第16章 第16章

慕容酥口口声声说自己只爱红颜。

        但云青崖却总觉得，这个人好像是不太可靠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只单纯爱慕女子的人，对着一个男人的身体啧啧赞叹的吗？

        云青崖深深的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明智。

        他真的是太傻了。相信大夫是一回事，可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就出大问题了。

        须知，上辈子，云青崖就是吃了这一点的亏。

        所以，这辈子，……拔剑吧。

        慕容酥：“……”

        慕容酥恨不能把云青崖的脑瓜子劈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

        他道：“你垂涎的是美色，故而只看一个人的皮囊。但我不一样，在我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骨骼。”

        “有道是，剑修修心，灵修修骨，法修修魂，力修修体。这么多年来，我也算是见过几个灵修，只是他们之中，不论男女，竟都没有一个人，有傅先生这般漂亮的骨骼。真真是造化钟灵，说上一句，夺天地之神秀也不为过。只是可惜啊……”

        慕容酥俯身，握住了傅雪客的手腕，而后闭目，一寸一寸的向上按捏，这样的手法，看得云青崖眼皮猛地一跳，本能的就按住了慕容酥的肩，将他一把掀开。云青崖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慕容酥坦然道：“摸骨啊！——别这么激动嘛，云师弟。我不给他好好地摸一摸，怎么能知道，你家道侣，究竟病的有多重呢？”

        云青崖：“……”

        云青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的问道：“雪客他到底怎么了？”

        慕容酥摇摇头，神情微微凝重了起来，他说：“他的情况，非常诡异。我行医一生，还从未遇见过他这样子的……三言两语说不清，如果你不信我，自己摸一摸便是。”

        云青崖：“……”

        云青崖迟疑了。

        他犹豫的看着慕容酥，缓缓的开口问道：“摸，……摸哪里？”

        慕容酥：“……”

        慕容酥爆笑出声。

        “随便你啊哈哈哈哈……”

        慕容酥差点被云青崖给笑出眼泪。他好奇的问云青崖道：“怎么。凝光君想要摸哪里？”

        云青崖：“……”

        顶着云青崖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慕容酥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但我说的是实话啊。真的，你随便摸哪里，结果应该都是一样的。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啊……稀奇稀奇，真稀奇。”

        云青崖：“……？”

        云青崖被慕容酥这样的说法，说得心里面发慌。他也不敢随意乱碰傅雪客，只是握住了傅雪客的手，闭目静心，去探查傅雪客的骨骼时，却是不探不要紧，一探吓一跳，霎时之间，竟已惊得面色都发白了。

        云青崖猛然回头，去看慕容酥：“他的骨骼，怎么会……”

        慕容酥：“全都是碎裂的，对不对？——至于怎会如此么。我刚才就和你说过了，他的情况，非常诡异，我活了几百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的奇人。”

        “或者确切地说，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但全身骨骼碎裂，还能够接上，并且好端端活着的人，这位傅先生，可谓前无古人。”

        说罢，只见慕容酥，从怀中取出了一片，完全透明，切割成了薄片的琉璃，他道：“此物，可以照骨。”

        慕容酥拉过傅雪客的手，将照骨琉璃置在了他的手腕上，一时之间，清清楚楚露出来一截腕骨，那腕骨本相是极为漂亮的，只是不知为何，骨骼之上，满布裂纹，仿佛是在完全碎裂之后，又被人重新一片一片的拼凑起来的一般。

        慕容酥将照骨琉璃片上移，不多时，便照过了傅雪客的整条手臂，皆是此般情状，再移到了两肋，亦是如此。纵使他一生见多了疑难杂症，此时也禁不住感慨道：“这个世界上，莫非真有瓷娃娃般的人不成？”

        “——不对。”

        云青崖皱眉道：“你将琉璃往下些。”

        慕容酥依言：“哦？有什么不对？”

        他话音未落，自己却也震惊了。慕容酥道：“这可真是叫人开了眼界了。他全身的骨骼都是碎裂的，唯独脊骨完好无损。若说是因为，他的脊骨是灵骨的原因，那这灵骨，未免也太坚固强韧了一点吧？”

        云青崖：“……”

        云青崖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傅雪客的面容，他问慕容酥道：“你觉得，他是因何而变成这样？”

        慕容酥奇怪道：“这我怎么会知道？我今天都是第一天见到他。”

        云青崖转头，沉沉的看向了慕容酥。

        慕容酥：“……”

        慕容酥说：“行吧。你能想到的，我肯定也能想得到。——渡劫失败。这是一个修士，会全身骨骼碎裂的最主要，也是最符合实际的原因了。可前提是，这位清辉君，自幼跟在秉烛君座下。虽然从前甚少出关，关于他的消息，也少之又少，但不管怎么说，他这三百多年来，也算是顺风顺水，至于历过的天雷么……进阶金丹的不提，除非是结婴的天雷，可若是他结婴便已伤重至此，饶是秉烛君乃世外高人，使手段将他救活了，可带着这样的一身的伤势，他必然此生修为都难以寸进，如何还能修到如今？已至元婴后期不说，还隐隐有圆满之相。不是我说大话，按照他的天资与勤奋，只消安心闭关上一些时日，不出十载，恐怕这世上，就又要多一个化神修士了。”

        慕容酥说着，忽然一回神，瞧云青崖眼中隐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话锋一转，怼云青崖道：“可见是凝光君你误了人家呀！”

        云青崖闻言，不禁低头，无声苦笑道：“是。是我误他。”

        前生之时，莫说是修为继续精进了，傅雪客因为醉骨蛇毒，能保住命都是幸运。虽然最后，蛇毒被逼至双眼，但是灵修最重要的就是骨骼，醉骨蛇毒污染了傅雪客的骨骼，以至于他差一点跌落一个大境界。即使是最终，不幸中的万幸，傅雪客得以保全元婴不散，但却是需要极小心的将养，耗以时日，方才能够一点一点的，逐渐将骨中毒素清除。只是，就算是他体内的那些余毒，全部都清干净了，原本的修为，也很难再回来了。

        傅雪客原本，并无需遭此一劫。

        怪只怪，当年绝域之中的黑沙尘，迷了他的眼睛。

        云青崖有时候会想，如果那时，傅雪客的眼睛没有受伤，他认出了他，那么他还会救他么？

        如果傅雪客不救他，为醉骨所伤的，就应该是云青崖。

        换云青崖死在那绝域之中，到也算是顺应天时，很不必再生出后续那许多的恩怨与苦楚来。

        …………

        照骨琉璃将傅雪客从头照到了脚，除却脊骨之外，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皆是满布裂纹，旁人看着，都不免心中悚然，云青崖简直难以想象，傅雪客在经历那一切时，究竟该有多疼。

        他小心翼翼的给傅雪客重新穿上衣物，盖好了被子，出了外间，方才敢同慕容酥道：“求水云君救救雪客。”

        慕容酥摆摆手，说；“‘求’字不敢当，因为，说实话，他不需要我救，我也救不了他。”

        慕容酥道：“他此番晕倒，并不是因为骨骼碎裂而导致。——这只是一个病根。有了这个病根在身上，你这位道侣，真真就是个瓷娃娃，再经不起磕碰，必须得好好的修养照顾。我先前为他诊脉，发现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神有些损耗过度，再兼心绪起伏太大，若一直紧绷着心神，倒还看不出来什么，等到猛然一放松，精力与气息都续不上了，人自然就撑不住了。”

        说到这里，慕容酥故意上下打量着云青崖，问他道：“寻常人要心绪起伏如此之大，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可见，傅先生真真，是叫你气得不轻。”

        云青崖：“……”

        云青崖低头，很认真的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慕容酥：“……”

        慕容酥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颇为无语的对云青崖道：“这话你含情脉脉的对我说做什么。等你家道侣醒了，你和他说去啊！”

        云青崖：“……”

        云青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想，这个慕容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何曾就含情脉脉了？

        真是荒谬！

        按照慕容酥的说法，傅雪客之所以会晕倒，完全只是因为累着了，再加上被气狠了，一时间心力难续，所以才会不省人事。说到底，就是问题不大，让他好好地躺上一躺，醒过来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傅雪客那一身碎骨的病根，是个大问题。

        虽然治，慕容酥肯定是无能为力，但是傅雪客这么特别的病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慕容酥对傅雪客有着很大的兴趣，他热情建议云青崖，让傅雪客在药王峰小住一段时日，也好让他再研究研究。云青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果断的答应了。

        毕竟，傅雪客若是能够在药王峰小住一段时间，这不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再有机会，能够与傅雪客，多在一起一些时日么！

        就算是不为自己，只看傅雪客那个诡异的身体状态，云青崖也觉得，还是让他多留在药王峰观察一段时间，比较的能让人安心。

        云青崖将傅雪客送至药王峰，是在黄昏之时，慕容酥给傅雪客看病，一看又是小几个时辰，而今待得一切都处理完，居然已经过了子时了。

        云青崖搬了一张凳子，靠坐在了床边。

        他放空神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傅雪客平静的睡颜。

        ——有多久都没有这样过了呢？

        云青崖闭了闭干涩的双眼，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蛇毒属阴，前世每每到了夜晚，就要发作。傅雪客初时骨中余毒颇多，几乎每夜都要疼得死去活来。后来精心的养了几年，好不容易才好转了，除却双目偶有烧灼之感，其他倒是没什么大碍，云青崖那时候想，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论是他，还是他的雪客，终于都可以苦尽甘来了。

        却是没有料到，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天，天一宗又找上了门。

        “云宛颜”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是有魔力一般。

        在天一宗的人与云青崖提起云宛颜的时候，云青崖甚至产生了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

        而后，他便满心里，全然只想去要救对方，反倒是关于傅雪客的一切，竟然变得遥远了起来。

        只是心中依旧执着的记着，雪客是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是难以言明的。傅雪客就仿佛是云青崖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只想要时时刻刻，都能够令他安处于目之所及，否则，便要惶惶难安，无以为继。

        可是，若早知道，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又强留傅雪客什么呢？

        江湖相忘，总好过生死两隔。

        云青崖正怔怔的回忆着过往之事，却忽然听见，傅雪客低声呢喃着什么模糊不清的话语。

        于是，云青崖赶忙俯身去听。

        梦呓之语，大多难辨，云青崖仔细的静听了许久，也只依稀的听出来了一个，在傅雪客口中，反复出现的名字。

        “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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