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千年以前（四）

　　但是现在，女人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即使是现在幡然醒悟也为时已晚，对于柚木来说，在这个神社之中，被妈妈亲手掐死，说不定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女人马上就要死了，她知道这一点，而失去了父母，同时被整个小镇厌恶的柚木，又会面临怎样的人生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强到鸣人这个地步。

　　至少柚木的母亲不行，她无法想象柚木会受多少苦，既然这样，不如就在这里亲手了结这一切！

　　雏田看到女人的手，掐在了柚木的脖子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泪如雨下。

　　女人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柚木说话，喃喃道：

　　“对不起啊，柚木……”

　　柚木闭着眼睛，一脸依赖地躺在女人的怀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妈妈想要杀了她。

　　就在这时，平时从来没有人来往的神社，居然跑来了两个女初中生，两名少女青春靓丽，对着神社许下了关于恋爱的愿望。

　　雏田看着他们那活泼的样子，想着如果柚木长大的话，也会是这样的吧。

　　柚木也被两人所吸引，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羡慕地看着两个少女打闹着走远，露出了憧憬的表情，自语道：

　　“真好啊，好羡慕……”

　　她们一定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而且可以一直上学，同学之间关系也很和睦，不像自己，走到哪里都被欺负，也没有钱吃饭，爸爸也不见了，妈妈也整天病恹恹的。

　　女人靠在神社的墙壁上，看着柚木抓着木头栅栏，满脸羡慕的样子，露出了一个苦笑，这样的柚木，在憧憬着长大的柚木，要她怎么下得了手。

　　但是女人已经油尽灯枯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对柚木说道：

　　“妈妈稍微睡一会儿……”

　　柚木乖巧地应了一声，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这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难以想象的悲恸在雏田内心深处浮现，悲剧雏田见得多了，但是看到察觉了不对劲，拼命喊着“妈妈”“妈妈”的柚木，雏田的情绪波动前所未有的剧烈。

　　明明冬天，那棵樱花树却在雏田心绪的波动下，居然开出了大量的花朵，随后猛地凋零，无数飘扬的樱花，洋洋洒洒地铺满了附近的地面。

　　阎魔爱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个时候，原来是你吗？”

　　雏田一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阎魔爱并不打算解释什么，而是摇了摇头，示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最终，柚木打开了神社破败的木门，费力地把自己的妈妈拖到了樱花树下，她见过自己爸爸的葬礼，大人们用泥土盖住了装着爸爸烧剩下的骨灰，但是柚木没有能力把妈妈烧掉。

　　所以她只能用地上的樱花，把妈妈盖了起来。

　　传说中樱花开得越烂漫，樱花树下埋葬的尸体就越多，而现在这一棵樱花树，它的花朵仿佛无穷无尽，只有它见证了发生在这里的悲剧。

　　除了它和两个来自一千年后的亡灵，没有人会来，没有人会摸着小柚木的头，说“一切都交给我吧”，小柚木只能用自己的小手，一次一次地捧起少量花瓣，不断盖在自己妈妈的尸体上。

　　等柚木完成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从晌午来到了傍晚，血红色的夕阳照在柚木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已经停止了没有意义的哭泣，而是眼神涣散地站在这小山包上，俯视着脚底下的小镇，小镇中隐隐传来很多欢声笑语，还有万家的灯火。

　　柚木的眼睛其实和雏田有点像，同样都是璀璨的蓝色，但是柚木的蓝色要更深一点，在这一瞬间，雏田似乎看到柚木宝蓝色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和阎魔爱一样。

　　但是转眼就变回去了，雏田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在这名为柚木的小女孩的故事里，她已经出现过多次“错觉”了。

　　柚木埋好了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哭，而是亦步亦趋地回到了原来那个家里。

　　她也没有去管周围邻居“怎么之后这孩子回来了”，“难道杀死了自己的妈妈吗”，“这一家都是杀人犯呢”这些充满恶意的闲言碎语，直接回到了家里。

　　家里依然是昏沉沉的，没有电，也没有水，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小柚木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了柜门，抱出了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棕熊玩偶。

　　就是她爸爸去世前一天送给她的礼物，这是柚木最喜欢的玩具，柚木把玩偶拖到了客厅榻榻米的餐桌附近，当初爸爸就是在这个地方，把用礼物纸包裹的玩偶送给了柚木。

　　柚木也是在这里，拆了包装，一把抱住了小熊。

　　此刻的柚木也和当初一样，在同样的位置，抱着小熊，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躺，就是一个星期，知道柚木的身体上传来明显的臭味，身体也有些微微鼓胀、泛白。

　　那是因为小柚木肠道内的大量细菌，因为身体失去了大部分免疫力以及活性，所以细菌接住她本身的细胞大量繁殖，让身体开始腐败分解，产生的尸臭味。

　　雏田和阎魔爱就这样在一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看着柚木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也不去上学，并且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会来她家里查看。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是一天的傍晚，和柚木妈妈死去那天一样，血红色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

　　柚木已经非常虚弱了，连眼睛都睁不开，窗外的电线上，乌鸦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成群结队地出现在那里，无数双没有感情，仅仅是在等待着食物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小柚木。

　　窗外“嘎嘎”的嘈杂声，惊扰到了周围的邻居，不断有人打开窗户，用小物件砸向电线，试图驱赶那些乌鸦，但是被砸到的乌鸦也仅仅是换一个位置，根本不打算离开。

　　最终，第一只乌鸦安耐不住，飞向了柚木，但是一头撞在窗户上面，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但是乌鸦很聪明，很快，就不断有乌鸦衔着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玻璃上，随后随着哗啦一声，玻璃被砸开了一个缺口。

　　乌鸦们蜂拥而入，在黄昏的阳光下，昏暗的小屋内，乌鸦咀嚼的声音，还有苍蝇的嗡嗡声，以及邻居大声的抱怨，在这一栋老旧的公寓楼，组成了绝望的交响乐。

　　雏田和阎魔爱就一直站在这里，一直看着小柚木，先是身上的肉给了乌鸦，残渣给了苍蝇，并且身体变成了蛆虫的温床，然后残骸被蛆虫和细菌分解。

　　她们就这样看着，直到第二年的夏天，小柚木成了一具白骨。

　　白骨那娇弱的手指，依然还紧紧抓着她最爱的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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