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罪己罪人

正如刘宏所料，常山郡徐氏谋反，士族群情高涨，弹劾的奏章南宫尚书台已经堆不下了。

        士族争权之心已经毫不遮掩，对窦武大加鞭挞，更暗指天子若不识贤明，包庇奸佞，便是德行有亏。

        闻喜侯窦武是否牵连徐氏还需要调查，刘宏将此事交给廷尉程昱，但坚决不同意将窦武收押受审。

        太后尚在，窦氏在朝中无实权，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将闻喜侯窦武关押，刘宏除了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

        只怕这些士族还会暗自窃喜天子德行有瑕，他们可以继续站在道德高地上，操控舆论建立士族的道德威权。

        与其说士族是在针对寒门浊流，不如说他们是想从天子手上夺权，最好能架空他这个天子！

        皇帝和大臣间的博弈，从来是此消彼长，刘宏只要敢退一步，士族就敢进一丈！

        因此刘宏不可能退，但硬顶也是不行的。

        士族一心要天子顺应上天示警，迟迟不同意派兵，荀爽忧心常山郡百姓，多次出席上谏，已经引起同为士族的官员不满，等朝会散去，又去求见刘宏。

        “陛下，徐氏谋逆，朝廷不派兵清剿逆贼，反倒争论起闻喜侯是否牵连在案，实乃本末倒置！臣请陛下出兵，解常山郡黎民之祸。”

        “哼，司空尹睦累世簪缨，哪里会在乎几个百姓的死活？！朕准备派虎贲和北军五校平叛。”

        荀爽听到天子已有准备，松了口气，虽然出动宫中宿卫会令上雒守备空懈，但天子显然更在意百姓疾苦。

        此事宜早不宜迟，刘宏对荀爽说道：“慈明你代朕拟召，让黄忠去常山郡平叛。”

        荀爽领命写完诏书，欲言又止，刘宏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士族在朝堂上打压寒门，这件事你不需要多言，朕自有打算。”

        看着荀爽离开，刘宏叹了一口气，像荀爽这样出身高门却一心为国的人太少了，更多是争权夺利不顾百姓生死。

        士族要挟着不出兵，他就会怕了吗？刘宏冷笑一声，招来廷尉程昱。

        廷尉程昱信奉法家，上任以来，以刚戾无私著称，被各家大臣深为忌惮，称其为天子手中“恶犬”。

        刘宏摒退宫人和程昱密谈，没人知道这两人说了些什么。

        …

        朝会上，一直没有实际战果的士族有些急了。

        当初派人夜探女閭，想以此拿捏邓文的正是玄氏，只可惜刘宏早有防备。

        既然台面下的手段行不通，那就只能明着弹劾，让邓文下台。

        早就想插足少府的玄氏，私下里把接替的人选都准备好了。只等邓文被天子厌弃，自己就能顶上。

        不说探听到瓷器、造纸印刷这些秘术，能把天子的摇钱树攥在手里也行啊，只需稍稍做些手脚，都能有大把的钱财进账。

        玄氏想的挺美，哪知道邓文虽然被革职，但是匠作署依然被天子交给邓文管理，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哦，区别还是有的，天子告诉他们，邓文现在是做白工，没有福利，没有假期。当然，因为不是官身了，所以也不用发禄米给他。

        岂有此理！

        要不是看在刘宏是天子的份上，玄氏都想唾他一脸。还有那个寡廉鲜耻的邓文，给人白做工还乐颠颠的，你的风骨呢？！

        邓文对玄氏的恨铁不成钢翻个白眼，只要天子还愿意用他，做白工算什么？是不是官身又有什么要紧？倒贴？他愿意的！

        闹了半天一点好处也没捞着的玄氏开始出昏招了。

        御史玄岐在朝会上出列，大声陈词道：“日食，阴侵阳，臣掩君之象，有亡国。国出奸邪，则天示之灾已戒不治，天下治乱，当予浊流，望陛下明断。”

        日为天子象征，臣掩君之象，就是有人谋反，这些都是亡国之兆！

        玄岐言之凿凿，上天示警必然威胁皇位，无论是哪位皇帝，都不会视为等闲。

        精通以谶纬学说打击政敌，且从无失手的士族自觉这次应该胜券在握。

        刘宏看着一脸大义凛然，似乎忧国忧民的玄岐，心中不耻，冷笑一声道：“李贺，宣旨。”

        李贺应声向前一步，拿出天子诏书：

        “朕即位以来，所行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是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灾异跌见朕不寤，众庶怨望朕不知，永思厥咎，在予一身。”

        听完刘宏的“罪己诏”，整个大殿的官员都震惊了。尤其是上了弹劾奏章的士族一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天子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反击！

        天子所行狂悖？

        是指以雷霆之势荡平阉竖，还天下朗朗乾坤？

        伤害百姓？

        天子收束流民发放田产以安其身，百姓莫不感恩，日南郡一年两熟之稻更被视为祥瑞。

        靡费天下？

        天子下令削减少府开支，每顿膳食两菜一汤连个小吏也不如！

        从登基到现在，天子的德行堪称无暇，若是这样天子还要获罪于天，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应该立刻自裁以谢天下？！

        这道“罪己诏”若是明发天下，他们怕是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士族们齐齐打了个冷颤。

        决不能让天子把“罪己诏”发出去！

        这道“罪己诏”一字一句，完全是将所有人都置于有罪了。

        很快，不断有朝臣出列，奏请天子收回诏书，态度之诚恳，语气之急切，与刚才的咄咄逼人大相径庭。

        士族的前倨后恭，刘宏看得分明。任凭百官轮流劝说，都不松口，他还摆出一副“罪责在我，与人无尤”的嘴脸，士族心里憋闷得要死。

        不就是互相恶心么，来啊！之前他的隐忍，让这群士族得寸进尺，如今他必定给这些士族一个教训！

        刘宏不理会官员的劝阻，看向廷尉程昱。

        程昱接到天子示意，出列弹劾御史玄岐逾制，司空尹睦之侄践踏农田，欺压百姓，证据确凿。

        玄岐家中姬妾数量早超出他的官佚，妥妥的逾制，尹睦侄子横行不法，也确有其事。

        涉事的司空尹睦不得不出席脱冠请罪，玄岐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早没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士族官员的心一沉到底，当初笃定天子会一再妥协，结果现在被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脸上，脸都被打肿了。

        士族生吞了一口老血，还得继续赔笑脸，请天子收回“罪己诏”。

        已经顾不上被刘宏当场降职查办的尹睦和玄岐，百官继续轮流劝说，终于让刘宏收回罪己诏。

        朝会散去，出身士族的官僚们心情沉重，这一场是他们输了，还赔上一个司空，一个御史，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空尹睦被降职，士族失去了调兵之权，御史台也因为玄岐，噤若寒蝉。

        士族只能偃旗息鼓。

        …

        刘宏调集黄忠和三千虎贲对上小小的徐氏，本来不成问题，可是朝廷一再拖延，给了徐氏家主徐阚充足的准备时间。

        虎贲卫到达常山郡的时候，县城已经沦陷，百姓逃的逃，躲的躲，县丞也不知所踪，因此对城内情况一无所知。

        黄忠只好将军队驻扎在平山县城外五十里，好在朝廷派兵的消息传开，有一少年主动找到朝廷兵马，要告知常山郡的情况。

        徐阚是地方豪强，在政不下乡里的平山县就是土皇帝。

        徐氏毫无顾忌的兼并土地，畜养强奴，早已引起民愤。日食发生后，更是弹压不住百姓声讨，仗着手里几个铁器作坊，干脆联络起交好的豪强，举兵攻打起了县城。

        这些用利益聚集的私兵毫无约束，县城里被洗劫一空，百姓死伤无数。

        附近的豪强死守自己的坞堡，只有少数几家派兵救援县城。

        黄忠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铁青，一面下令整军备战，一面派人将情况上报天子。

        报信的少年听到黄忠下令出战，当即自告奋勇也要随军，言道：“我亦学武多年，可随将军出战。常山是我家乡，乡民罹难，我辈义不容辞。”

        黄忠看他不过总角之年，想也不想就拒绝。

        那少年被看轻也不恼，只是继续请战道：“将军若不信，可观我一行。”

        说着拿起手中自带的木枪，干脆利落的耍了几式，看得黄忠眼前一亮，只凭起手黄忠就断定这少年身手不凡，当即点头，道：“好，你便跟随虎贲卫一起出战。若事有不夙，不可勉强。”

        黄忠领着虎贲出发，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天色愈发灰暗。

        越是靠近县城，传来的隐约哭喊和尖啸就越清晰。

        常山郡县城门被攻破已过旬日，徐氏没有坚守县城，自然也不会管残破的城门和死去的百姓。

        虎贲卫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孩子，还有被奸/杀的女子，胸膛里怒火炽盛。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杀光叛逆！”所有人都高喊起来。

        黄忠见士气大盛，立刻命令加速行军，赶在傍晚，终于到达徐氏的坞堡。

        一场原本不对等的战争，因为徐氏充足的准备，生生打成了艰难的攻坚战。

        好在虎贲有悬刀弩这样的大杀器，又奋不畏死，终于在黄忠接连斩/杀徐阚三子后，徐阚弃兵被生擒。

        这一战，虎贲剿首近千，将徐氏嫡系网罗一空。

        顺利抓获徐阚，接管平山县后，黄忠继续命人清剿逃散的逆贼。

        之前随军的少年在这一役中果然表现不凡，初临战场，面对血泊残肢毫无惧色，几次抢攻极为悍勇。

        黄忠对他大加赞赏，想到天子有意征召郎官为亲卫，顿时起了惜才之心，问起少年姓名，想要向天子举荐。

        那少年听到黄忠的赞赏，也咧嘴一笑，抹了一把艳红的雨水，露出他清俊的脸庞，回道：

        “我叫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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