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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怀兴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钟雪茹在家没休养两天,忽然接到了宫中传话,说是良妃请她入宫一趟。钟雪茹着实吓得不轻,不断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让良妃瞧出了前些日子假装怀兴的人是她。

        钟雪茹战战兢兢地被马车接进了宫,直接领去了端桃殿。她望着这熟悉的宫殿,心里忽得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不久之前她还踏进过这里给良妃请安,两人一副母慈女孝的情态,现在换了钟雪茹,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拖去监牢里吃牢狱饭了。钟雪茹如今满脑子都在想着,早知道临走前应该再多喝一口家里的酪浆。

        莫女官单独带着钟雪茹去了内殿,钟雪茹望着端坐在塌上一脸肃穆的良妃,当即跪倒在地,忙不迭地拜道:“民女见过良妃娘娘,娘娘万福。”

        “嗯,起吧。”良妃淡淡出声,辨不出喜怒。

        钟雪茹慢悠悠地起身,不敢抬头,只能偷偷地朝良妃那处瞥上几眼,她手中拿着什么,薄薄一张纸,像是一封信。钟雪茹当然不知道信上的内容是什么,总不至于是有人偷偷告发她吧?

        “前几日,本宫的女儿怀兴公主忽然晕倒,醒来之后却似变了个人。”良妃视线扫过钟雪茹,钟雪茹登时觉得如针扎一般,“御医说,公主只怕是被梦魇住了。”

        钟雪茹越听越纳闷,良妃跟她说这些干什么,给她定罪名之前的铺垫吗?

        “御医束手无策,这是心病,非药物所能医治。我便向皇上请求,邀了国师来替怀兴诊断。”

        国师,哦,钟雪茹听说过这个人,神神秘秘的,仿佛有什么大神通,但寻常人是见不着她的,钟雪茹也只听说过,连名字都不清楚。

        “国师说,公主身上有缘未解,需寻一有福之人伴其身侧,以福度之,以魂养之。”良妃终于说到了重点,“国师测了一卦,京中有人符合这一条件,便是你,右都督府的三小姐。”

        钟雪茹听着良妃重复着国师的话,越听越像某种邪术,道理倒和宫中最为禁忌的厌胜之术颇为相似,只是厌胜之术为的是诅咒,而国师所建议为的是养福。有没有道理暂且不说,听良妃的意思,她似乎还有活头的样子。

        当然,前提是怀兴公主能恢复健康。恐怕现在良妃已经把她和怀兴拴在了一起,怀兴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她钟雪茹下一刻就该去给怀兴陪葬了。

        她只觉一言难尽,但在良妃面前又不能表现太多,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那……请问民女能为怀兴公主做什么?”

        良妃挥了下手示意莫女官,莫女官心领神会地捉住钟雪茹的胳膊,她挣了挣,却没想到莫女官的手劲如此之大,她一下子没能挣脱得了。

        “将钟三小姐送去西殿,陪伴怀兴左右。”良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怀兴恢复之前,钟三小姐都不用回府了。”

        钟雪茹嘴角抽了下,宫里人抢人还真是霸道得不留一丝情面。但是她作为民女,除了听命,没有第二种选择。她哀叹一声,才出宫几天,又给捉回来了,她今年流年不利,和这个宫廷八字犯冲吧。

        于是乎,钟雪茹被莫女官“友好”地送到了西殿,向伺候的宫女简单介绍了她是钟家三小姐之后,无情地转身离开。钟雪茹看着莫女官远去,深感自己对宫廷的了解还不够深,见多了怀兴西殿里的小宫女,还以为这里的人还算和蔼可亲,事实上,不是她们和善,只是怀兴身边的人太好说话了。

        她看着莫女官的方向若有所思,忽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侧目看去,翠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她,一副警惕的表情。

        钟雪茹觉得冤枉,天地良心,她根本不想跟翠烟争宠。

        “咳。”她掩饰时地清了一下嗓子,“是那位国师说,让我来陪伴怀兴公主。”

        听见了国师二字,翠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松:“哦!原来您就是国师大人说的小福星啊!难怪三小姐长得这么好看!”

        钟雪茹哭笑不得,夸她漂亮她当然高兴,可是翠烟这么不设防的样子,钟雪茹深深地对怀兴未来的安全表示担忧。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现在该担忧的恐怕是自己,万一怀兴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大概真的不能活着走出西殿了。

        “公主还在休息吗?”她问。

        翠烟答道:“公主喝了药,才睡下。三小姐先在这里等等,公主醒了奴婢就会过来叫您的。”

        听到钟雪茹是个有福之人之后,翠烟对她的态度立刻殷勤了起来。钟雪茹习惯了这个小丫头的做派,也懒得推辞,熟门熟路地寻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她对西殿可太熟悉了,根本不需要翠烟的引导,自己就能找到消遣的法子,多宝阁还维持着她走之前整理过的模样,书桌上甚至还放着她没读完的书,想来这几日怀兴这里也闹了不小的动静,否则不至于连书都没空收拾。

        她望了望四周,翠烟已经进屋守在了怀兴塌边,碧云留在外间等着,她想了想,向碧云问道:“这里的书,我可以看吗?”

        碧云素来不怎么能拿主意,她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还是跑了出去,大概是去找了白石。钟雪茹无奈地站在原地等着,没过多久,回来的人却是白石。白石探究似地上下打量了钟雪茹许久,然后才说道:“架子里的书,钟小姐可以看。”

        至于像防贼一样的吗,好歹她们还有几个月的友谊呢。钟雪茹心里闪过了好几个被人负心的句子,摇着头走去书桌前坐下,随手捞了一本自己没读过的书看了起来。

        白石盯着钟雪茹看,总觉得钟雪茹的动作太过自然,就像是在这里看过许多遍书一样。她想了想,可能因为钟雪茹的气质和没有被魇住时候的怀兴有一点点神似,所以才让她有了错觉吧。

        作为公主的随侍宫女,白石自然是要防着这个忽如其来的外客,然而白石却并不怎么排斥这个钟家三小姐。钟三小姐模样生得好,令人赏心悦目,即便是她这样的同性女子也不免生出些好感。但白石又觉得,自己对她的好感似乎不止于此。

        “白石,我有些渴了。”钟雪茹抬头看向白石。

        白石点头应诺,她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为什么钟雪茹会知道她叫什么。

        钟雪茹也反应过来,她尴尬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及时补救道:“刚才翠烟告诉我的。”其实翠烟压根没说。

        不过翠烟向来大嘴巴,说出来也不奇怪,白石不疑有他,脸上带着些许怀疑,但还是认可了钟雪茹的说法,转身去替钟雪茹倒茶。钟雪茹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她算是发现了,扮演不认识怀兴的人,比扮演怀兴本人,要难太多太多了。

        白石端了茶过来,还十分贴心地给钟雪茹送了份点心。钟雪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盘子,她朝盘子里望了一眼,小声嘀咕:“是三春糕?”

        白石奇怪地看着钟雪茹:“钟小姐是怎么知道三春糕的?”

        钟雪茹心里埋怨,怎么以前没发现白石的耳朵这么灵光,她迅速地编了个借口出来搪塞她:“我母亲薛氏参加过宫宴,有幸品尝,回去同我说过。”此话倒是不假,作为右都督的夫人,薛氏前几代又曾出过皇后,一直是京中望族,会被邀请入宫也不奇怪。

        白石点了点头,说道:“听说钟三小姐是良妃娘娘请来陪伴公主,莫姑姑吩咐我们切莫怠慢了三小姐,这三春糕是叫御膳房送来的,公主没有胃口,便分给钟三小姐了。”

        钟雪茹忙不迭点头,她现在是在公主这里讨饭吃,稍稍装得乖巧一点也不寒碜。

        既然白石对她渐渐没了敌意,她便好问下去了。她抬手指了指内殿的方向,问道:“我虽然听良妃娘娘说过,但还是没听得周全,公主现在如何了?我又能为她做什么?”

        “自从那日太子妃桃李宴之后,公主就昏睡了半日,奴婢本以为是公主因为送子观音舞累坏了,午膳时辰过去奴婢将公主叫醒,她却似失了记忆一般,完全不记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皇后娘娘派人来给公主送金银玉器,公主竟被宫人吓得摔了一跤。奴婢与翠烟心里焦急,便急忙请了御医来看。”

        钟雪茹了然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她大概清楚了,御医看不出怀兴得了什么病,只能说是被梦魇住。怀兴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因为附身的钟雪茹消失了,她自己才堪堪苏醒,她也昏睡了许久,醒来时地覆天翻,自然会感到恐慌。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遭遇了这样离奇的事情,饶是钟雪茹当初都花了好久时间去适应,那个听起来就就涉世未深的怀兴公主只怕是压根接受不了吧。

        她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母性,忽然特别想去抱一抱那个可怜的怀兴公主。用了几个月的身体,她也自然而然对那副“躯体”产生了些留恋的感情。

        吃着三春糕喝着茶,钟雪茹在西殿等了一个时辰,翠烟才出来告诉她怀兴醒了。翠烟把钟雪茹的事情同怀兴说了说,怀兴便让翠烟把她请进去。钟雪茹心里倒是有些忐忑,再次面对自己用了几个月的脸的主人,尤其是在钟雪茹一时不慎大放异彩之后,她对怀兴的心情确实格外复杂,有些怜惜,也有些尴尬。

        怀兴撑坐在床上,看着走近内殿的钟雪茹。她在宫里见过许许多多漂亮的女人,皇帝的后宫里莺歌燕舞,个个花枝招展,美人如云,但怀兴还是第一眼就被钟雪茹震惊了。面前这个姐姐长得太好看,眉眼张扬明艳,如同烈阳,如同三月灼了人心的桃花,这样的样貌是有攻击性的,眼波流转间的气势会叫周围人自惭形秽,可怀兴却意外地并不怕她。怀兴盯着钟雪茹的眼睛看,那双桃花眼让她觉得格外亲切。

        “民女见过怀兴公主。”钟雪茹在榻前朝怀兴行礼,面容有些严肃。

        怀兴有些不高兴,嘟囔着:“姐姐,可以笑一笑吗?”

        钟雪茹听罢抬起头,怀兴板着长脸,眼睛里却又充满期待。钟雪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是烈日转瞬间变成了月牙:“民女这样笑,公主可满意?”

        怀兴一下子跳下床榻,扑到钟雪茹身前将她扶起来。钟雪茹刚刚站定,怀兴就一脸兴奋地抱了下她,蹭着她的心口笑道:“姐姐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姐姐。”

        翠烟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瞪着钟雪茹,钟雪茹无辜地看着翠烟,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啊,怀兴这一扑把钟雪茹酝酿了许久的开场白给撞了回去,她本以为自己得非些口舌来说动这个公主接纳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怎么看上去……她接受得还挺快?

        钟雪茹不禁思考,莫不是她这张脸真的这么招人喜欢?还是说怀兴这双慧眼看穿了她的人格魅力?

        “姐姐。”怀兴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钟雪茹失笑,怀兴这是怎么回事,连名字都不知道就直接扑了过来。她很想去摸怀兴的头,但人家毕竟还是个公主,她作为民女不能僭越。她看着怀兴,耐心答道:“民女是右都督钟成的嫡女,家中排行第三,名唤雪茹。”

        怀兴当然不会去管前面那一串官职和嫡庶,只留意到最后的名字,亲切地唤她:“雪茹姐姐!”

        钟雪茹愣了愣,连忙摇头:“民女不敢当。”这要是被宫里其他公主和后妃们听见,她还要不要活命啊。

        “我说能叫就能叫!”怀兴扁着嘴看她,“雪茹姐姐,翠烟说你是母妃请来陪我的,所以你得听我的。我要叫你雪茹姐姐,你不能拒绝我!”

        钟雪茹眉毛抖了抖,原来怀兴是这种性子吗?那她以前扮演得那么规矩,岂不是穿帮得很厉害?

        翠烟焦急地过来拉怀兴,看她的样子,似乎都快要急哭出来:“公主,您今日这是怎么了,往常也不见您这般啊……”

        哦,钟雪茹了悟了,看来不是她装得不像,是怀兴见了她,忽然变了个性格,对自己格外的亲热,反常到连翠烟都接受不了了。钟雪茹顿时来了兴致,怀兴对自己这样区别对待,是真的因为她长得太好看呢,还是出于某种牵连……比如说她们都在一个身体里住过,所以怀兴对她产生了天然的好感?

        她又笑了笑,低头对怀兴说道:“公主,良妃娘娘唤民女来陪您,我们也不能总是站着。公主有什么想做的,吩咐民女作陪便好。”

        怀兴想了一会儿,从钟雪茹的怀里钻了出去,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塌上坐。钟雪茹犹豫了一瞬,眼瞅着怀兴又要摆起一张哭丧脸,在翠烟的目瞪口呆之中认命地坐到了怀兴的身边。怀兴满足地笑着,朝翠烟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对雪茹姐姐说。”

        于是乎,钟雪茹目睹了翠烟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然后同样哭丧着走出了内殿。钟雪茹无力地扶了扶额,她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个逼宫正妻的姬妾似的。这个念头刚刚爬上脑海,就被她迅速地清除出了大脑,她在乱想什么,怎么能把自己比作破坏别人姻亲的混账呢。

        翠烟艰难地一步三回头,总算是出了内殿。她方一走出,怀兴便神秘兮兮地凑到钟雪茹身边,对她说道:“雪茹姐姐,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钟雪茹心道,这句话真耳熟,话本子里郎君和小娘子初遇时候都喜欢用这样的开场白。

        “民女不知是在那里见过呢?”她笑着问。

        怀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许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可是我记得我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我不知道那个姐姐是谁,也没办法让翠烟她们去找。今天见着雪茹姐姐,记忆中梦里的身形忽然清晰起来,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姐姐你了。”

        钟雪茹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怀兴说她是在做梦,没有去到别处,那么就是说她的魂魄一直停留在身体里没有离开,只是因为被钟雪茹占了身体,所以没能苏醒,只好眼睁睁地去看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梦境终归是梦境,醒来后梦境中人事便不复存在,只能留下依稀的剪影。也幸好她记得不清,否则钟雪茹借着怀兴的名义去做了那么多的事,她恐怕难以接受吧。

        既然良妃安排她来陪怀兴,那么她就在怀兴身边把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好,然后再功成身退吧。让怀兴把一切都当成个梦境,以后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而她也可以顺顺当当地与这座深宫和那段荒唐的经历划清关系。

        哪怕,那段经历里有她并不想忘记的存在。

        “雪茹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怀兴望着钟雪茹,露出甜甜的笑:“总觉得雪茹姐姐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会害怕了。”

        “害怕?”她奇怪地看着怀兴,“这里有什么会让你害怕的吗?”按照她听来的说法,怀兴不是应该只怕一个江元佑吗……

        哦,糟糕了,她真的忘了这茬,真正的怀兴害怕江元佑啊。可是她不小心“招惹”了江元佑,万一良妃真的将怀兴许给了永安侯,那不就是把怀兴往火坑里推,天天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呃……”钟雪茹硬着头皮赔笑,“姐姐告诉你啊,人的感情呢都是会发生变化的,也许以前害怕的,习惯了之后就不会怕了。这样啊,姐姐可以陪你一起锻炼一下你的勇气,这样你……”她实在是编不下去,只能选择闭嘴。

        怀兴苦恼地看着钟雪茹:“可是姐姐,你连我怕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确定我能变得不害怕呢?恐怖的东西,还是踢远一点比较好。”

        钟雪茹眉毛都快要拧成麻花,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踢永安侯啊。不过一听到公主把江元佑之类划为“恐怖的东西”,她又差点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啊,哈哈,这件事以后再说。”没办法,她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刚才听翠烟说你是喝了药才睡下的,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没有胃口……”怀兴低下头搅着手指。

        钟雪茹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转念一想,她确实就是在哄孩子:“那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吃?不吃东西会饿坏的,吃饱了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怀兴瞬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好!雪茹姐姐说话算话!”

        钟雪茹连连点头。

        唉,这个小公主还真难伺候,自己做怀兴的时候是多么的省事啊。钟雪茹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天赋去做个大家闺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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