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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十分钟前,张小满和老常走进审讯室,打算正儿八经地和王静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聊聊关于她老公和婆婆的事情。

      都是一家子的事,自然要关起门来说。张小满将审讯室的门关上,斜瞟了一眼王静身上那件某些地方的布线已经开裂的外卖服,“跑外卖一天能挣多少钱?”

      王静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盯着张小满,她没想到张小满问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从酒店到火车上,从火车上到现在,她见识过眼前这个男人那种不可思议的睿智,所以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以应对那些一针见血的问题。

      “跑一天,每单4块五,平台抽成一块三分五厘,我自己只得三块4毛六分五厘,早上通常没有单子,中午还行,十多单吧。晚上就只能说凑合了,毕竟很多人下班了都有时间自己做饭,零敲碎打能有几单,一天下来四十来块吧。”

        张小满走到王静对面坐下,不理会旁边老常投来的疑惑眼神,继续问道,“四十块钱啊,一个月也才一千二,低了点,够生活吗?”

      “我一个人吃吃喝喝花不了几个钱,”王静用袖子揉了一下鼻子,“一天两顿饭,加起来也就十块钱。你之前看到的那个盒饭不常吃,那是送的时候超时了,被别人投诉退回来,只能我自己买单吃下去,总不能扔掉吧。”

      “罚款吗?”张小满端起桌上的纸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这种情况,我听说都有罚款,罚多少?”

      “二十,”王静实在搞不懂张小满为什么来来回回都是问她送外卖的事情,皱眉道,“警官,如果你想问关于外卖的事情,你只需要给外卖平台的客服打个电话,我想她会讲得比我清楚多了。”

      “太狠了啊,”张小满叹息一声。

      “是啊,太狠了,”老常以为张小满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接过话头想要诈一下王静,“你怎么能对你老公和你婆婆下那么狠的毒手呢?”

      王静直起身子正要辩解几句,却见张小满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我说的是平台,跑一天也就40块钱,一个单子超时就要罚20,一天如果有两单超时了,那这一天就白干了。”

      老常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小满,咱们的重点是不是该放在案子上,问一些乱七八糟的没用。”

      “一天跑几个小时啊?”张小满并没有在意老常的话,仍然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中午就算11点送到2点,三个小时,再晚应该就没人点外卖,该上班了。晚上5点到8点,也是三个小时,不知道我算的对不对?”

      “差不多就是这样。”王静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平常空余的时间都是在做什么呢?”张小满歪着头看着王静,“休息?还是兼职做其他的活计?”

    “休息。”

      “那估计就没法子找人证明陈平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了,”张小满脸色严肃起来,“一个月挣一千二的你,却忽然在上个月买了一部高端手机,”从兜里掏出一张收据放在桌上,“这部手机就得小一万块呢,哪来的钱啊?”

        老常抿了抿嘴唇,“你在哪找的,怎么没听你说起啊。”

      “我在医院查陈绍兰病历的时候,有个护士是这样说的,‘那个老太婆啊,真是可怜,儿子靠不住,媳妇儿也不咋地。她上个月来开药,身上没带钱,她儿媳愣是一分不肯出,手里拿着一个iPhone,也不像是没钱的人啊。’所以我在回来的路上,”张小满解释道,“特地去了一趟D市唯一一家那个品牌的专卖店问了一下。”

        王静仰起头,“那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的,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钱。”

      “既然你攒了一些钱,那为什么不肯给陈绍兰付个几十块的医药费呢?”

      “那是我自己的钱,凭什么要给她,”王静捏紧拳头,“更何况,她都要死了,浪费那钱干什么?陈平也是,在药店随便给她买点止痛药就行了,非要说带着老太婆去医院开药,也不看看这一年光医药费都花了多少,自己又没本事。怎么,一家子全趴在我身上吸血啊。”

      “人啊,都是这样,手伸进别人口袋的时候眉开眼笑,轮到自己要掏钱了就跟哭丧一样。你也不想想,你和陈平这些年花了陈绍兰多少钱,”老常重重地用手指头在桌上点了两下,“那些钱都是陈绍兰捡来的不成,还不是一点一滴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

      张小满轻咳了一下,“老常.....你搞错重点了,”嘴角挂起一丝意味不明地笑容,直视王静的眼睛,“你怎么直到陈绍兰要死了呢?”

      王静面色凝滞了一下,“得了那种病,还能活多久,当然.....”

      “不对,”张小满打断王静的话,“陈绍兰很早之前就检查出那个病了,都这么久了也没怎么样,你凭什么断定她快死了?”

      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老常和张小满对视一眼,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是马良。马良在老常耳边低语了几句,面色难看地瞟了一眼王静,将手中的一沓报告交给老常,又转身离开。

      老常重新关上门,将报告递给张小满,重新审视坐在对面的王静,不由地冷笑一声。

        张小满抽出一张法医尸检报告,放在王静面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而且,陈绍兰并没有患什么不治之症,”从兜里拿出一张病历报告,和法医的报告放在一起,“她不过是慢性肠胃炎罢了。”

      王静看着面前的报告,眼神呆滞起来,“不可能!”

      “最初的检查报告是误诊,不过医院很快就已经通知陈绍兰,这一年多以来,她去医院开的药都是普通的胃痛药罢了。”张小满撇撇嘴,“你和陈平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她,自然不知道。”

      老常冷冷地盯着王静,“陈绍兰最终死因是死于窒息,肠胃里的未消化食物还含有老鼠药成分。老实交代,你和陈平是怎么合谋害死陈绍兰的?”

      王静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想起了夏季里的那一天,在审讯室空调不断吐出的热风里,她竟然被骨子里的寒气侵袭得瑟瑟发抖,一些过往和陈平枕边的话语萦绕耳旁。

      “她左右都活不久了,你就让她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算了,省得哪一天她突然死了,你还要东奔西跑办手续。”

      “我也想呐,老太婆不肯干,说是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把房子转到我名下,也不知道是在防谁?她死了,不都是我的吗。”

      “防我呢,这个家就我是外人.....”

      “别这么说,我的就是你的。”

      “陈平,是时候该为我们以后多考虑考虑了,房子有没有我的名字我不在乎,但至少得是你的名字啊,不然我总感觉自己就跟住在别人家里一样。”

      “知道啦.....现在不一样了,我自然会为我们将来多考虑一些......以前舍不得的东西,是时候该丢弃了......”

      张小满从报告再度抽出一张,“被你们丢弃在郊外工厂的沙发上查出的东西比较多,陈绍兰的血液和毛发,还有抱枕上的口腔组织残留。当然,这么跟你说,肯定和你有关,上面还有你的指纹,很对称的两组指纹,当然也有陈平的,所以是你杀了陈绍兰还是陈平呢?”

      “是陈平.....”王静肩膀垮了下来,“他在我熬的排骨汤里下了老鼠药......”

      王静将头深深地埋在两个肩膀中间,那一天的情景再度浮现出来。

      时至仲夏,王静一边站在厨房里熬着一锅排骨汤,一边玩着自己买的新款手机。这是一个小时前社区爱心志愿者给陈大妈送来的,肉多骨头少,难得的好料。

      陈绍兰坐在客厅里,低头给脚脖子抹着药酒,听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时事新闻。

      “我是不成了,这脚啊,自从上次伤了以后,总是隔三岔五就出毛病,”陈绍兰暮气沉沉地说道,“静儿啊,以后这个家就得靠你了.....”

      “妈,您说啥呢,呸呸呸,”王静漫不经心地虚情假意,“人老了毛病多很正常,您过阵子就会都好起来的,只要心里不把这些病当回事,它自己就好了。”

      黄衣志愿者将粮油酱醋放在电视机旁边,擦了擦额头的汗,附和道,“就是,现在日子这么好,得好好活着呢,”指了指地上的粮油酱醋,“东西都放这了,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我就先回去歇息了啊。”

      陈绍兰点点头,微笑着对志愿者道了一声谢谢。

      玄关传来一阵门锁开启的声音,王静探出脑袋,瞟了一眼,是陈平回来了。正巧和要出去的黄衣志愿者擦身而过。

      陈平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走到厨房,揭开锅盖,鼻子凑近闻了一下。

      真香啊,再加点料吧。

      王静记得当时陈平就是这样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一大袋老鼠药倒进了锅里,一粒渣滓都没有浪费。

      搅拌几下之后,陈平拿出一个瓷碗,舀了一碗。一边吹着碗上面的热气,一边笑呵呵走向陈绍兰,“妈,我给你盛了一碗排骨汤,你尝尝。”

      陈绍兰静静地看了陈平一会,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你自己喝吧,我刚抹了药酒呢,手脏。”

      “没事,反正要洗碗,手脏怕什么,”陈平从陈绍兰手里抢过药酒,放到一旁,将手里的排骨汤塞到陈绍兰手里,走到陈绍兰身后,双手放在陈绍兰的肩上,轻轻地揉捏,“你啊,就是操劳的,都怪你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啊,一把年纪还要出去捡垃圾补贴家用.....”

      “天下没有不操劳的父母,”陈绍兰拍了拍陈平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为你做些事应该的。”

    “妈....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陈平有些哽咽地说道,“今天你就好好享享清福吧,喝点儿媳做的排骨汤,儿子再给你按摩按摩.....”

      “好.....”陈绍兰喝了一大口排骨汤,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平儿,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从今天开始,好好活,别再吊儿郎当的了,不是那种人非要装出那种样子,我的儿子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

      “知道了,妈,您放心吧......”陈平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手不重吧?你看看你,背都驼成什么样了,得好好捏拿一下.....”

      一滴血忽地从陈绍兰的鼻孔里落了下来,正好滴进手中的排骨汤里,“不重不重.....刚刚好.....”

      陈平看着那碗殷红的排骨汤,抽了抽鼻子,宽大的手掌忽然捂住陈绍兰的口鼻。很快,陈绍兰的身子就软了下去。陈平将陈绍兰平平地放在沙发上,瘫坐在地上,对着在厨房门口已经看傻了的王静说道,“排骨汤,今天是吃不成了.....”

      这时,玄关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静吓得双腿发抖,结结巴巴道,“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刚刚给陈大妈送东西的志愿者.....”

    陈平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帽子放在电视柜上忘记拿了.....”

      “哦,等着啊,这就给你拿过来,”陈平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王静,叹了一口气,本想让王静给那个志愿者递出去,看来只能自己出马了。朝王静使了一个眼色,让王静站到沙发旁,自己拿起电视柜上的黄色帽子走到门口。

      将门开了半个巴掌的缝隙,盯着满头大汗的黄衣志愿者,把手中的帽子递出去,“喏,你的帽子。”

      黄衣志愿者接过帽子,说了声谢谢。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从屋子里传出陈大妈的一声咳嗽,歪着脖子朝门内望去,“陈大妈没事吧,怎么又突然咳嗽了....”

      “没什么,”陈平被陈绍兰的咳嗽声吓了一跳,面色铁青道,“老年人咳嗽几声很正常,快走吧,忙了一上午赶紧去歇息。”

      黄衣志愿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陈平砰地一声关上门,转身回到客厅,正巧看见王静一脸惊恐用抱枕盖在陈绍兰的脸上.....

      王静讲完了大致的经过,只不过故事结局是陈平回到屋内拿起抱枕按在陈绍兰头上,她想去抢夺,却没有成功。

      老常恨得牙齿痒痒,“这个畜生,自己的妈都下得去手!”

      张小满沉默了片刻,“你们既然已经把陈绍兰制成干尸,想必就是为了营造出她一直活着的假象,好继续领取她的社保金。那么,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的把她的尸体运到金佛山藏起来呢?”

      王静正要回答,这时候张小满的手机响了起来,张小满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何瑶的名字,果断接通了电话。

      “张大猪头,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把那张沙发的收据清单发给你了......还有....你猜我发现了谁的踪迹.....”

      张小满刚要说两句,只听电话里传来何瑶一声尖叫,“杨青!”电话便中断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嘟”声响。张小满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扭头对老常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给她录口供,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张小满立刻朝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吆喝着马良的名字。

      马良正站在警局门口抽着闷烟,见张小满如此焦急地呼叫自己,立刻掐灭手中的烟头,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何瑶遇到麻烦了.....”张小满径直朝警局外狂奔,“她一个人跟踪杨青.....好像被发现了....”

      马良一愣,咽了一下口水,“这小妮子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那可是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啊.....”

      张小满跳上马良的警车,催促道,“我们先出发,我刚才从电话里听到有河流的声音,肯定不在市区,你让人赶紧定位何瑶手机信号的位置,我们一边朝城外开一边等消息。”

      “好!”马良也挤进车里,一边迅速发动汽车,一边打电话吩咐警局的小何定位何瑶的手机位置,做完这一切,扭头对张小满说道,“你也别担心,我觉得何瑶那么机灵一个人,就算碰见杨青,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怕她自作聪明,”说着拿出手机翻看何瑶发给他的短信,死死盯着短信附件上沙发购买单据上的购买人落款名字,张小满脑中一片轰然,“上当了!”

      那个名字既不是陈平,也不是王静,购买人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

      陈绍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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