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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长弓难鸣刚停下最后一笔,起头的最开始那一笔已经消失。

          世界时时刻刻都在不停转动,水分子不断运动扩散,化为水蒸气,虽然一样还是水,但形态完全不一样。感觉上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都是潮湿的记忆。

      长弓难鸣双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怎么样?我的计划不赖吧?”

      “有些不讲究,”张小满眼角抽搐一下,“不过我喜欢,要论缺德,你果然才是大师。”

      “哪里哪里,比起你还是差了一些,”长弓难鸣拱拱手,“罗天成说得没错,你果真人如其名,名字有个小,心眼也小,记仇得很呐。看我这么坑他,你是不是忍不住想拍手鼓掌了?”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以名取人也是不对的,”张小满看了一眼已经蒸发了一半的火锅汤底,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火锅很合口味。还有点事急着要处理,我就不陪你在这瞎掰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该洗个澡了,又酸又臭,身上就像抹了泔水一样,难怪那王八蛋会放了你,要换做是我,也不愿意跟你这样的臭老头多待一秒.....”

      长弓难鸣伸了一个懒腰,“我是该走了,”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落红....”

        “她就在外面,为什么你不自己给她?”

        “既然让你转交,自然是我不能亲手给她了......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火锅已经很满足了,齐齐整整的很好……”长弓难鸣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D市的火锅......”

      “你要去哪?”张小满扫视一眼厂房,并没有发现有其他的出口。

    “张小满,我就快死了,”长弓难鸣干咳几声,面色泛起异样的潮红,“所以打算死远点,我这辈子看了太多生离死别,最讨厌一群人围在身边哭哭啼啼的。”

    “我不是司马北那蠢货,”张小满掏出自己的钱包,“而且你看,我是真的没钱。”

      长弓难鸣嘴角抽了抽,“我不是要你给我钱,知道你是穷抠,嗐!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要走了,以后一鸣社就交给你和司马北了,不用来找我,你们也找不到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就这样吧.....后会无期!”

        说完,长弓难鸣便朝着厂房的左侧跑去,拾起地上一块破布,双手一挥,遮挡住张小满的视线,纵身一跃,跳进一个大号的蓝色垃圾桶里。

      张小满立马追了过去,可是等到他走到蓝色垃圾桶旁边,却发现垃圾桶里什么也没有,蹲在地上瞅了半晌,歪斜着嘴巴,表情怪异地说道,“大变活人啊....”

      直起身子,张小满缓缓地转身离去。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个有意思的人,想和他交个朋友,但一段旅程过后,便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若没有遗憾,人生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走出厂房,张小满将信封交给长弓落红,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刚才厂房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达了长弓难鸣的话,只是隐去了那块破布。

        一个人真想走,是留不住的。拉拉扯扯的,反而不美。

      长弓落红旋即冲进厂房,司马北和一鸣社其他人也都跟着跑了进去,四散开来,将厂房的所有角落都找遍了,那个垃圾桶更是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长弓难鸣的踪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长弓难鸣变成了水蒸气一样,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张小满瞥了一眼仍旧执着地在厂房内搜寻的众人,摇头叹息一声,走出工厂大门,回到五菱的驾驶舱,发动汽车,在手机导航上输入D市凤凰墓园的地址,伴着导航的语音提醒疾驰而去。

      D市的凤凰墓园,不同于其他的营利性公墓,是D市唯一的一座免费墓园,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死后葬在此处,这是专为因公殉职的警务人员设立的陵园。平日里并无看守,大门也都是敞开的,任何人都可以来此缅怀悼念那些英勇牺牲的人民公仆。

      墓园不大,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中间是排列整齐的一座座墓碑。

      说是墓碑,其实并不是那种常见的长方形大理石墓碑,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而是一个朴素平凡的三棱柱石头桩子,埋在土里,只露出书本大小的一截,白色的底,金色的漆,上面写着殉职警员的名字和编号。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里面讲的都是关于忠烈两个字的故事。

      常安的墓碑在第6排第66个,寓意挺好的,如果常安还活着的话,一定很喜欢,得吹嘘好一阵子。

      张小满将一束白色的雏菊放在墓碑前,盯着墓碑上孤零零的“常安”二字看了片刻,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污渍,束手而立,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风穿行在松柏之间的清音,似乎那声音便是老常对他的回应。

    墓园种植松柏是有根由的,一来松柏常年青绿,寓意坚贞不屈的精神;二来本性喜温抗寒,与警务人员常年和犯罪分子抗争的写照很是贴切。

      张小满将目光从松柏上收回,移向在石阶上弯腰爬行的那个胖子,心中沉沉一叹。

      两分钟后,马良喘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白色雏菊放在张小满的雏菊旁边,蹲下身子,摸了摸石碑上的那两个字,“你刚才擦过了?”

      张小满轻轻地点了点头,“现在这就是老常的脸面,脏兮兮的可不好。”

      马良站起身来,对着常安的墓碑敬了一个礼,“把他搬进来,他已经觉得很有脸面了,一点脏灰算不得什么。”

      “没有警员编号,不算齐整。”

    “不是你想的那样,”马良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自己吸了两口,而后放在老常的墓碑前,“他的警员编号现在还在警队里被人继续使用着,自然不能写在墓碑上。”

      “儿子还是女儿?怎么没听老常说过?”

      “是个带把的,像老常多一些,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两父子关系不大好,老常就不怎么挂在嘴上。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孩子的。”

      “叫什么名字?”

      “常平,平安的平。”

      “倒是个好名字。”张小满想起了初次见老常的场景,老常伸出右手,笑呵呵地说出那句“我叫常安,平常的常,平安的安。”

      马良叹了一口气,“老常其实没有多大的志向,只想平平安安地干到退休,日子过得平常一些也无妨。不像我,年轻的时候满门心思都想破一两起大案,建功立业。后来才明白,老常是对的,我们这一行,碰见大案不是什么好事....”

      张小满思忖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老常故意接近那些人的?”

      “老常在去医院找你之前便和我先见过一面,我们聊了很多东西,有12年那么多。”

      “聊了那么多,他都没说起你媳妇儿的事情?”

      冯蓉的事情一直是马良心中的一根刺,马良本想靠时间抹平,却总是被人不断提及,倒真成了刻骨铭心。

      张小满的话像一把利剑插进马良的心脏,一把双刃剑,一面是冯蓉,一面是常安,痛得马良猛吸一口凉气,眼底也有了一些水雾,“他没说,我想是不敢说,也可能是不能说,老常的汇报对象是局长,但凡牵扯到影响办案进展的东西是不能对其他人讲的,冯蓉的事情局长是知道的,或许是他向老常下了命令不能对我提及那件事.....”

      “他查到哪一步了?”

      “东湖罐头厂.....事实上,当年陈有庆的案子,我在案发现场还发现有另一个人的血迹,血迹本身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但我顺着血迹一路打听,也摸到了一些门道,现在回头来看,如果当时继续追查的话,殊途同归,也会查到东湖罐头厂上,陈平的母亲就是罐头厂的员工....不过后来出了冯蓉的事情....”

      “太简单了.......不论是罐头厂,还是洗浴中心,都是表皮疥癣,”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除恶务尽,不能只抓明面的。”

      马良低着头,沉声道,“骆慈也是这么说的,只有把吃肉的都宰掉,羊群才会安全。”

      “他太毒了...”张小满忽地反应过来,“等等,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是在我刚调去金佛山的时候,”马良目光悠远起来,“那会冯蓉死了没多久,我没心思工作,便申请调到F市的一个派出所当民警,当时他还告诉了我关于老常卧底的事情……”

      “看来他便是在那时候下的胜负手,毕竟从金佛山回来没多久他就死了,也只能是那个时间节点了……”张小满活动了几下脖子,忽地双眼亮得如同两颗太阳,整个人变得生龙活虎,之前慵懒的状态完全消失,判若两人,“我也要行动起来了,已经到了终局对决的关键时刻,是时候揭开所有谜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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