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意识消亡

“阿文！来！大哥敬你！恭喜你如愿以偿！娶了馀谷第一千金当了玉家的那个那个叫什么……乘龙…快婿！”

        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男人举着酒杯站在台上硬要跟杨文喝酒，好似有些站不稳。

        杨文带着礼貌的笑，并不为话中的贬低生气：“大哥，少喝点。”

        大哥又往玉忆梦那边倒了倒，还好被杨文拦住，语气很是烦闷：“玉妹子！只可惜玉叔叔没能亲眼看到你出嫁，最后嫁给了一个他当年那么瞧不起的穷小子。”

        “他这不叫乘龙快婿，我们结婚也是我爸走之前亲口答应的。”

        玉忆梦有些生气，以她的性子自然脸上也不会给杨家大哥什么面子，说着话身子也后退了半步，和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保持着距离。

        杨文毕业之后便立马回了馀谷，找了一份大学老师的工作，玉忆梦则考上了公务员。

        两人领证之后本只想有一个小小的婚礼便可，可杨家大哥知道两人要结婚这事之后非要给两人办个体面的婚礼。

        杨文和他前前后后僵持了一个多月，天天被大哥上门来烦，玉忆梦再也受不了，于是劝了杨文干脆答应下来就当走个过场，可想也想得到大哥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当众踩杨文的机会。

        这几年以来，杨雨和这位自己按理来说应该叫一声大伯的人打的交道并不多，但是他给杨雨的印象并不好，总感觉有些两面三刀。

        杨雨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唯研究论者，平时也对人情往来并不感兴趣，但也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大伯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骨子里也并不坏，所以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年玉父要禁止杨文与他大哥有经济往来。

        一个月前，杨雨看到杨文玉忆梦拿到结婚证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回去了，可还是留到了现在。

        而且大概两星期前，杨雨总觉得自己会自动跳过一段时间，这种情况在虚拟世界度过的年月里还是头一回，但她也没多想，暗忖是程序里的某段编码发生了错误，让一分一秒走动的时间加速运转了。

        只见大哥突然一把揽住杨文，语气很是惭愧：“阿文，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为了给自己开店拿了家里留给你上大学的钱，但是事实证明你确实也不是那块料啊！”

        又用手中的酒杯往杨文胸口上撞了撞：“你明明都去北京了，却又回来当了个小老师，那钱放我手里现在可是回本不少，你俩这婚礼就是用这钱办的，那么多年以来，爸妈一直都拿你学习好来压我，叫我出去打工赚钱供你读书，我告诉你，我就是他妈的不服！”

        杨文听着这话也好似觉得心里颇有亏欠，脸上表情暗淡了几分：“大哥，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感怀在心，将来一定会竭尽我所能回报给你。”

        “那你敢不敢在这台上用话筒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你一辈子敬我感谢我！”

        大哥突然大声说起来，带着些威胁和怒气，差点就要被自己绊倒。

        杨文见状忙上前扶好：“大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大哥甩开杨文的手，走向台中间的话筒：“大家！各位亲朋好友！我弟！杨文！整个馀谷都没几个的高材生！要说几句话！”

        接着便朝着杨文那个方向招这手。

        “各位今天愿意过来捧场，我想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我大哥，在此先向各位敬一杯。”

        杨文走到话筒前，带着儒雅素净却又不失坚硬语气。

        “我大哥从小到大都对我极好，这也是我时刻都记在心里的事，我自然会一辈子尊敬他感激他。”

        大哥一把抢过话筒，声音极其激动：“各位！听到没有！这可是馀谷第一千金的老公！省状元！在我面前也要尊称我一句大哥”

        “真的吗？我真的当爸爸了？”杨文难掩开心，一把便把玉忆梦抱了起来。

        杨雨有些疑惑，刚刚不是还在婚礼上吗？

        怎么突然回家了，难道是自己的意识在这段时间又消失了？

        她这样想着突然觉得有些恐惧，如果自己的意识被虚拟空间彻底吞噬那岂不是会永远陷入沉睡？

        而且因为数字空间的时间流动与现实生活中的流速完全不同，杨雨在虚拟空间流窜一百年之后放在现实生活里不过才过去三个小时，如果最终自己的意识被虚拟空间分解成不同的数字代码，散落在数字宇宙中，自己就会彻底迷失在这里。

        “忆梦，你现在有两个月了，在单位里别硬撑着，有什么体力活千万别自己上手，好吗？”

        再次听到两人对话的杨雨，这一次的感觉却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她总觉得自己周身被一个充满水的罩子罩住，眼前一片黑暗，两人的对话也变得模糊不清，而且她好像有一种可以支配四肢的自由。

        杨雨猜想有没有可能自己成了玉忆梦腹中的这个胎儿，可是自己的意识为什么会沉寂呢？

        “胎检没问题，胎儿的情况很健康，各个器官都成长得很快，预产期在五月左右。”

        “谢谢医生，阿文，就只剩四个月了，我好紧张。”

        杨雨的意识再次醒来时听到的只有这两句话，上一次还不等得及她思考，自己就再次沉睡，但是在这一次的沉睡状态中却可以越来越清晰感受到周遭的变化，以及肢体的生长。

        但是这些记忆却并不能被大脑接收，以至于这些感受统统成为了杨雨所属，在她意识苏醒过来时传输至现生中的大脑，那个仍然躺在实验室里的40岁身体。

        “忆梦！医生！我真的不能进去吗？”

        “家属在手术室外等候！”

        杨雨突然感觉神经一阵刺痛，自己仿佛惊醒一般，从睡梦中醒过神来。

        这才想起来梦中的她可以支配自己的四肢，一直疯狂吸吮着连接身体管道里的营养，甚至可以听到无数记忆碎片中罩子外传来的欢笑、关切、考虑、甜蜜。

        杨雨感觉得到，自己可能就是玉忆梦腹中的这个胎儿，而自己的意识与其说是沉睡或是消亡，更不如说是正逐渐与这个胎儿互相融合。

        而这一次的意识苏醒，杨雨想估计是因为胎儿受到母亲因为紧张产生的多巴胺影响暂时晕了过去。

        杨雨想，恐怕这也是她的最后一次意识苏醒了吧，今后自己的意识会一直作为这个胎儿而生活，一直到她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死亡，或者是她触及到世界的边缘之后，让整个元雨宙崩塌，才能将本我释放。

        而杨雨十分不解，这一程序的设计完全是出乎她的预料。

        自己作为元雨宙的主设计师和项目总监，对于每一个设置都有进行严密的检查，从来没有在编程中加入这一概念。

        甚至为了避免用户和宿主之间产生意识交融，所以才不容许用户作为元雨宙的参与者完成故事，让用户过于沉迷于虚拟世界中，最后被数字吞噬大脑神经。

        可现在产生的情况却与杨雨这十几年来待在研究室进行的每一个预测都不相同。

        杨雨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彻底与宿主融合之后到底会怎么样，有可能会被吞噬，有可能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里作为一列无序数字散落在编程的各个角落，犹如数字垃圾一般。

        这让杨雨不禁后悔，应该找一个人和自己一起进行测试，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毕竟自己甚至不知道现在仅存的意识还能在线多少分钟。

        “深呼吸！用力！看到头了！”

        杨雨虽然能够听到声音，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更坐实了她的猜测，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了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与她共享着五感，共享同一具身体。

        可这却与一开始玉忆梦的情况不同，当时还是游离于故事之外，作为一个观众在作壁上观。

        而现在自己即将抛弃掉之前的所有记忆，真正成为一个虚拟的人。

        “为什么没听到她的声音？”

        杨雨听到玉忆梦焦急的哭声从耳边传来。

        “孩子是健康的！再加把劲！”

        杨雨虽然看不到，但是她闻到了血的味道、棉花絮飘在手术室里的味道、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听到了灯管里滋滋作响的电流声、玉忆梦一直在用力的喘气声、围在她身旁不断说着加油的声音；

        感受到了空气、暖流、和突然包在自己身上的一块柔软的棉布。

        她好像真的要陷入长眠了，带着她40年的记忆，带着她无数个日夜睡在装置前的感受，带着她无喜无怒无悲无欢的稳定情绪。

        她会苏醒吗？还是会永远成为这个世界的囚徒，成为她所制造的一个虚拟人物，成为她不断丢进装置中的那一串串数字，成为一个不能再苏醒过来的植物人。

        “哇！”

        一声响亮的哭声突然从护士怀中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发出，让玉忆梦突然哭出了声，也让手术室外的杨文，终于肯停下那一双不停着急来回踱步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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