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选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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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擒着我下巴的手力道并不温柔, 甚至还带着点上位者驭下的轻蔑专横,顿时就有丝麻的痛意从我下颌处传来,我疼得拧眉, 只转动眼珠去看谢行的神情,果然见他梗着脖子神色凝重地站在原处, 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看样子是打算跟他父亲僵持到底。
谢行就算再这么机敏狡黠,但年纪的差距就摆在那里,面对眼下僵持的局面,始终还是沉不住气。
我能猜到他原本的盘算和谋划, 本来我与他之间的事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皇上总归是要过问一二的。谢行觉着既然我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便不怕皇上的盘问,甚至还想借此机会坐实了我的假身份, 让我能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下。
但是皇上竟然要求单独与我谈话, 他便急了。
毕竟我是个蠢笨的,又有涉世未深的无知,他怕我到时候说错话漏了馅,再来便是皇上如今的举动太过于亲昵暧/昧, 令他有些害怕保全不了我的清白。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过分担心便会乱了自己的阵脚,而眼下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似是已经被谢行不听话的举动彻底激怒。
我连忙给谢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不要继续在此处消耗皇上的耐心, 因为我莫名觉得, 皇上的怒火并不是冲我而来, 他原先只是对我的相貌感到好奇,是谢行大惊小怪的举动激怒了他,所以他才想要借此机会给谢行一点颜色看看。若是谢行再不走,可能真的就要受罚了。
谢行接收到了我的暗示,脸都垮了下来,再三犹豫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那儿臣就先到外边去候着了,父皇您有什么话,好好跟她说。你别看她长得这般美艳,胆子却是比黄豆还要小,性子也单纯得紧,若是有冒犯之处,父皇尽管朝我来责罚便是。”
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谢行他似乎真的将我当做了交心的朋友,对我是掏心掏肺的好,要做坏事对我也没有半分的隐瞒。在合伙对付谢言时,他从一开始就向我袒露了他的狼子野心,用言行告诉我,他并不是个好人。
他毫无疑问是坏的,但是坏的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令我一时竟然找不出旁的错处。
他甚至还屡次天真烂漫地询问我,是否会和太子哥哥重修于好,是否会原谅太子哥哥做的坏事?明明谢言是他眼前最碍眼的一颗挡路石子,我们二人和解会打乱他全部的计划,他却依旧给了我选择的权力。
还有明月楼的事情,他本可以将此事隐瞒到底,将谢言的满腹情绪都掩埋在尘土之下,他却没有,明敏被吓得够呛,却还是急匆匆地来找我,郑重地与我说,“我觉得漂亮哥哥有知晓此事的权利。”
谢行坏得很彻底,但是他却将少有的坦诚率真都给了我,真的将我当做了朋友。
我何其有幸,能得此好友。
“你神不守舍地在那边想些什么?嗯?”
我禁不住就出了神,惹得皇上极为不满,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一瞬,我疼得眼角都渗出泪花,只在心里埋怨道,我这下巴一定是淤青了,抬头又冷不丁对上皇上凌厉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颤,只怯懦地回道,“回禀皇上,民女并没有在想什么。”
皇上并没有继续发问,冷凝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一时无话,空气里是一片静谧,他眸光深深地看着我,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像是在观察精致绮丽的瓷器,将我面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用眼神舔/舐个遍。
长而久的缄默后,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我的下颌,微热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抚上了我的脖颈处,姿态骄矜傲慢地磨.挲着上边的皮肤,我如被毒物缠绕住咽喉一般,浑身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又逼自己强压住挣扎的念头,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耐。
“行儿幸过你了吗?”他的声音慢悠悠响起,神色淡定从容地如同在讨论多变的天气,但那双锋利的眼睛,却直勾勾地将我盯着,似是对答案十分在意。
我不知他为何要问这般私密之事,但照着我与谢行的约定,我只能装作含羞带怯地回道,“民女早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果然长成这副狐/媚样子的都是骚|货,不论男女。”
皇上这般说着,便嫌恶地将我一手推开,凶狠的眼神像是要将我凌迟处死,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又虚伪地将碰过我的手指挨近鼻尖,讥笑着说道。
“我方才还以为是什么清新脱俗的香味,没想到竟是一股贱/货的骚/味。”
我从未想过堂堂九五之尊竟会说出这般肮/脏下流的话语,只能脸色惨白地跪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却又看见皇上的足尖朝我这边来,他慢悠悠地在我身边转了一圈,炽热又克制的目光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扒个精/光。
我有些害怕,便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如果可以,我想将耳朵也关闭起来,这样就不会听到那些可怕的污言秽语了。
皇上绕着我慢吞吞地走,语气里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憎恨与愠怒,怒冲冲地侮辱我道。
“长成你这样的婊|子,还真不少。我到现在,加上你一个,总共遇上了三个,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明长得那般勾人,还总是装出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却不知私底下被人玩过多少次了。”
三个,为什么是三个?这世上除了仇云清和封九月,还有谁与我们长得那般相像?我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只瞪大了眼睛,去看皇上的表情。
只见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狭长的眼眸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和眷恋。他定定地看着我,似透过我触碰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人,忽然笑得有几分悲凉。
“那第一个,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咽气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我还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生母只是个浣衣局的宫女,她却是进宫来玩耍的肱骨大臣之女,看着就娇得要命,穿着一身黛紫的云杉,在摇摆的秋千上笑得欢快,清凌凌的笑声像一串银铃,我却只敢躲起来偷偷地看她。”
“她像太阳那般灿烂,又像月光一样美好。”
“我努力了许久,终于爬上了这该死的皇位,却发现她早已嫁人,就连孩子都有了。”
“她果然是个勾.人的婊|子。”
我的十指紧紧地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我却像是没有感知到那份疼痛,只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这世上与我容貌这般相似,又恰好与皇上所说的信息相符的,只有,我的娘亲。
皇上他从年少时便喜欢的,居然是我的娘亲。
我错愕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也没有窥探皇室秘辛的兴趣,但皇上却没有闭嘴的打算,他像是要在今夜将心底的种种追思倾泻而出。
他骂完那声婊|子,声音便有些干哑颤抖,似是久久地沉溺在往事当中,不能自拔。
“你说,若是当时的我鼓起勇气,上前去同她说话,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皇上说得很轻,并不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苛责自己。
毕竟人世间最大的遗憾,便是我本可以,但我却没有做到。
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我爹娘二人的世界从一开始就融不进任何人。他们年幼相识,一心一意只有对方一人,我娘拼了命也要将我生下来,我爹痛失爱妻却依旧对我饱含爱意与耐心,都不过是因为,我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因为对方的存在,所以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而此时眼眶红透的皇上,不过是我娘世界里的一个甲乙丙丁,就算出场了,也勾不起我娘一丝一毫的兴趣,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若是她跟了我,我定然会给她最好的照顾,连孩子都不会让她生,不让任何人分走她半分注意力,又怎么会舍得让她难产而死!”
皇上恶狠狠地说完这话,几乎是形同鬼魅,目眦尽裂,又接连踹翻了我身侧的几张凳子。
做完这些发泄般的举动后,他颓唐地坐到了我面前,只怔忪地看着我的脸,许久过后,才忽然笑得阴毒又诡异,“我的两个儿子不愧都是我的种,一见了你这般模样的,就连三魂都要丢了七魄。”
“我最为骄傲满意的儿子,前太子谢言。他年纪轻轻,便已是威名远播,公子如玉,姜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端得是冷漠矜傲的谪仙模样,他本应该有美好的前程,但是他竟然看上了她的儿子。”
“我绝不容许这件事发生,她为何生的却是个儿子?我并不好龙阳,为何我的儿子就能得到这般的美人?”
“那日我撞破了他们二人的奸|情,谢言那臭小子从小就是头野狼,只有兽|性,没有人性,我原本对他很是欣赏。”
“但那日,我不过做做样子,想踹那小子一脚,他便急得不行,竟然冲上来生生受了我那一脚。”
“原本我想着他不过是玩玩好看的美人,也无伤大雅,但他那般惊慌,我便觉出几分熟悉的味道,他喜欢那小子,就像我当年觊觎那小子的娘亲一样。”
“我让谢言做了个选择,那小子和他那个丞相爹,他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一定得由他谢言亲手除掉其中一个,你猜谢言最后选了什么?”
皇上说到这里,嘴角大大地向上咧开,像个离奇怪异的魔鬼,声音里装满了恶意,“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那个漂亮小子。”
“为了不让谢言在暗地里动什么手脚,我还派了大量的耳目潜伏在他周围,只要他敢背着我胡来,他的太子之位,他的小美人,便都别想要了。”
“幸好他还算听话,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哈哈,这分明是个死局,他却非要往里边跳,真是愚不可及,冥顽不灵。”
“果然再聪明的人,遇见了你们这样的骚|货,总是要失去几分理智。”
原来这就是全部的故事,皇上对我爹早有杀心,那些街头传唱的童谣便是血腥的序章。而我与谢言那日在御花园亲吻,更是落下了把柄,我成为了他要挟谢言的工具。他身为皇上,没法对一朝丞相贸贸然出手,他需要一个助力,所以谢言就成了那个助力。
我又想起谢言曾经问我的那个问题,他认真地问我,若是选择我与我爹爹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会怎么选,我说我选我爹爹。
后来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我并没有听清。而时间匆匆走过了三年,我终于知道了他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说,“我选择你。”
兴许我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但助手为虐的谋士依旧遮掩不住满手的血腥,我爹的生命永远不应该是争权夺利下的牺牲品。
可是为何我的心会那么难受呢?像有无数根针扎进五脏六腑一般的疼,我几乎要喘不上气,冷汗从我的额角和背脊上升腾而起。
我知道我的喘疾又犯了,伸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神向皇上求救,“皇上,我,我身体,不适...”
皇上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到,只高声喊道,“谢行,给朕滚进来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儿,你没事吧?是喘疾又发作了?”谢行立刻推开了门来到我跟前,将我拦腰抱了起来,匆忙地向皇上解释道,“云儿她身体向来不好,一直都有喘疾,儿臣找个太医来给她看看。”
“没想到竟是个病秧子。”皇上嘟囔了几句,又说,“放到朕的寝殿里去休息,太医稍后就来。”
“这...”谢行面上的神色为难,犹豫地看我。
我身体分明难受极了,还是对着他努力地摇了摇头。我如今的身份是刺史之女,这女眷的身份很是麻烦,若是进了皇帝的寝殿,恐怕会平白污了清白,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不想看到那个恶心腌.臜的皇帝,自私自利却在这里故作深情,要再多看一眼,恐怕昨夜吃的饭菜都要交代在这里。
“还能坚持吗?”谢行一边将我抱起来往外走,一边给我擦汗,我费劲地点了点头。
谢行正要跨出门口,皇上的声音却悠悠响起,像是可怖的午夜梦魇,直直敲击着我的灵魂。
“苏云儿,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都听见了,谢行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他原本慌张的神色都冷了下来,嘴唇抿得平直,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老色胚。”
幸而轿子都是备好在门外的,轿夫一路飞赶,终于将我送到了太医院。太医将一颗药丸给我服下,我的呼吸才终于喘匀了,面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谢行见了,立刻让太医给我配了药方,又直接将太医院里这种见效甚快的药丸全部都卷回王府,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回王府的路上,我想起皇上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有些心有戚戚然。
谢行见我这副发愁的样子,又嬉皮笑脸地逗我开心,“成天都在怕什么呢?这天就算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吗?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你有多高似的。漂亮哥哥,你都没我高,就敢想这么多!”
我试图扯起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作罢,幽幽开口道,“皇上他...”
“我知道,”谢行终于收敛了唇瓣的笑容,伸手拍在我肩膀上,宽慰我道,“漂亮哥哥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我会去想想办法。”
“嗯。”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只掀开车帘透透气,想将脑中那些龌.龊到令人作呕的记忆都抛之脑后。
这样折腾了一番,竟然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但今日没有太阳,天空显得格外阴森沉重,只有密布的乌云和凌冽的狂风,燕子飞得很低,应该是要下雨了,我这般想着,便要将车帘放下,忽然一道惊雷在我面前炸开,瞬时劈开了路旁的一颗大树,我吓得脸色发青,只将身体蜷/缩到马车的角落。
“漂亮哥哥,你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到王府了我会叫你。”谢行见状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床锦被,严实地将我裹了起来。
马车行走在修整好的官道上,一路晃晃荡荡,我在这般的颠婆中睡得很沉,像是回到了我还未遇见谢言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我一有空闲,便会躺在乌篷船里,沐浴在灿烂的日头下,随着粼粼的水波四处游荡,鼻尖都是莲花氤氲的香气,活得惬意,灵魂自由又不受拘束。
但是好景不长,数道惊雷接连劈下。
我在睡梦中被轰鸣的雷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迷蒙地睁开眼一看,便见谢行还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郁仇前几日送他的西洋镜。
他见我醒了,笑得很甜,跟我说道,“漂亮哥哥睡得那么熟,我都不忍心叫醒你。”
此时马车里已经点起了烛火,显然不再是傍晚时分,我揉搓着眼睛,只淡淡说道,“你下次直接叫醒我,不必特地在这里等到我睡醒。”
“好勒。”谢行应得很快。
我们二人刚走下马车,便有影卫从远处急匆匆地跑过来,不过是在谢行耳边说了好几句悄悄话,他的目光便立即落到我身上,没有再移开。
等影卫报告完毕,我才出声问道,“是何事?”
谢行朝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此处不是合适的说话之地。
我一路跟着他进了王府里的寝殿,他才认真地与我说,“今夜子时我要带漂亮哥哥去见一个人。”
“去见谁?”我有些好奇。
谢行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房中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量,说道,“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自己是条八爪鱼,这样我就能吧嗒吧嗒地每天更新好几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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