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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60.大婚


永安侯娶妻当日,鞭炮声噼里啪啦地从五合坊一路炸到了三元坊,比正月上灯时候还要热闹。若说两个月前探花郎成亲是尽可能地低调,那永安侯这回是完全反过来的,若不是侯爵排场有规制,恐怕还能再隆重一些。

        京里多是看热闹的百姓,早早就站在长街两侧围观着迎亲的队列。昨日从都督府上抬到永安侯府的嫁妆就足足百十二抬,抬妆队伍绵延,以堪比拟十里红妆,已经叫人看饱了眼福。今日这迎亲的队伍更是丝毫不逊色。

        侯府不愧为武将出身,领着队的是永安侯手下一员得力干将,往日里沙场出生入死,这会儿都被他忽悠来做了这迎亲人。江元佑骑着宝马良驹,在一阵敲锣打鼓中不紧不慢地沿着长街而过。

        许些百姓还没有机会一睹这位永安侯的真容,都说这新郎喜服衬人,那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人生得不够俊,单凭一件吉服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江元佑这一身新郎官服饰是顺着赐婚旨意一并从宫里赐下的,自然不是凡品,单说零碎坠饰都足以抵上一户平民人家小半年的开销。钟雪茹听说时还心疼白花花的银子,江元佑却不以为意,都是宫里边的钱,便宜了后宫里那些娘娘还不如交给他来,说不准等他们儿子成婚时还能再穿一回。

        钟雪茹听罢忍不住掐了江元佑一下。

        百姓们倒也与江元佑的想法一致,宫里娘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或许不清楚,但江元佑这些年征战边塞,捷报频传,百姓们都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人,若是银子花在他身上,肯定是值得的。

        “钟家三小姐我见过的,是个天仙似的人儿,连公主殿下都喜欢的很,如今还得了皇上的赐婚,与侯爷当真绝配。”

        “这忘记了瞧……侯爷可真是俊啊,也没有传言里的那么吓人嘛。”

        “今日是侯爷大婚,他哪能冷着脸呢,我可是听说边关那儿听着侯爷之名都得吓破了胆……此等大人物,可不是我们能肖想的,就得钟三小姐这样的天仙儿来。”

        百姓们嚼着舌根,不免有几句落入了耳力甚好的江元佑耳中。他不由挑了下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侯、侯爷又笑了……”

        “可别多嘴,慎言,慎言。”

        江元佑心中叹气,今日是他大婚,他还是收敛些,别吓着这些无辜百姓。

        这头江元佑带着百人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都督府上走,钟雪茹那厢也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她天还未亮就被人从床上捞了起来梳妆打扮,妆娘是五皇子妃亲自挑来给她的,唐月樱也跟着一同帮忙,倒不是她需要如何上妆,毕竟她底子好,不许太多修饰已是绝美。只是这身嫁衣实在是复杂难穿,钟雪茹本就不习惯穿这么繁琐的服饰,里外几层已是将她折腾得不行,更遑论还有数不清的头饰耳饰,今日特殊,妆娘又给她贴了花钿,她盯着镜子里的倒影看了许久,真是哪哪儿都别扭。

        “阿茹,这花钿不能乱碰的。”见钟雪茹就要伸手去摸额头,唐月樱连忙拦住了她,“若是不习惯的话,不要看镜子就好了。”

        也对,眼不见为净。钟雪茹认命地闭上眼睛,任凭几人在她身上可劲儿折腾,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那十来斤的头冠已经架在了她脑袋上,她动了动脖子,怎么觉得它比之前还要沉了。

        面前是缀着的珠串,又盖了红盖头,她什么都看不见,唐月樱扶着钟雪茹起身,她刚从绣墩上抬起,又差点给坐回去,先前都是嫁衣与头冠单独试的,这两个一同穿在身上,比她想象得还要重,要不是她勤于锻炼,身子骨结实,她甚至怀疑她都走不出这都督府。

        走了几步,她有些担忧地抬手扶了下头冠:“真的不会落了吗?”

        “哎呀,三小姐今天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妆娘忙道,“三小姐别担心,一会儿出了都督府就上轿,左右几步路而已。”

        唐月樱也跟着说:“嗯嗯,阿茹放心,我都过来了。”

        钟雪茹心道,唐月樱那一身可比她的要轻多了,不过她这么多麻烦事都经历过了,总不能这里犯了难。她忍了忍,由人扶着慢慢出了屋。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都督府门前,依照惯例,新郎官都得先过了娘家兄长这关才是。唐月樱成亲那会儿因为没有同胞兄弟便省了这一步,这次连钟雨霆都赶回来参加小妹婚宴,过场总是要走的。

        但谁又能真的为难江元佑呢,某种意义上,江元佑都能算作是钟雨霆的上级。钟雨霆犹豫的时候,钟雨彦倒是毫不客气地问了江元佑几个问题,江元佑对答如流,最后还十分自觉地补了一句:“我会待雪茹好的。”

        “希望侯爷永远记住今日所言。”钟雨彦神态清淡地点点头,让开一步,权当这一关是过了,钟雨霆也没多说什么。

        言语间,钟雪茹已经在搀扶下来到了江元佑面前。江元佑认真地打量着她,盖头遮着脸,他却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之下的娇艳容颜。他喉结动了动,欣然朝她伸出手去,冰肌玉骨交托在他的掌心,他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钟雪茹一个激灵,差点就缩回了手,幸而他及时捉住。

        “别逃。”

        钟雪茹冷静了一瞬,低声道:“侯爷,要……”

        “我知道,要端庄。”江元佑笑着又捏了下她的指尖,然后才将她的手完整地包在掌心,不再乱动,“乖一点,穿得这么重不累吗?”

        “侯爷,你总不能这么牵着我走回去吧?”

        江元佑又笑了一声:“你啊,平日里那么好的脾气,就喜欢冲我。不闹你了,上轿吧。”

        喜娘听见江元佑的声音,连忙接过新娘子,她还当今日要没她的事儿了呢。钟雪茹被扶着上了娇,落座没多久,就听着有人喊了一声起轿,轿子被稳当地抬起,确实一点儿都不晃。虽然看不见外面,她也知晓自己正离都督府越来越远,她才切身感受到了自己是真的嫁了人。临行前双亲都同她说了吉祥话,母亲抹了眼泪,连父亲都哽了一瞬。侯府离得不远,她还是能随时回家,但说到底,她已经从钟家人,变成了江家的。

        心中胀起一阵酸楚,连鼻尖都有些疼。她忍了忍,还记得今日该是笑着的,她折腾了许久的妆容,可不能被哭花了。

        没过多久,轿子就在永安侯府门前落下。侯府门前围观的人明显少了些,但还是有不少人想要一睹夫人真容,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是的好的。

        钟雪茹正纠结着要不要先起身,就听见帘子被人掀起,她以为是喜娘,垂眸望去,一道斜光照进轿子,正巧有一道光痕落在浅麦色的手腕上,有人摊开手掌迎接他,那双手指节分明,每个骨节都精致好看。她愣了下,她记得流程并不是这样,侯爷的身份原是不需要亲自来轿前接新娘的。

        “来。”

        钟雪茹晕乎乎的,但她除了这只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乖乖将手交过去。江元佑紧紧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踩着阶梯下了轿子。还没站稳,江元佑直接将她横抱而起,她吓得赶紧扶住头冠摁住盖头,这要是翻了下去,她的脸可都要丢没了。

        “别担心,我有数的。”江元佑不以为意,如果他连钟雪茹都抱不稳当,那他就别去拿什么□□短剑了。

        似是在印证他的话,他不着痕迹地颠了钟雪茹一下,吓得她连忙道:“我知道了,那么多人瞧着呢,你别……”

        “知道的。”江元佑扫视四周,这么多人惦记着看他夫人的美貌,他才不会那么大方,让盖头落了,给他们瞧着呢。

        江元佑抱着钟雪茹跨过马鞍,缓步往礼堂走去。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少,钟雪茹只能听见江元佑身上坠子晃动的声音,还有他一步一步踏在地上,仿佛随时都能往她心里边儿走的足音。

        她的心颤了颤。

        江老太君就坐在礼堂的上首,看着江元佑直接抱了新娘子过来,她神色不变,依旧含笑地看着两人。江元佑停在行礼的地方,轻轻将钟雪茹放下。钟雪茹整个人都是晕的,好不容易有了脚踏实地的机会,居然有一些腿软,幸而喜娘及时跟上来,连忙上前扶住了钟雪茹。

        “吉时已至。”引赞立在一旁,朝江元佑尔雅一笑,“侯爷,该行礼了。”

        钟雪茹听见声音,也绷直了腰板。江元佑余光瞥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钟雪茹还真是喜欢在规矩上较劲。

        一拜天地,敬天定良缘;

        二拜高堂,敬尊长养育;

        夫妻交拜,为永结同心。

        钟雪茹怀揣着敬畏之心慎重地行完了礼,最后听见引赞唱和的那声“送入洞房”时她竟然有了一丝恍惚。她被人牵着出了礼堂,她知晓,接下来的时间她都得在新房里等着,等到下一个吉时,江元佑再来挑盖头。

        新房正是江元佑的卧房,钟雪茹先前就已来过,不算陌生,自然就多出些踏实感。随她一并到侯府的人是芙香,她算着还有些时间,便将芙香给喜娘和其他丫鬟一人塞了一个荷包,让她们先去外间休息,等江元佑来了再伺候也不迟。江家本就没有多少仆从,这些丫鬟都是江元佑成婚同时收入府中照顾钟雪茹起居的,新伺候的主人出手如此大方,小丫鬟们自是欣喜不已。

        这些都是薛氏教她的,对待手底下的人应当恩威并施,初来时给点甜头,但也不能太过纵容。小丫鬟们到底是外头来的,不懂侯府规矩,容易贪心不足,贪墨些银子都算不得大事,倘若有谁动了主子的心思,钟雪茹也该把她们掐死在萌芽时。倒也不是真正的“掐死”,只是得让她们都懂得,谁是主子。

        这一点钟雪茹其实是不大担心的,大户人家里丫鬟成了通房爬床,女主人防不胜防,那多半都是男人的问题。男人若是能自持,就算脱光了也能将人给丢出去。后宅里都是女人在争,但实际上,都取决于男人能不能把持得住原则。

        江元佑嘛……凡俗是绝对入不了眼的。

        钟雪茹悄悄按了下后腰,撑着这一身坐了这么久,她全身都僵了。

        “小姐,要不要先吃些东西,您从清早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过呢。”芙香有些担忧地看着钟雪茹,“我刚刚去外间瞧了,备了好些点心,要给小姐拿一些来吗?”

        “不了。”钟雪茹摇摇头,“吃了口脂该怎么办,反正也快到时候了。”

        “也对。”芙香点点头,“咦,外面好像有动静,我去瞧瞧。”

        芙香急匆匆跑出去,每一会儿就回来,身后还跟着喜娘和其他伺候的。

        “小姐,侯爷来了。”

        不是还没到时候吗?钟雪茹在心里默默算了起来,没留神江元佑已经在眨眼间就停在了她面前。望着落在她身上的阴影,她忽然有点紧张,今天她这妆容实在是艳丽得有些过分,不知道会不会吓着江元佑。

        江元佑也垂眸看着她,钟雪茹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边缘,姿势端正的,一瞧就是从宫廷里学来的。她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指尖难得染了蔻丹,衬得她一双手比平日里还要白。江元佑眼前一亮,方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他伸出手去,想要揭开她的盖头,想要确认她是不是与他想象的一般美丽。

        喜娘见状惊呼道:“侯、侯爷,得用这根喜秤。”

        江元佑略有些不悦地瞥了一眼打断他的喜娘,喜娘骇得一哆嗦,颤着手将喜秤交到江元佑手中。喜秤在他手心里转了一圈,握紧,挑盖头一气呵成,甚至于钟雪茹都没有反应过来,一道强烈的光线就照向了她,刺得她视线发白。

        是新房里长命灯的光,也是,她眼前的这个人。

        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世间不该再有一人能让他穿上红色。

        他也同样这样想。

        一身的红衬着她冰肌玉骨,饱满的红唇水润清透,像一颗果实,引诱着人去一亲芳泽。她本是他所识的最为端正大方的女子,明艳的外表是他人的偏颇。而此刻,他却觉得这个词最是适合她,她既可以是九天的骄阳,亦可以是暗夜里的娇芳。

        仅属于他一个人的。

        四目这才对接上,她的一双桃花眼尾处也染了红色,眼波流转,竟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娇憨。她这张脸上的任何修饰都不会让人觉得多余,平日的钟雪茹刻意收敛了自己的美丽,但今天是一生唯有一次的仪式,她就该是世间最为娇艳的女子。

        她含笑望着他。

        喉间一紧,江元佑回身吩咐喜娘端了合卺酒来。原是一人一杯,江元佑却一人将两杯都饮下,在钟雪茹诧异的目光中倾身封住她的口,将酒液渡了一半给她。

        芙香与喜娘,还有一众伺候的丫鬟全都看呆了眼。

        烈酒灼得人心里发烫,众目睽睽之下亲吻更是让钟雪茹一阵羞恼。她忍着恼意推了推江元佑:“侯爷,你该去……宴客了。”

        看出了她的害羞,江元佑忍住再亲一回的冲动,附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等我回来。”

        钟雪茹没说话,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江元佑看她实在艰难,便问喜娘:“这头冠可以取了吗?”

        “呃,这……礼已经结了,自然是可以取的。”

        “嗯。”江元佑又重新看向钟雪茹,“若是饿了就先吃一些,我尽早回来。”

        钟雪茹终于没忍住,催促道:“你快去。”

        在喜娘的目瞪口呆中,钟雪茹一手扶着头冠,一手推着江元佑朝门口走。江元佑扶着钟雪茹的胳膊,笑道:“好了,这回真不闹你,你歇一会儿,不习惯就别乱动了。”

        说罢,江元佑心情愉悦地出了新房,连带着外面那些宾客也觉得顺眼的很多。侯府成亲原本不打算宴请太多人,然而这毕竟是皇家赐婚,若是谁也不请实在说不过去。得亏江元佑在朝中知交甚少,老太君与谭氏素日也甚少与各家夫人们往来,能来的多是亲朋好友,江元佑也不必费太多心思去招待他们。

        新房中,钟雪茹心知经过今日这么一遭,屋里除了她之外的人都要对江元佑产生新的认知,就像她最开始那般,原以为江元佑跟传言里一样,结果他却独独喜欢逗弄她,一点都不像二十年不近女色的样子。

        钟雪茹实在没脸面对小丫鬟们,只能打发她们出去。喜娘功成身退,芙香便承了送喜娘出府的任务,新房一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江元佑在内室多置办了妆台,钟雪茹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开始发呆。

        听了江元佑的话将头冠钗环全都拆了也不是不行,但她犹豫了会儿,还是什么都没动。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还是多留一些仪式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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