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壤

春生刚要换下小道士的书，老道却怒气冲冲地奔了过来，一把夺过春生手里的书对小道士一顿责骂，“败家的东西，为师祖传的技艺就值两包碳吗！冻死岂可轻贱我捉妖一派！这书你抄了半月有余，至少也得一两银子！”

        春生算了算，一两银子就是千钱，可以换一百包碳，本来说好十包碳，一下子翻了十倍。她本是山中玉精并不很在乎这些可有可无的凡人钱财，可小道士先是以物换物，老道士坐地起价，一唱一和一般，让她觉得被坑得委实不爽。

        “这么贵的书，我不要了，你拿走吧。”春生不客气地道。

        小道士拽了拽老道士的衣襟，小声提醒，“师父，没那么贵，只是药材名录，原本卖二十钱的，他们给了百钱的碳，很划算了……”

        “闭嘴！退下！”老道士呵斥罢小道士，将那书举得高高的，喊了起来，“大家看看啊！评评理啊！有人看了贫道的书，卖炭的脏手摸来摸去，摸脏了又不肯买，欺负我三清弟子！”

        “我哪有摸脏！我擦手了！”春生生气地辩解。

        “这！这！这！”老道抖着书，只见书的背面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黑指印。

        “师父，这是我……”玄墨想说这手印是他写书的时候不小心印上去的，还没说出口被老道推到了一边，“闭嘴！回去看摊子去！”

        集市上人多，这一吆喝便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一看究竟。

        “你不讲理！方才我还觉得你们可怜，果然江湖骗子十分可恶！”春生被冤枉，愤怒道。

        “二十包碳换你这本书。不然就去衙门。我的碳不卖了，你今天也别想赚饭钱了。”族长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软硬兼施威胁老道。此行卖炭本是掩人耳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道见有利可图，自己本是讹诈别人也不想闹到衙门，当下应了。

        看热闹的人觉得没趣一哄而散。

        老道将书丢给春生，挽起袖子抱了二十大包碳，还顺便多拿了两包。

        “是二十包！”春生愤愤不平呵斥道。

        老道眼睛一翻，白了春生一眼，“你不是说买十包送一包吗！”

        老道士占了大便宜得意扬扬的走了，回到自己的小摊位上继续吆喝“算命……看相……捉妖……安宅……看病……卖书喽……”

        小道士满脸愧疚地给族长和春生鞠了好几个恭又道歉又感谢。说他师父多要的十包碳就当是他借的，将来有机会一定会还。

        第一次下山就被凡人给坑了，春生气呼呼得不想理那小道士。心想原来这就是江湖骗子，坑人的把戏居然还一唱一和，环环相扣。亏她之前还有心送他们一些碳。

        “好了，你不用道歉也不用谢，就当我们供养三清吧。”族长对小道士说。

        “听到没有！两包是书钱，剩下的是供养神仙，我们布施给你们的，得了便宜还不走开！”春生气鼓鼓的赶小道士离开。

        “小道法号玄墨，略通医术，施主若有需要尽管找小道。小道一定义不容辞。”玄墨拱

        手道谢回了老道身边继续帮师父打下手。

        “哼！还找你被骗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可真会骗！”春生憋了一肚子火嘟囔。

        族长坦然一笑，“市井无赖而已。这芸芸众生的心啊，要好是真的好，要坏也有你想不到的坏。”

        “那老骗子和小骗子的东西不要也罢。”春生拿起书想要撕掉。

        族长拦住了春生笑道：“你初来见识，就当买个教训吧，留个纪念吧。”

        纪念自己刚下山就被凡人坑了一把吗，春生觉得这本书简直就是她的耻辱柱。

        天寒地冻，琅环城里飘起了大大的雪花，买炭的人越来越多，春生和族长的买卖越发红火。算了算账，除了吃饭住店的钱居然净赚了不少。

        “爷爷，我可以用赚来的钱送丹霞一条漂亮的裙子吗？”春生问族长。

        族长笑道：“当然可以，你赚的钱随便你花。”

        对面那两个道士就比较不幸了，卖了一个大力丸，一本很便宜的书。给人相面非说人家有妖气，不但没赚到钱差点连摊子都被掀了。一天下来才赚了几个铜钱，买了三个素包子。师徒二人还为谁吃一个谁吃两个让来让去的。最后老道士吃了一个，逼迫小道士吃了两个。

        春生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哼！报应！饿肚子也是活该！

        天色渐晚，大雪纷飞。春生和族长结束了一天的生意。将碳车包好，推车离开。

        春生回头望了一眼。小道士衣着单薄，在冰天雪地里忙前忙后收拾着算卦摊子上的杂物，手冻得通红，脸上的冻伤也红得发紫。老道士有些咳嗽，捧着冒着热气的水喝了几口便将那热水袋子塞给了小道士让他暖手，小道士暖了一下搓了搓手又将热水壶塞到了老道士怀中。

        人间苦寒，温情尚存，那一刻春生觉得好像不那么气了。

        夜晚，春生初到人间兴奋得睡不着。点了一盏小油灯，觉得不够亮，便坐在客店的窗前，借着窗外大月映的月光翻开了小道士换给她的那本书。

        书的背面确实有一小块黑印，细看来不是碳粉染的，是墨迹。果然老道士满嘴瞎话。春生有心施法去掉墨迹，转念想起这是她的“耻辱柱”去掉不如留着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傻。

        打开书，一页页地翻看着，虽说是药材名录，却记录得非常详细，每一味药的性味归经产自哪里，几时采，又常和哪位药配伍和哪位药相克都一一列出，草药图画得非常清楚漂亮。

        春生心想玄墨的字写得这般绝妙，都说字如其人，谁能想到他是江湖骗子的徒弟呢……

        细细地看着玄墨的书，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替玄墨可惜。想到那个顶着两个小红脸蛋，白皙清瘦英英玉立的儒雅少年，将来会跟着玄道通变成一副无赖的样子……

        春生心烦气躁地阖上了书，觉得房中的炭火烧得太闷热，打开了窗。

        一阵寒风席卷着大雪片迎面扑来。春生赶忙用被子罩住了自己。朝窗外放眼望去，白白的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人间万家灯火的景象别有一番韵味。

        春生顺着鹅毛大雪望向天空，雪是哪里下的？是天界的仙人撒的吗？天上的仙人也怕冷吗？

        漫天飞雪之上的天界，一片繁华明艳之色。

        “殿中有些寒凉……”

        二十三天长命宫更生殿内，崇光君披着一件月白色的仙衫常服半慵懒地倚在榻上，如瀑似缎般的发髻随性地披在肩上散在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望着殿外明媚的天光轻叹了一句，声音有些虚弱。

        医部的仙官们都被他打发走了，一个个当他是凶神恶煞，战战兢兢的，他们难受，他也不自在。

        一旁的侍者青书回禀道：“玄冥承坎，北斗入大寒令，又逢今日水君当值布了些雨水，咱们宫离得近，想必沾染了点寒气。”

        “人间正值隆冬……”崇光君缓缓而语，似若有所思。

        青书侍者忙斟了一杯热茶放进云纹赤金托盘，呈了上去，“君上先喝杯热茶，青书去燃上暖炉吧。君上若染了寒气，天帝又要怪罪青书了。”

        崇光君放下书卷，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用了，那是人间才用的东西，本君不需要。”

        “君上，天帝帝后为君上甄选了二十名医女正等在殿外。”青书侍者继续禀道。

        “医女……真快。娇吗？”崇光君幽幽地问。

        “娇”青书侍者回禀。

        “媚吗？”

        “媚”

        “手法够娴熟吗？”

        青书有点难以启齿，他该怎么跟君上说呢，这些医女按摩起来就像是在……撩拨！

        崇光君微微一笑没有继续问下去，放下茶杯，站起来抖了抖仙衫，恢复了挺拔清俊的身姿。

        “本君的腰不疼了。将那些医女送去天界各大金仙府邸，奉本君之令给各位仙君揉腰捶背，完不成的回来剁手剁脚。”

        “啊？”青书侍者犯了难，他家君上时不时地就要作个大的，这次的动静未免有点大。

        “啊什么，金仙们各司天职，责任重大，委实辛苦，本君替兄长慰劳一二。”崇光君不紧不慢地道。

        “老祖那里还送吗？”青书侍者问道。

        崇光君一本正经的，“当然要送啊，还要送他双份的！”

        青书侍者好似吃了苦瓜，“可老祖他是上古老神，德高望重，法相庄严，外面那些医女看起来委实妖娆……不太好吧……”

        崇光君忍者笑意，清了清嗓子，继续一本正经道：“鸿钧老祖是本君的授业老恩师，这等好事怎能少了他。速去！速去！”

        “是……”青书侍者硬着头皮退下了。

        崇光君信步来到殿外。

        长命宫很大，不过有一大半的地方都拄着他的“后宫”佳丽。排队等他侍寝的有好几个，他叫不上名字的也有不少，纵然他再风流多情，也不能随随便便什么都收吧。多少仙女挤破头想见他都见不着呢。这些个假冒医女，就给各位金仙帮他分忧吧。

        几片雪花飞了下来，飘向了下界……

        他看着雪花有些出神。

        雪花落下的地方在少阳山附近。那座山上有小蛇的“埋尸地”，还有块“裹尸布”留在了那里。“裹尸布”的主人丹霞说小蛇很好看，喜欢得不得了，还亲了他一口，这个傻兔子的癖好有点特殊，不过也很有眼光。

        他甚至有点想去下界再会一会这个傻兔子，把她带上天界做个小神仙。可是一想到自己后宫那些佳丽，崇光君轻叹了口气，又打消了这一丝念头。

        他和她不过是须臾的缘分，在无尽世的轮回之中刹那而过。

        有些麻烦还是不要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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