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画展

帝都最近赶上落雨季。

        尤其到午间，潮湿闷热更重一分。

        临近周末，班级里的同学讨论着去哪玩，有人突然插嘴道：“下周一据说是沈清和举办新画展的日子，学校也会安排我们去看。”

        苏叶听到那个名字，手里握着的笔突然一顿。

        “他的每幅画简直都是艺术品中的艺术，据说价值不菲，被封为当代最有商业潜力的作品。”

        周围人相应吹捧起来，仿佛不夸上几句就显得自己落伍，至于他们是真懂还是装懂，只有本人知道。

        “哎，新来的那个转校生她不就是沈氏项目资助的，你说她有没有见过沈清和本人。”

        坐在讲桌旁的女生纷纷将目光投向她。

        沈氏这位二公子向来不露面，只有在些重要宴席才能见到他。而那些宴席，她们也没有资格参加，只有过耳闻。

        说：“这位二公子如同温玉般儒雅，相貌举止皆不凡，有沈老爷子年轻时那股风范。”

        也有人知道内幕惋惜道：“可惜是沈家的一枚弃子，只能在文艺界展示才华。”

        不过单单“沈”这个姓，就已经让他的起点是绝大多数人触手不得的终点。

        苏叶忽视她们的视线，垂下眼眸看着数学试题。课桌前突然被包围，一群人热切地看着她。

        “苏叶，你不是沈氏资助的贫困生，那你有没有见过沈清和。”

        苏叶讨厌被一群人围着，她们看来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这种眼神她见够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她压下不耐烦道：“没有。”

        “怎么可能，你们这种被资助的人，不应该参加过那个叫什么资助会，拍拍照合影留念什么的。”

        苏叶从未想隐瞒过她的经济实力，可在此刻还是感到冒犯，隐私被她人硬生生地曝光，还是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任谁都会不好受。

        “对沈清和这么感兴趣，不如我帮你打车送去沈宅，守在大门口瞧个够”，霍弥生突兀地出声，眼底有着被吵醒的烦躁，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听起来像他能做出的事。

        教室的空气安静一瞬，围在苏叶身边的人也散了，霍弥生捋下头发接着趴下来睡。

        “霍弥生居然帮你说话”，林珊珊凑过来悄声道。

        苏叶淡淡地扫了一眼：“他只是被吵醒，心情不爽。”

        这本是件不起眼的事，却莫名被一班的同学添油加醋传了一番，越传越夸张，整个高三段都知道霍弥生对新来的转校生有意思，中午还出头帮她说话。

        身为舆论中心的当事人，听到这些传闻后意会不明地轻笑声。

        陆琛好奇道：“霍大爷，你这笑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想吃眼前吊着的这颗小草莓。”

        “又或者说”，陆琛拖长语调道：“你还真喜欢上转校生？”

        霍弥生侧睨了他一眼：“喜欢？陆琛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只是觉得有趣。”

        他语气平淡，仿佛真在讨论件好玩的事，可那句话怪渗人。陆琛不由在心里为转校生默哀三秒钟，他深知霍弥生的脾性。

        用简单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坏”，烂到根的那种坏，往往引起他趣味的人，最终的结局都很惨。

        被他亲手捧上天，又从顶峰跌落的滋味可不好受，人最可怕的就是欲望。他轻描淡写地一句“不喜欢了”，就把此事略过。

        话听起来没有错，可霍弥生错就错在，不该为女孩营造虚无的幻想。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越发想握紧。

        她知道那种人的性格，富家子弟的游戏人间，可这回不巧对象是苏叶，她可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更何况，她对这种品行的男生不感兴趣。

        -

        放学后，雨还没停。

        苏叶撑着伞从公交车上下来，慢慢走向别墅区的大门，她乖巧地向门卫问好。

        “丫头，沈先生的车刚从门口进去，你还不赶紧回去问声好。”

        门卫叔叔和她混熟了，自然知道她的底细，整个别墅区也只有苏叶是坐公交车上下行，想不记住也难。

        再者女孩的容貌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苏叶顺势接过话，看似不在意，走路的步伐却快上几分。向别苑望去，果真院子里停放着车辆。

        一进门就碰上季名扬，他抱着画卷走下来，看见苏叶微微颔首。

        “季叔叔，沈先生没回来吗？”

        苏叶打量了四周，低头看着客厅中央的木箱，里面放置着卷卷画轴。

        “沈先生交代我过来拿下画。”

        苏叶是个聪明人，一句话就明白他没回来。

        就算掩饰得再好，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季名扬一眼就看出她眼底淡淡的失落，问道：“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苏叶愣神会才抬头道：“啊没事，学校下周一安排我们去参观沈先生的画展，我只是想问问他会不会出现在展览上。”

        季名扬把手中的画卷放在木箱里：“这可不一定，不过沈先生这两天都在忙展览的事，看得出他挺重视这次展出。”

        苏叶不明白，这么些画居然能被人炒出天价，她看着那个木箱，突然散失对金钱的衡量。

        她再一次感觉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季名扬见她一直盯着木箱，还以为是对画感兴趣，出声问道：“你想看看沈先生的作品吗？”

        “嗯，好。”

        他随手拿出副展开，浓墨相宜的山水图，明明画中的世界是那般平静而富有生机，苏叶却察觉到生机背后的“死相”。

        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

        季名扬扫了眼手表淡笑道：“苏小姐，若是对先生的画感兴趣，可以和二公子探讨番。到时候了，我该前去送画。”

        苏叶明白他在说客气话，就算是探讨，她肚子里也没墨水，嘴巴也说不出一句吹捧的话，反而把气氛闹僵。

        她笑笑没回话。

        王姨见他们走后，自顾自地感叹道：“清和这手艺，还是师承老爷子。”

        苏叶看着远去的车辆，顿时觉得无措。撇开资助人这层关系，两人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她突然发觉融入对方的世界是件很困难的事，更别指望“讨好”了。

        -

        学校是个小社会，苏叶很早就明白这点，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为自己“挑选”了位好友。

        周言溪是她最近认识的，班级中为数不多的美术生，在这个班级中家境不算最好，但相比她来说，仍是不可高攀的存在。

        在她刻意地接近下，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好友。周言溪性子大大咧咧，吃软不吃硬，典型的颜控分子。

        刚开学时，她就对苏叶抛出“友好”的橄榄枝。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没有人会讨厌美的事物。

        大巴车上。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画展的事。

        路程的颠簸让苏叶有些昏昏欲睡，她昨天晚上写物理试题到十二点才停笔，小电视播报的新闻成为很好的催眠剂。

        “沈清和新画展将在本日”

        苏叶睁开惺忪的睡眼，靠在玻璃窗上懒懒地望去。

        新闻里的专家点评道：“他的画将古今元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看似寻常的风景，却带有神秘的色彩，和沈清和本人一样。”

        “尤其是那副渔舟孤鸣图是集前人的大成，国家美术院的院长甚至用国手的称号来赞美他。”

        画展地处市中心的位置，没过几分钟就到达目的地，周言溪拉着她的手从车上下来。

        苏叶并不喜欢过多的肢体接触，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等下车后不经意地松开。

        “奇怪。”

        周言溪问道：“陆琛，你家的霍大爷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他”，陆琛扯下唇无奈道：“估计现在在家睡懒觉，你觉得霍弥生像是回来看这种展览的人？”

        也是。

        还没进门，周言溪显得格外兴奋，一副小迷妹的样子，“沈清和年纪才二十三岁，却能有这样的成就，简直不是人能比的。他在我们美术生眼中，是被封上神坛的人。”

        刚进展厅正门，迎面而来的是副巨型的画卷嵌入墙壁中，红黑两色形成鲜明对比。鲜红的荷叶下游动着摆尾的锦鲤，简易的几笔就勾勒出灵动的画面。

        《残夏》二字写在画卷中央，仅此一幅奠定了整个画展的基调。

        整场展览逛下来。

        苏叶发现，每幅画中都有着“颠倒”的一面，像是神明注视不到的角落，被人遗忘着。

        这或许是沈清和真实的一面。

        又或者是艺术家的“通病”，苏叶摸不清头脑，她站在残夏两字面前，仰头呆呆地望着。

        “这么副画被拍出上百万的价格，在你的世界观里，是不是件很夸张的事。”

        苏叶扭头看去，是六班的梁瑛。

        梁瑛不等她回答，说道：“对你来说或许荒诞，可对于像我们这般的人，却是件很寻常的事。”

        她话说完，低头注意到苏叶佩戴的手表，皱起眉头心想：“这表是洛菲家限量款，她都没买到，苏叶怎么会有。”

        洛菲称得上是国际大牌，但价格对于梁瑛来说并不昂贵，其品牌下每款手表都是限量出售。

        女孩身上有股莫名的敌意。

        苏叶对这种敌意并不陌生，只不过她没有底气反抗，被人拿捏着感觉很无措。

        她环顾四周，用求救的目光投向周言溪，本就水雾的眼睛一耷拉着，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梁瑛，你们六班不应该被安排到十一点看展。霍弥生今天又没来，你提早来还不是白跑趟。”

        “我又不是来找他的。”

        周言溪心知肚明地“哦”了声。

        等她走开，周言溪轻声道：“你以后碰见她不用理，她喜欢霍弥生，明着追很久都没答应，或许是不对霍弥生的胃口。”

        她说完忍不住掐了下苏叶的脸，和想象中一样的手感，像是糯米团子。

        被她□□过的脸颊有些泛红，苏叶摸了下抱怨道：“你捏疼我了。”

        “生气起来也是细声细语的，就你这软脾气千万要离霍弥生远点，不然被他握到手里要被欺负哭的。”

        苏叶疑惑地问：“他性格很恶劣？”

        “不是恶劣”，周言溪故作玄虚地拖长语调道：“是闲的没事做脑子犯病，就喜欢从别人身上找趣味。”

        “霍弥生交过的女朋友，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就喜欢欺负你这种看起来乖乖的女孩，白白可惜了那么张脸。”

        苏叶喃喃回道：“我又不喜欢他。”

        “那就好。”

        转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沈清和的踪影，苏叶想他大概不会来了，也差不多到回去的时候。

        她抬脚刚想朝周言溪那边走去，正门口进来群人，而为首的正是沈清和。

        在苏叶正惊喜时，顾成安走上前步，很自如地停留在男人面前，像是熟识多年般。

        顾家的权势在帝都能掀起风浪，这样的家族自然和沈氏交好，更何况两家之间有着血缘关系。

        只是这道血缘关系并不算亲近，是顾家祖辈上的事，至于具体是那层的关系，周言溪也不晓得。

        这段时间，苏叶从她口中听到许多关于上流社会的事。

        顾成安一出生就被赋予厚望，养在蜜罐里的小少爷，难怪他的教养不同常人。可他站在沈清和旁边，身上的气场像是被压制般，低下头乖顺地叫了句：“小叔好。”

        叔叔！

        两人交谈了多久，苏叶就站在角落看了多久。

        沈清和的头发似乎长了点，身上穿着寻常的衬衣，干净的袖口随意卷起一截。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炙热，散落的刘海下那双眼毫无杂质地瞥来。

        “苏叶。”

        轻轻的一声呼唤，让周围的人停下脚步。

        苏叶听到这个声音，神经莫名颤抖了下，看着他缓缓走来。她毫不掩饰着惊喜，笑道：“沈先生，你怎么也在这。”

        随之警惕地看向沈清和背后跟随的人群，神情收敛几分，眉眼中的笑意却无法掩盖，如同春水般荡漾着。

        顾成安站在后侧，盯着女孩的脸。她笑起来时，眉间的阴翳被拨开，唇珠下露出的齿贝也格外可爱，就连他都多看了几秒。

        “出现在自己的画展并不件奇怪的事”，他的接话，让周围的人纷纷转移目光盯着苏叶。

        沈清和的唇角总是挂着浅浅笑意，仿佛集万物灵气而生，像这样的人，她很难想象也有暗黑的一面。

        后面的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语气恭敬又热切：“沈先生，这位是您家的小孩。”

        没听说沈家有这号人，或许是旁支的亲戚。

        这种对小辈的叫法格外亲切，有着被宠溺着的错觉。

        沈清和失声一笑没否认，他垂下眼眸定定地看着，温润的气质并没有冲淡骨子里透出来的距离感。

        这道视线注视了不到两秒，却让苏叶的呼吸变得格外缓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他侧身和顾成安交待了几句，依稀间听见要多照顾她之类的话。沈清和临走前，伸出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道：“有事打我电话。”

        仿佛真是她的长辈，明明才大五岁。

        苏叶神思早不知晃到那去，檀香余留在空气中，鼻息间满是这种味道。她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差点就要陷进去了，她轻轻地呼出口气，抛开不理智的想法。

        “走吧，到集合的时间了”，顾成安出声拉回她混沌的思绪。临近告别时他又说道：“苏叶，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这本是句轻浮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也变得正经起来。

        苏叶不知道怎么回话。

        只能尴尬地笑声。

        两人之间的寂静被道声音打破。

        “苏叶，那是不是沈清和”，周言溪勾住她的脖子激动地问道。

        苏叶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小点声，微微点了下头。

        果不其然，她激动地拉住苏叶的手，努力压低声音道：“我就猜到了！他的气质就像是能画出这些作品的人，终于见到回本人。”

        “苏叶，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什么。”

        周言溪眼巴巴地望向她道：“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好让我每天看着，有点努力的动力。”

        “我之前去求顾成安，他都不搭理我，白费我们好几年的同学情”，说到这她晲了顾成安眼。

        苏叶微微蹙了下眉，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她干巴巴地说道：“我努力。”

        能多个去找沈清和的理由，她为什么不答应，只不过答应得太干脆，反而引起别人的狐疑。

        听她应许后，周言溪开心地揽住她的脖颈嚷嚷道：“你最好了，不比某人。”

        顾成安出声调趣道：“你不知道，我可是最怕小叔叔的，你还让我去找他要签名。”

        “才不信你鬼话，沈清和看起来那么温柔，有什么好怕的，他要是我小叔叔，我每天都粘着他。”

        顾成安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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