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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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更鼓已经敲响了,中山侯府的后花园依然是灯火通明,笙歌不绝。
世子季绍德正带着一帮娇婢美妾大摆赏月宴,放浪谑笑的声音时不时飘至围墙外,让路人都不禁为之驻足。
与这种热闹场景截然相反的是,内宅世子夫人的正房中到处黑漆漆的,一片冰冷肃清。
唯有卧室里亮着一点微弱的烛光,世子夫人冯琥的陪嫁大丫环绿竹,独自坐在掩着紫绡帐的卧榻旁无声垂泪。
卧榻上躺着蜷成一团的冯琥,一只粉玉般润白的臂膀露在被子外面,带着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红肿烫伤。
她眼角的泪水悄然流个不停,已经把丝枕染湿了一大片。
“小姐,姑爷的心也太狠了,你这样娇花嫩柳般的一个人儿,他却动不动就对你非骂即打。前两日因为洗脚水不够热,二话不说就踹了你一脚;今儿又嫌茶水太烫了,直接就把热茶泼了你一袖子,胳膊都被烫伤了。你可不能再这样忍让下去了,要不明日再回娘家求求夫人,好歹发句话护一护你吧!”
冯琥满脸伤心又无望地哽咽着。
“算了吧,我又不是没回去求过继母,可她说年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乃是人间常事。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也不好过问那么多。”
绿竹忍不住说了一句对主上不恭的话。
“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将来二小姐若是也遇上这位一位姑爷,我看她还会不会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不闻不问。不过是因为你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就不当一回事。若是咱们夫人还活着,肯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
冯琥苦涩难当地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绿竹又道:“小姐,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啊!新婚还不到一年,姑爷却对你越来越过分,动辄非骂即打。再这么下去,难保有朝一日你不会被他活活打死。”
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后,冯琥的面孔上露出万念俱灰的神色。
“时候不早了,绿竹,你也歇着去吧!”
打发走了绿竹后,冯琥动作轻悄地下了床,取出一块长长的白绫,用力抛上高高的梁柱。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这种被人当成面团般任意揉搓肆意打骂的苦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与其继续活着受罪,直到哪天被丈夫活活打死,她还不如自己悬梁自尽来得干净。
同一时刻,终南山。
罗汉峰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响个不停。一只吊睛白额威风霸气的雌虎高踞峰顶,一道又一道巨大的雷电正朝着它劈下来。
雌虎是一个已经在人间修行了五百年的虎妖,它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阿琥。王字加虎字组成的这个琥字,是它认为最适合自己的名字。
今夜的天雷滚滚,是上天降下的雷劫。如果能够成功渡过,虎妖就可以摆脱兽形,修成人身。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得没完没了,阿琥不服输地仰天长啸着鼓励自己:嗷呜!挺住,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
硬生生地捱了一道又一道,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道时,那道胳膊粗的雷电却劈得阿琥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它最后闪过的一缕意识是:前面八十道天雷都挺住了,偏偏最后一道没撑住,老天爷你玩我呢?气死了!嗷呜嗷呜!
重新恢复意识后,阿琥意外又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人形,有了一具婀娜多姿的女身。
她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原本还以为要被雷劈成焦炭,没想到却收获了向往已久的人形。
因为太过激动,阿琥都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个绿衣少女神色惊慌地推开房门走进屋来。
“小姐,你怎么了?天啊,你这是想要悬梁自尽吗?”
绿竹刚才在隔壁听到卧室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很快又听到自家小姐发出一阵狂笑声,她赶紧跑过来查看究竟,结果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面无人色。
在绿竹看来,冯琥这是自缢失败后又失心疯了,所以才会坐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笑得如此欢天喜地。
阿琥愣了一下:什么情况,她为什么冲我喊小姐?对了,这里不是终南山,我这是在哪儿呀?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时,脑海中有相关的记忆随之浮现,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自问自答”,为她答疑解惑。
阿琥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敢情自己并不是渡劫成功修成人身,而是穿成了这个名叫冯琥的小娘子。
虽然渡劫失败了,但结果并不坏。虎妖毕竟还是求仁得仁地得了人形,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而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是豪门望族的贵夫人,日子想必过得相当舒坦,正好让她体验一把传说中的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所以,阿琥照样心情愉快,笑容满面,半点没有之前哭哭啼啼心如死灰的受虐小媳妇模样。
“绿竹,我好饿,府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赶紧给我整一桌。多整一点肉菜,什么烤全羊,烤乳猪我都想吃。”
阿琥口水汪汪的求饲养,听得绿竹目瞪口呆。
这位大小姐一向身娇体弱,脾胃也弱,稍微油腻一点的食物都克化不动。
饮食一向以清淡的素菜为主,偶尔吃一点清蒸的鱼虾。而现在,她居然一反常态地提出要吃烤全羊和烤乳猪。
“小姐,你怎么突然想吃这些油腻的东西?”
“人家就是想吃啊!不行吗?”
“不行,别说整一桌菜了,就连一碗清粥小菜都没有。你忘了,姑爷说了今晚罚你不准吃饭,要饿上一宿。”
阿琥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什么?原主这是嫁了一个什么破男人啊?为什么连饭都不准吃?
相关记忆立刻浮出来为她“通风报信”,顿时把她气得牙痒痒。
这个混帐玩意儿的中山侯世子,就因为嫌老婆递给他的茶水太烫,不但直接用热茶泼人,还连晚饭都不准人家吃了!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实在可恶之极!
阿琥忍不住暗中磨牙:嗷呜!本琥真想一口生吞了他。
“小姐,你要饿了的话,我去拿些点心过来给你吃。”
绿竹端来几盘点心:桂花糕,枣泥酥,玫瑰饼,松子穰,还有一小碗樱桃酒酿,每一样都做得精致又可口。
阿琥头回见到如此精细的吃食,眼睛都为之放光,立马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
好好吃的点心啊!真是太好吃了!做人就是比做老虎强啊!她在深山老林混了五百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宛如秋风扫落叶般把几盘点心一扫而空后,阿琥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问:“还有没有?我还想吃。”
绿竹已经完全傻掉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小姐有这样好的胃口,一口气吃下这么多东西。
以前的冯琥用膳时哪怕只是多喝了两口汤,都要嚷着说积了食肠胃不舒服。
“小姐,你不能再吃了,会积食的。”
积食是什么意思?阿琥一想这个问题相关记忆就来了,她恍然大悟之余很是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唇角。
——我才不会积食呢!人家以前当老虎的时候一顿就能吃下半头牛,这点点心还不够塞牙缝的。
绿竹觉得自家小姐很不对劲,明明都一门心思上吊寻死了,自缢失败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再愁眉苦脸,不再伤心落泪,还胃口大开地吃光了好几盘点心,跟着没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眼下的艰难处境。
“小姐,你没事吧?”
阿琥随口答道:“没事,我好着呢!”
“怎么会好着呢?我的小姐呀!姑爷之前宠着花姨娘冷落你也就算了,如今还动不动就对你又打又骂。你身子骨一向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揉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家好好求一求侯爷,让他看在亲生父女的份上,亲自出面交代姑爷收敛一些吧!”
侯爷又是谁呀?阿琥想了一下就有答案了,陌生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
绿竹口中的侯爷,是冯琥的父亲永安侯冯铨。
冯琥虽说是永安侯府的嫡长女,可是她的亲娘走得早,继母又不慈,父亲也一向不太疼爱这个女儿。
当初冯琥的出生让母亲沈氏死于难产,有相士说这是她命硬克双亲的缘故。
永安侯从此对这个女儿敬而远之,从来都没有抱过她一次,一年到头也不会跟她照上几次面。
这种处境下长大的冯琥,空有一个嫡长女的身份,在父亲心目中其实毫无地位可言。
中山侯府遣媒人来永安侯府为世子提亲时,冯琥早就听说了季绍德脾气暴躁又贪酒好色的“美名”,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嫁给他。
但永安侯却觉得女儿命硬,就该嫁一个更硬的丈夫才能克得住她,于是拍板作主答应了这门婚事。
过门还不到一年,季绍德已经先后纳了三位姨娘入府,发妻早就不入他的眼了。
其中一位最是得宠的花姨娘,也恃宠生骄地不把夫人当一回事,明里暗里让冯琥受了不少腌臜气。
相关记忆在阿琥的脑海中此起彼伏时,她不觉愤愤然地捏紧了手中那把如意云纹银勺。
绿竹只顾着忧心重重地为自家小姐的以后担心,全然没有留意到阿琥的一只纤纤玉手,已经在广袖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只银勺捏弯了。
意识到自己虽然不再是虎妖,但穿成冯琥后却有着一般弱女子所没有的力量后,阿琥更是底气十足,露出一个“又拽又飒,谁也不怕”的笑容。
“绿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位侯爷老爹压根就不疼爱我,求他也是白求。人贵自立,唯有自己刚强起来,才不会被人任意欺侮。”
绿竹更惊讶了,这番话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居然是从自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
虽然有着永安侯府嫡长女这个尊贵的身份,可冯琥却一点也刚强不起来,相反是个不折不扣的怂包。
生母早逝,继母不慈,父亲也不疼爱,导致冯琥在永安侯府一直是个边缘化的存在。
没有人真把她当成嫡出大小姐捧着敬着,名义上是侯门千金,实际上却是随便人拿捏的软柿子。无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她永远只会一味忍让来换取息事宁人。
嫁入中山侯府后,冯琥虽然有着世子夫人的头衔,但是一个得宠的妾侍都敢给她气受。
世子季绍德就更不用说了,一不高兴别说冲她甩脸子,就连打骂都已经成了常态。
尽管都被人欺侮至此,冯琥也还是照样百般忍耐,一点名门贵女的威仪气势都无,只有忍气吞声做小伏低的份儿,怂得不像话。
“小姐,你能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了。可是你降不住世子爷,也不是花姨娘的对手,如果没有侯爷出面,你的日子很难会有改善的。”
看着仍然忧心忡忡的绿竹,阿琥霸气十足地一扬下颔。
“绿竹,你家小姐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连死都不怕的话,我还会怕谁呢?谁要是敢再欺负到我头上,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那个可恶的中山侯世子,还有那个什么花姨娘,你们等着瞧。本琥会让你们知道母老虎可不是好惹的。渣男贱女你们颤抖吧!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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