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年三十

第四十四章

        就像是一大盆水从上浇下，然后又在瞬间干透，心情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总归贺云枫才是林笑一辈子要携手走过的人，唐焰点点头，去病房拿了自己的东西，跟还没睡醒的林笑轻说了声等晚上我再来就走了。

        还是拎着羽绒服、推着行李箱，唐焰走在医院外的街道，一辆黑色豪车和他擦身而过。京市昨晚刚下过一场雨，也怪唐焰心不在焉，车过溅起的雨滴湿了他一裤腿。即便如此，车也没有停，直接驶过。

        贺云枫守在病房里，林笑已经醒过来，正跟他说着小话，也知道公婆还有小姑子会来看她。

        林笑很忐忑，初次见面就让不喜她的贺家人看到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以后恐怕更难被接受。贺云枫安慰林笑一切有他，一会儿只见一面就让他们回去，而且现在林笑肚子有孩子，他爸妈不会在这种时候为难人。

        林笑只得点头，她看了下四周始终没看到唐焰的身影，这孩子也就昨天迷迷糊糊见过一面，一双眼通红，身上也乱糟糟，她那个时候就想说点什么还是没有力气，现在人呢？

        “唐焰一晚上没怎么休息，我让他去吃早饭歇歇。”贺云枫看懂林笑意思，掖掖她的被子。

        林笑心下难受：“我又没多大点事，怎么就一晚上没睡。而且他不是在跟朋友旅游吗，玩得好好的，这事儿你不该跟他讲。”

        “嗯嗯。”贺云枫应是，林笑也看出来他心不在焉。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卷着大波浪看起来并不好惹的女人踏着高跟鞋进来，哒哒的声音直接打乱了林笑的思路。

        来人正是贺云慧，她老公的妹妹，比素未谋面的公公婆婆强点，贺云慧有机会去海市都会去跟贺云枫见面，兄妹关系一直很好，林笑也和贺云慧见过几次，贺云慧态度不冷不热，想来也是为自己哥哥才忍下了讨厌，贺云枫应该也知道，但对妹妹没什么办法，后来也就不再让两个人见面了。

        在贺云慧后面的就是贺海还有她婆婆江美云。

        林笑想从病床爬起被贺云枫按下去：“你别动。”

        于是林笑只能软声喊了句：“爸、妈。”

        被喊的两个人都不搭腔，江美云只看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有些水雾，虚挽着贺海的手捏紧贺海的衣袖，看到贺云枫维护这么个不入流的妻子，恨恨别开眼。司机拎着水果和营养品放到病房床头，房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林笑一时间有些讪讪。

        贺云慧不见外，一屁股坐到房间里的沙发，双手搭在沙发扶手，四顾下病房环境，这医院护理环境跟贺家今年投资建的私人医院环境差远了，只可惜，林笑无福消受。

        “嫂子，身体还好吧。”贺云慧弾弹没什么灰的裙子，漫不经心。

        林笑要答话，贺海浑厚如钟的声音响起：“你嫂子早死了。”

        这话一听就是还不认林笑，刹那间，林笑的脸煞白。一个房间里大家都神色诡异，贺云慧抿着唇想笑忍住了，江美云则一直阴沉着脸，贺云枫也是时隔近十年才再见父母，心里个中滋味自不必说，稳下心神看了眼妻子又看向贺海和江美云：“爸，妈。昨天笑笑刚做完手术，医生说要静养休息，我们去外边说话吧。”

        江美云率先出了病房，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接着就是贺海父子，贺云慧还坐在沙发没人管她。

        等到房间门关严实，贺云慧才跟林笑谈起了话，本来姑嫂俩就没什么好说的，贺云慧也是有一嘴没一嘴，最后还是回到林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上。

        她说的也是真心实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贺海还是江美云借她的在嘴来给林笑传话：“我二侄子这个时候来也是个机会，爸的态度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以现在我爸的地位，是没必要让我哥再跟第一次结婚那样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尤其现在，承认你进贺家门做儿媳，过年应该可以跟其他贺家人宣布。”

        “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您前夫的那个孩子绝对不能再管了。我哥难了这么多年，大家都退一步，你也稍微替他想想吧。”

        唐焰照顾了林笑几天，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就没离开过病房，往常的刺儿头认真细心起来，连贺云枫都不认识了。

        但也因此，就更难跟林笑开口说不让唐焰在大年夜跟他们一起回贺家。左右为难，还是唐焰自己提出自己不去贺家凑热闹，这次林笑不比以前一样总要劝两句，只是让唐焰在京市好好呆着，她往后再跟他补过一个属于他们母子的新年。

        只听说生日有补过的，没想到新年还能补过，这段时间一直很乖的唐焰也应好。

        大年三十这天是京市难得的好天气，贺家直接派车去医院接人，那边贺云枫跟贺竹从贺海那边直接去贺宅，林笑身子虚，不经事儿，唐焰送她上了车，还是挺不放心，自己默默打了个车跟在她后边。

        贺宅在京市不算中心也不算边远的别墅区，百年古树还有百年老建筑无不诉说这里深厚底蕴，这种地儿哪怕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住进去，出租车在外围停下，唐焰看林笑的车子平平安安驶离视线，抹了把脸，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个年，终究还是他一个人过。

        九岁发生那件大事，唐有强被刑事拘留正好也是年关，人人都有家，他没有，他还病着，破破烂烂的家冰冷肮脏，局子里派警察姐姐一天来看他一次，保证他能活下来，但到了过年都忙着阖家团圆，谁还记得他。

        林笑风尘仆仆的过来，抱着瘦得不成人样的他嚎啕大哭，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苦了，妈妈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在此之前，妈妈这两个字只出现在他的梦里和作文里，那一年的大年三十他跟林笑重新认识，一直到今天，她都没有食言过。

        但妈妈，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唐焰在周边随便走走，没去贺云枫还有林笑给他安排的高档酒店，只在这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反正哪里都去不了，哪里也不是自己的家，他实在懒得动，就想快点找个地方窝着。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医生，会很快发现唐焰的不对劲。

        他不想动、不想吃、不想睡，话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是抑郁症的标准症状，可以说算比较严重的类型。

        但现在他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没什么分别。前台小姐姐给他办登记，就这么点儿时间两个人还讨论了最近爆火的美剧，唐焰言谈举止飒爽俏皮，惹得小姐姐频频发笑，美女收割机一个。

        谁能猜得到，这个笑起来比太阳还灿烂的男生，心里的小人儿其实是抱着膝盖缩在阴影里。

        贺一洐这段时间一直不着屋，跟之前宅家状态大相径庭。早是晚上十二点一点回，晚是几天不见人影。

        宅觉得他反常，浪又怕他发病，贺母觉得自己是生了个冤家。从周围人那里打听到他又开始赛车、打拳、喝酒，日日醉生梦死，只不过出格的事确实没做过，就是怕贺师发现动怒又把人送去更偏的地方吃苦，她一直瞒，瞒得贺师都心知肚明看她撒谎演戏，只能勒令大年三十这天贺一洐必须在家。

        可贺一洐什么时候听过话。

        等到天都黑了，家宴的菜都摆上桌，贺家几兄妹给他电话打爆，贺一洐才姗姗来迟，进门就是一身霜尘，眉眼里全是阴沉狠厉。

        贺师冷着脸，神色不豫。可贺一洐跟没看到一样，外套随手一丢就上了桌，坐在老爷子唯一空着的右手边。

        跟着爷爷来吃团圆饭的肖梦染默默喊了声大佬牛逼。她敢肯定，谁要是说贺一洐一句，他保管掀了桌子就走，真是不见大佬，不知道人可以拽到什么程度，怪不得她哥这海市太子爷都要甘拜下风。

        贺母也看出贺一洐今天心情十分糟糕，小儿子放在桌子上手青筋直爆，自己心里也跟着紧张，这到底是谁惹了他？

        终究所有人都没说什么，贺锦温柔刻意地跟贺师打圆场，将贺一洐的晚归一言揭过。

        林笑坐着最边角的位置，观察着一家人众星拱月地捧着这个十八岁的少年人，连一家之主的贺老爷子，只是表情看着吓人，实际上一句斥责的话都没说。贺云枫跟她讲过，是贺一洐帮忙说话他们才得贺老爷子首肯回京，可见贺一洐在家里的地位。

        想到他和唐焰差不多大，却从出生开始就过着皇帝般的日子，林笑就觉得太对不起唐焰。她的儿子，过半的人生都贫瘠得像个乞丐，这冷天，这团团圆圆的节日，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市，还一个人在外头。

        哪怕是今天一下午在这里也没谁是真心欢迎自己，时不时还听几句贺家人的阴阳话，也没现在她心里这么酸涩。

        贺一洐一抬眼看到林笑，林笑眼神躲闪不及只能朝他笑笑，然后又转回去。

        可贺一洐没放过她，贺师抬筷子众人开始吃新年饭，贺一洐还是没动，只看着林笑那边不语。

        贺锦觉察到贺一洐的视线，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个海市来的侄媳妇，跟他介绍：“这是小枫家的那位。”

        知道贺海不松口认这个儿媳妇，她不能打大哥的脸，只用那位替代林笑。

        “我知道。”贺一洐还是不拿筷子，只是声音锐利起来，贺师、贺母、贺海夫妇、还有大姐二姐一家，满满登登快二十个人，都听到他说：“今天是我们全家最团圆的日子了，对吧？”

        “怎么还有人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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