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冬雪

第四十六章

        冬雪渐大，飘飘扬扬像一场梦境。

        隔着道路两端，唐焰燃着一小撮噼里啪啦的焰火，白净的小脸闪闪亮亮发着光。他有点迷惑地偏了下头，不知道前面那个狼狈靠着树的男生怎么那么像贺一洐。他饿得不行出酒店找点饭吃，又被饭店小朋友送了几根小烟花，怎么还幻视了呢。

        像，又不像。

        贺一洐一直都是酷酷拽拽的臭脸，哪怕表白被拒也是全天下老子最□□，你不喜欢我是你眼光不好的样子。哪会是现在这般，难过又落魄。

        在唐焰看来很难过的那个人用流着血的手撑起自己，一步一步朝唐焰走来，从树影走到灯光下，在唐焰越来越睁大的双眸里加快脚步，最终奔跑过去，张开双臂一下将人兜了个满怀。

        幸而焰火已经熄灭，不然准把人点了。唐焰被扑得一踉跄，他觉得贺一洐这种天之骄子这么落魄一定是遇到人生不可逾越的障碍，什么呢，比如兄弟互杀，比如突然发现自己不是父亲的亲儿子，比如……

        狗血八点档电视剧在唐焰脑子里还没滚完一遍，贺一洐就更紧地抱住他，将他摁在胸口，他的大红色羽绒服像个巨大泡泡，又软又暖和，熨帖得贺一洐松不开手。

        贺一洐这个时候才有了真实感。

        九岁的时候，唐焰原来……原来……遭遇到了他不曾想象的事，西城的父亲也是因此入狱，唐焰说不会爱上任何人，是不是就是因为此？因为被那样对待过，所以不再相信也不认为恋爱是一件美好的事。

        一想到这里，贺一洐都会气得血热。

        那些杂种。

        如果他没有那么顾忌唐焰，早一点将这些查清楚，就会用更珍重的方式去表达他的喜欢。跟唐焰的那一点点不愉快，早随风消散。

        唐焰动来动去不想当抱枕。他承认看到贺一洐跑来的时候有小小的惊喜，但也只是小小的而已。这些天没有联系，看来并不是真要与他划清界限，哪怕划清界限才是应该的。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贺一洐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

        “就让我抱一会儿，好吗？”

        唐焰讪讪收起准备要推开人的手，顺势在他背上不尴不尬地拍了两下：“好巧哦，你怎么没跟你家人在一起，今天可是大年夜。”

        “你不也是。”

        “哈哈哈哈我才不是，我妈他们也来京市了，这不是出来买烟花吗，一会儿就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唐焰想像摸动物一样摸摸贺一洐的头，但男生海拔太高，自己这么做还得踮脚，而且这种动作未免也太亲近了些，于是只得作罢：“你家是在附近吗，也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好像听见一声冷嘲，但风大雪大，呜呜声把唐焰的耳朵吹得有点刺儿痒，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贺一洐心里刺痛。什么家人，不也扔下唐焰去过自己的人生，在他知道那么残忍的事之后，还在这里遇到这么一个形单影只的唐焰。真是要把他的心碾得稀烂。

        反社会人格，会感到难过、伤心和迫切地想要对一个人好吗？

        反社会人格，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喜欢吗？

        贺一洐深吸一口气，松开他怀里的红色泡泡：“我被赶出家门了。要不然你陪我过年吧。”

        “我我我……我还要回家去。而且绝对不能带你！”

        “真要回家？”

        “当然！”

        男生低头看向手上裂开的伤口，灯色雪色下，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落了几颗雪粒，鼻尖冻得有一点点红，明明还是没什么表情宠辱不惊的一个人，却让唐焰看到了委屈二字。

        这狗日的。

        同样生而为人，他怎么就没这家伙长得这么秀？

        看出唐焰的纠结，贺一洐心里软成一片，他家小漂亮永远都比他想象的要善良：“现在很流行跟朋友一起跨年，你也与我一起在外面不可以吗，还是说你现在——没有把我当做朋友？”

        “那怎么会！只是我妈她，”唐焰有些心虚：“她应该不会答应我不陪她的。”

        “你妈一定会答应的。”

        “你知道？”

        “我可以给妈打电话。就像之前你做的那样。”

        “别别别，可别！我自己跟她讲！”

        “嗯。”

        嗯？嗯嗯？他是为什么答应了贺一洐？

        明明之前就想好连朋友都不做的，总这样黏黏糊糊对贺一洐不好。唐焰抿了抿下唇想硬下心肠反悔，贺一洐接着说道：“当做你拒绝我的补偿好吗？”

        一说这种事就好像矮一截，这下唐焰不得不投降。而且他本来也没地方好去，答应贺一洐也没关系。

        “那我们先——”唐焰看了下贺一洐的手，这是跟医院犯冲吗，大年三十还要往医院跑？可男生长臂一揽就揽住唐焰的肩膀，这个姿势很哥们儿，哪怕唐焰也挑不出拂开他的理由：“我的手一会儿有地方治，但现在得快点，我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哪里？他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踩上西城附近最近的西沙机场，时间才过去不到三个小时，就连跨年钟声都没有敲响。唐焰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又有些眼热。

        原来自己惦记的人，有人一直帮他记得。

        西沙靠近热带，气候温暖宜人，走在他身边的贺一洐，换了身黑衬衣，双手已经在飞机上被空姐包扎好，眼神懒散，睥人的时候还是大少爷的那个劲儿，唐焰都怀疑之前在京市街头见到的那个落魄难过的贺一洐真的存在过吗？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原来有钱人打飞机像打的一样容易。”唐焰也换上轻薄夏装，从京市来的那身臃肿的冬装贺一洐让人收起来放在包里提着。这个时候唐焰吹着咸湿的夜风，也想到之前还不知道贺一洐是这种随便就能招来一架私人飞机的豪门阔少的时候，拿那点儿模特费还特得意让贺一洐帮忙的事。

        简直尴尬得脚趾抓地，他决定把以前那些蠢事忘掉，绝对不提！

        “好好说话。”

        “什么？”

        贺一洐看向漂亮少年，不想跟他纠结于打飞机这种词汇实在不文雅：“要看爸爸也得等到明天，既然来了西沙岛，还有这么长时间，先吃饭还是玩？等天亮后我再安排人送你去你爸爸那里。”

        “想吃鸡饭，还想找个没人的海滩脱光了游个夜泳，体会下什么叫海上生明月，长河落日圆。”

        “下学期你好好学语文吧。”

        贺宅。

        好好一顿年夜饭吃的不欢而散。贺母给贺一洐打了很多电话也没接，后来是从管家那里知道他晚上调了私人飞机去了南沙。一颗心放下又悬起。

        “你说谁？谁跟他一起？”

        “是云枫少爷家的那个继子。”管家恭恭敬敬报告。

        又是他。又是他。贺母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咖啡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从唐焰这个名字掺和到他贺家来，老大家四分五裂，难道小儿子也要跟他们决裂吗！一直对贺海和贺云枫他们为林笑这个儿子闹腾抱着不掺和态度的贺母现在心里也产生了强烈不喜。

        “把阿洐在海市的一切情况都查清楚后跟我汇报，还有，把肖东和肖梦染也都再喊过来，我有事要问。”贺母冰寒着脸端起当家主母的气势。她倒是想再好好问一问林笑，只是林笑跟贺云枫早就走了，林笑肚子里这个孩子没让贺家人为难她，只是如贺云慧所说能接受她恢复贺云枫和贺家人的关系，也难。

        林笑出了贺宅就想去找唐焰，给他打电话，却发现手机里早躺着唐焰的消息：我去西城看唐有强了，你别担心我，跟贺叔还有小竹开心些，新年快乐！笑脸jpg。

        终究还是没把电话打出去，林笑闭着眼睛靠在车上，疲惫地睡了过去。她家小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跟她渐行渐远，是她的错。

        唐焰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鸡饭，不过没好意思真脱光了在大海里游泳，他选择跟贺一洐坐在海滩上看了场日出。

        新的一年第一年的日出比深夜跟着新年钟声倒计时更来得让人激动。

        毕竟是阳光。是希望啊。与此同时李枫眠还给唐焰打了枫糖的分红做祝福，这次营收不少，小十几万，加上原来存的钱，终于够将贺云枫在他身上花的前还清，等十八岁之后还给贺云枫，以后也不用再寄人篱下让林笑受委屈。

        而唐有强今年也从监狱出来，以后父子俩一块儿过。他有枫糖，就算唐有强不工作，也不怕养不起人。

        看到红色吉祥的光线在海平线上灿烂铺成开，将整片天地晕染得喜气洋洋，就好像新的人生在这一刻把黑暗的过去和灿烂的未来分隔开，从此以后，又是一个崭新的唐焰。

        唐焰在沙滩上张开双臂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累得一下坐到贺一洐身前：“回头请你吃早饭。”

        最后他还记着这个追求者，不知道有没有在这个新年到来之际真的接受自己没法和他成为恋人的事。于是小心问了句：“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吧？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

        看得出来唐焰心情忐忑，贺一洐仰靠在细软的白沙上，只轻吻了晨色里少年的背影。

        在某种意义上，焰火与朝阳，他都拥有了。如果是以前想必会觉得远远不够，但现在他觉得好像退开一步，与唐焰成为这样亲密无间的朋友，也没什么不能忍。特别是在知道唐焰得到过那样的伤害后。

        逼迫，只会永远失去他。与其失去，倒不如以这种方式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逃不开。

        “是。”

        但恶魔所做的让步也仅此而已。

        唐焰，如果不能够喜欢我，也不要喜欢别人。否则，他真的会杀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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