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离开

醒来，贺一洐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人。

        触手只有一片冰冷。

        男生旋即睁开眼，床上、整个房间里都没有唐焰。他扶着额坐起，想到昨晚，唐焰热情得不像话，缠着他一次又一次，到天色泛白两个人还没有停歇。

        就像潮水拍打沙滩永远也不够，心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只是记得唐焰还有伤，贺一洐克制自己别再伤了唐焰，抱着哄着带唐焰去浴室清理时又被勾着做了一次，等胡闹完擦完浑身里里外外的药才抱着人睡下。

        贺一洐安抚下唐焰，看他睡着自己还是难眠，如今静下来，他也有心去想今晚的一切。

        心里始终盖着一团火，那几个人伤害唐焰至此绝不可能放过，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他们，抱着毁灭宇宙撕裂整个世界的想法等天亮，终归没睡多久，只是这么早醒来，唐焰就不见了。

        床依旧是昨夜疯狂之下的凌乱，贺一洐顺过旁边唐焰洗完澡擦身的浴巾裹在腰上，从房间去到浴室又去到客厅和厨房都没看到唐焰的人。

        玄关处自己的鞋子被穿走，也穿走了他的衣服。想问唐焰去了那里又想起昨天他带唐焰回来，唐焰的手机没带。

        贺一洐坐回沙发打开手机准备让人送几套衣服、日用品还有食物。既然这里成为他们的家，还有许多东西需要置办，暂且不急，等一切解决完了再看。

        刚点亮屏幕就跳出来上百个未接来电和短消息，都是他家人的。不难想到，贺家手眼通天，昨天他又求助了肖家，自己随便换了个号码只要他们想查根本不难。

        贺一洐攥紧了手机，嘲讽地将所有人的电话划掉。

        可紧接着贺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盯了几秒这长串数字，贺一洐还是划开接通键，于情于理，他应该跟她还有肖家说声感谢。

        “阿洐你终于接电话了！我现在飞到海市，有什么事一起解决，你别怪妈，她是一时糊涂，也别冲动——”

        “我现在不想谈断绝关系这件事。”

        “不是说那个，是——哎，阿洐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电话那边有瞬间的迟疑，贺一洐察觉出，也就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贺岚突然噤声。突然的静默更让人觉得可怕，贺一洐几问不答，燥得一脚踹上茶几，“嘭”地将玻璃面踹出裂纹，不出几秒就“哗”地全部碎裂。

        “阿洐！？”贺岚被吓到，赶紧喊他：“你没事吧？”

        “不说就别过来找我。”贺一洐要挂断电话。

        贺岚大声阻止了他：“我跟你说就是！你不要冲动，发生这些事我也没预料到，如果知道事绝对不可能让妈这么做！”

        “她做了什么？”

        晴朗万里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公寓外开始下雨，滴滴哒哒敲在落地窗上模糊了整个海市的繁华。

        “是妈找的人伤了唐焰。阿洐，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在贺岚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炸雨惊雷。

        风雨欲来风满楼，现在雨已经下了。

        贺一洐疯了。

        京圈都炸了。关于他为什么疯众说纷纭。

        先是都搞不清这个贺家独宠的小儿子怎么就跟贺家撕破脸逐出家门，后来更惊讶为什么贺一洐还开着一辆大越野闯了贺宅，自杀一样撞破大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寻死。

        贺家的老夫人当天哭得晕过去。

        贵圈就是个网，京市的自然也能有海市的关系，有人提到贺一洐好像在海市做了了不得的事，比对付陈家还要了不得，贺一洐那疯子亲自拎了家伙在看守所废了几个人，又压杀了几个窝藏劳改犯的人家，还把一些有案底但早改邪归正一直当老实人的又送进牢里，想再弄清楚这到底真假，可这些消息，包括提起这些消息的人很快就沉寂下去，好像真的只是别人随口杜撰的故事。

        究其到最后，也没个结果。海市肖家更闭口不谈。

        京市闹翻天的同时，明川也是。某一天突然就少了两个学生，一个贺一洐，一个唐焰，都是人间蛊王，还是学神级的人物。

        七班人是最难接受的。

        唐焰生日那天他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人，贺一洐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他的几个电话后来都变成空号，人也不见了，做了那么久的同学怎么能不担心，有关系的都托父母去问只得到你们自己管好自己，他们就是转学这种敷衍的回答。

        后来还是肖梦染还有周博城跟七班人说洐爷回京市被他爸接管了。七班人也才知道贺一洐的这个贺是什么意思，而他背后的关系原来这么大。

        传说中的太子爷就在自己身边，还很“平易近人”地跟他们这帮明川吊车尾做了几天同学，这叫恩赐啊！这么一想，太子爷不打招呼就离开，注销海市电话号码跟他们断联系也是能够接受的。

        至于唐焰。

        “他可真不知道。学籍也不要了，他家……老班说他妈也都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焰爷是怎么了，说好一起庆祝生日怎么就跟洐爷一块儿不见了，而且物理竞赛成绩他考的这么好，为了跟一中比努力这么久，搞不好高考还能保送，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不是搞不好还能，按学校的关系是一定可以保送！焰爷这么不爱学习，保送的话以后就可以一直玩了，哎！”

        在生日失联后的第二天物理竞赛的成绩被公布，唐焰拿了海市赛区唯一的一个满分，全国特等奖，刘悦然怎么都是败。

        明川当天就给唐焰弄了喜报，出了这么个天才老师们都很振奋，定下要给他发奖学金，要等家长会的时候请家长过来谈谈学习经验，但这喜悦也随着唐焰跟人间蒸发一样很快消散。连学校也很讳莫如深他离开的缘由。

        等到成绩的刘悦然大打脸，但也很庆幸唐焰突然的离开，这样他们的赌约可以当做烟消云散。七班人才不管，焰爷是走了，但江湖上还得有焰爷的传说，这是焰爷为他们明川打下的江山，两校本来相当于宣战了，凭什么当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万一呢，万一唐焰又回海市再跟他们继续做同学，这场子不替他提前找回肯定觉得他们把他给忘了。

        正主不在不影响赌约，于是七班班长带着宋知杀去一中非要刘悦然喊爸爸，一帮张扬跋扈富二代气势逼人，刘悦然绷不住都快被逼哭，却还是硬着头皮假装听不懂，其实心里已经恨极。

        肖神走了，今年他本来就是特等奖最大候选人，结果……

        唐焰这个人怎么只是走，不是死！

        一中人大多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对头学校的人仗势欺人压到他们人身上，刘悦然有是一副忍辱不敢言的样子，自然不甘受气，跟明川的干起来，这一干把一中还有明川的领导都给惊动。

        两边学校交涉，明川赔礼道歉，一中大度也不追究他们学生责任作为结果，只是再来惹事就必须重罚。

        这事就在官方交涉里结束。

        不过风平浪静不久，有关于唐焰的传言就喧嚣尘上。

        可以说，这些并不是传言。

        唐焰的父亲是个杀人犯，目前在西城监狱服刑，学籍档案是有记录的，照片截图四处流传，有大神称不是p图，而且好事者还从西城那边真问到了一个叫唐有强的，这个杀人犯因为恶贯满盈在监狱里名声不好，被人打得腿都跛了。

        再不信，但一切都是真的。

        “唐焰的爸爸杀过人……”

        “我们和杀人犯的儿子做了那么久的朋友……”

        “可焰爷就是焰爷啊！他对我们怎么样不都很清楚吗！”这话也只有肖梦染还有七班人才会说。

        明川的人对唐焰这个消息议论纷纷，有震惊有难以接受也有如一觉得这些跟唐焰没有关系还拿他当朋友，跟唐焰一个班的俞友红他们是最喜欢唐焰的，看唐焰被人天天背地议论又辩无可辩只觉得难过。

        学籍的截图是谁传出来的？

        谁会特地提起他的父亲？

        谁又真去西城调查了一切？

        因为去一中闹事差点就被记过的七班人，总是为了唐焰坏事，家里都死死摁着头不让乱来，只能把一切吞在心里。

        奇异的是，在这传言不久以后，刘悦然的家底就被扒得一干二净贴在几个学校门口，贴在一中门口也就算了，贴在明川门口？这是什么意思？监控也没拍到是谁做的。

        他那些家底也是些臭鱼烂虾，什么父亲出轨，他亲妈其实是小三上位，初中的时候校园暴力了学校里的谁谁谁导致成绩跟他不相上下的同学精神失常，而他本人在网上骂人吐槽脏字连篇，优等生人设崩塌。

        有人在一中校后的巷子里发现了扒光衣服打的刘悦然，哭得涕泪横流，之后就没再在海市出现。

        从这个时候开始，明川最耀眼的两个人，还有他们各自创造的历史，就这样随着时间隐于尘埃，最终消失不见。

        只有谁还记得他们呢。

        李枫眠。

        他有幸是海市最后一个见到他们两个人的人。

        唐焰的最后一面是将枫糖的所有股份送给了他。

        而贺一洐的最后一面。

        李枫眠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像是丧家犬一样坐在他工作室门口的这个人是那个穿着高贵，目空一切看谁都是垃圾的大少爷。

        他颓靡、疯狂、落魄，衣衫凌乱，通红的眼睛好像几天几夜没合眼，周围一地的烟头，看到李枫眠才露出一点光。

        “他在哪。”一夜骤变的大少爷，声色嘶哑，如果细听，还能听到一点脆弱。

        脆弱？开玩笑吗？

        李枫眠带人进了工作室，这间价格不菲的工作室又新又亮。糖果色与工业风结合，是贺一洐亲自选的设计，明亮果色就像唐焰，张扬、活力，让人一见便倾了心，黑白也是唐焰，这世界非黑即白，只有唐焰、只有唐焰生在泥沼活得却像光一样，这样的人让人怎么能不喜欢？

        这里符合贺一洐对唐焰的想象，也是唐焰的所有梦想。他不信唐焰舍得离开。

        “他走了。很早就跟我告了别。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枫眠不敢问唐焰，告别那天，唐焰的状态并不比贺一洐好多少。

        他甚至害怕自己的探究，会让本就快要崩溃的人真的走到绝境。

        贺一洐走到工作室中央，那里立了一件未完成的设计。漂亮的男装白衬衣，领口袖口都做了大片褶皱，墨绿色丝带穿过垂下衣领，在设计图上会打成一个蝴蝶结，只是如今松散垂下。

        钉在一边的设计图李枫眠用的是唐焰的脸，模样骄矜倨傲，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贺一洐取下设计图，手指抚摸过并不精细的眉眼，越觉自己是在梦中。

        如果不是梦，这个人怎么会离自己那么遥远？

        李枫眠没有阻止贺一洐，无措地从旁边桌子倒了杯咖啡，走过去，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打扰他。有那么一瞬间，李枫眠想到初见那天的摄影棚，他也给贺一洐倒了速溶咖啡，如今又是如此，真是一个轮回。

        “唐焰是我男朋友。除此之外，其他的我都不想多说。但是你知道的，我希望你都能告诉我。”贺一洐从口袋里拿出烟，冷眼叼起，转身看向李枫眠。

        大少爷金口玉言，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让人惊讶，当然这个贺一洐不说也能猜得到，作为一个年长他们不少的成年人，尤其是性取向为男的成年人，李枫眠很早就看懂贺一洐看向唐焰的眼神。

        有钱到那种程度，他们这种小工作室买下来也就是挥挥手的事，却什么也不说，因为唐焰一句话就屈尊纡贵给枫糖当模特，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做朋友，只有喜欢两个字能做解释。

        唯一没猜到的事，贺一洐的这个喜欢会有如此深。

        有钱人的喜欢不就是挥之即来召之即去，况且两个男人在一起，大多也是一时新鲜玩玩，就是世俗也没多少能接受，怎么、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情种。

        李枫眠惊诧又无奈，他什么都帮不了，甚至知道的并不比这个疯狂找人的贺一洐多，最后想了想，讲了一段他跟唐焰相识的过去。

        这段记忆始终藏在他的心中，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提起，就是唐焰他也一次都没说过，但可能会对贺一洐有所帮助。

        哪怕没有，至少也让贺一洐不要对唐焰的不辞而别感到愤怒。

        “唐焰与我是在云海大桥认识的。很奇怪对吗，一座桥，一个人，在那一天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天我们都是去自杀的。”

        听到这句话，贺一洐嘴角颤动，几乎拿不稳指尖的烟。

        “几年前我设计图被同事偷走反被诬陷抄袭失业，女朋友分手带走了我所有的钱，偏偏母亲在癌症晚期进到重症监护，除了等死别无他法，人生的一切，事业爱情亲情都在那段时间离我远去，我万念俱灰准备跳桥自杀。”李枫眠跟贺一洐讲起那改变他人生的过去，伤痛过去，只剩下平静。

        “唐焰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我以为他只是经过罢了，结果他停下自行车，趁我不注意一脚把我踹到马路边，拉回我一命。那天我们说了很多，不对，应该是我说了很多，我说我是个loser，是个多余的人，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留不下，然后我们就开始了合作做枫糖。他出钱，我出力，互相成了现在的对方。”

        李枫眠闭上眼，他的欢乐成就是在遇到唐焰的那天开始，可唐焰，一直都陷在过去：“深夜。一个人的自行车。云海大桥上。我后来想了很久，发现只有同样的理由，才能让我跟唐焰相遇，这就是命运。”

        “他早就想死掉了。快乐像是正常人一样活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奇迹。”

        故事讲完，香烟燃到了最底端，贺一洐半晌没有回神。他心抽痛抽痛的，呼不上气。

        是那样早那样早的时候就想要死掉吗？是不是差之毫厘，他人生里都不会出现那样一个人？在无尽的绝望里，是不是曾经也有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时刻？而在那之后，又是他拉起唐焰却又将人推到最黑的黑暗里？这是不是比以前更让人觉得绝望？

        最后贺一洐怎么走出去的也不知道，他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身边车流呼啸，经过他身边总是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老司机骂骂咧咧他是不是不要命走路都不看路吗，贺一洐充耳不闻，像是行尸走肉，直到一个小孩从地上捡起绿色丝带递到贺一洐手里。

        “哥哥，你东西掉了。”

        贺一洐看到手里的丝带，是他无意识从衬衣上抽走的，好像就这样将唐焰放在了手心。

        唐焰。唐焰。小孩走掉，男生扣紧掌心，双膝一下跪在地上，垂首低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哭得不能自已。海市街头，他就是一个笑话，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狼狈落魄可笑过，但就是没有办法，他贺一洐什么也不想了。

        他只希望一件事。

        唐焰，求你，无论是在哪里都一定给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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