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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恶意


况且,这商贾生意可不止后院里头,加上赵明珠自诩清贵出身,不愿沾染商人那份铜臭,以是,柳扶眉协理她掌管府中中馈。

        以前,柳扶眉从不在儿女面前说这些话。

        她一心盼着长子孟究走上仕途,而长女孟窈又体弱多病,因这娘胎里的宿疾,怕她在夫家吃苦,她甚至没想过把这个女儿嫁出去。

        况且长女一向聪慧也无需她费这份心把话掰开了讲,这次主要是为她这天真活泼的幼女孟容讲的。

        柳扶眉说完便看了一眼孟容,孟容倒是颇为清闲地吃着手上香甜的糖蒸酥酪,虽听着怕也是似懂非懂。

        柳扶眉不由颦眉,罢了,从前是她不曾教女儿这些,今后上心就是。

        柳扶眉原本就是和孟窈在讲,听完柳扶眉这番话,孟窈倒是想劝慰她一番,但又知道她想听的怕不是自己的劝慰,暗自思忖不过眨眼之间,只是道,“姨娘莫要为此思虑过度。”

        “这么多年了,年年都有事,我要是思虑过度,早就把青丝愁白了。”柳扶眉笑了一声,轻呷了一口茶,又随意转了一个话题,看着孟容,“倒是容容,你今年都十二了,怎么还这般不懂事,一个劲地撒娇不肯抄书。”

        孟容一听,噘了噘嘴,皱了皱鼻子,她生得白嫩,像是牛乳晾着结的奶皮微皱,很是可人怜,叫了一声姨娘,软糯甜蜜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说的话又带着可怜巴巴的味道,“我抄就是了。”

        见状,柳扶眉与孟窈都失笑。

        屋子里,柳扶眉又问了问孟窈的病情,关怀了几句,又说了些平日里的琐事,并让两个女儿回屋了。

        孟窈和孟容的屋子靠得近,她们同路回去。

        一路上,孟容叽叽喳喳个不停,问孟窈清净寺好不好玩,每天都做些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孟窈对孟容颇有耐心,也没有嫌她吵闹,轻柔耐心地和孟容说着话。

        现在是申正三刻,天光都暗了些,日头已经昏了,院子里的花草在昏黄的日光中显得温柔静谧。

        孟窈和孟容并排一起走在小径上,后面跟着各自的婢女,姐妹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

        孟窈是午初多到的府中,并未用午膳和汤药,稍微整理了会儿,没歇着片刻便去了和鸣院,又在和鸣院待了两三刻钟,紧接着又见了柳扶眉,母女三人又聊了许久。

        柳扶眉关心她的病情,却又连她用没用膳,喝没喝药都不曾过问,柳扶眉屋里从没有备着孟窈喜欢的点心,今日的点心更是有许多忌口,不是忌口的几样又偏偏不合她的口味。孟窈并未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只是喝了半杯茶水。

        回到自己的屋里后,婢女木樨便将早早熬好的药温了温端了上来,按照孟窈平日里的口味,备上了杏脯和一碗清甜滑嫩的杏仁羹。

        孟窈先勺了几口杏仁羹垫了垫肚子,然后喝了药,药不是很苦,不过回味极其辛涩,还带着酸,是常第一次喝怕是要呕出来的难言味道。孟窈并未有任何停滞,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药,用小茴捧着碧玉碗中的澄黄的茉莉清露漱了漱口,并没有用杏脯。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弦月高悬,寒星疏疏。

        从清净寺带回的行装琐物已经整理妥当了,那些琐碎随意的,下人们自然会整理。

        孟窈自幼体弱多病,性子内敛体贴,乖巧不惹事。孟泽青怕她沉闷过了头,日日寡淡阴沉,便希望她有所爱好。孟窈自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若非要说上个喜欢,便是书了。

        孟窈喜欢看书,无人拘着她,屋里便有一个装书的玲珑柜,水曲柳做的,上面纹着莲花白鹭,纹路灵动,栩栩如生。

        到了亥时,月光如银帛,窗棂上用桐油糊着桃花纸,月光透着,在屋内床前撒了一地清辉。

        在清净寺的夜里,孟窈时常梦魇,半夜惊醒一身冷汗,却又想不起梦到了什么,影影绰绰。

        今日身子疲惫,孟窈躺在榻上,却没有入睡。她半睁着眼看着床幔的轻纱花纹,想了想今日的事,府中那些的不安分,她姨娘一向喜欢多想,怕也是夜夜难寐。

        孟窈思忖了许久,有人看着,那些府里腌臜总归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后院里一共五位姨娘,除了柳扶眉,还有四位。两位是赵明珠抬的,一位是芳菲院里住着的朱姨娘,是赵明珠从赵家带来的陪嫁婢女,另一位是秋水院里住的方姨娘,是锦州本地一个药材商人家的女儿。

        朱姨娘平日里净喜欢给柳扶眉添堵,而方姨娘看似恭敬和顺实则手段阴毒。还有两位姨娘,一位青姨娘,一位孔姨娘,平日里被赵明珠训得谨小慎微,不敢放肆。可会咬人的狗不叫,总归都是要提防些的。

        月落参横,烛火被小茴盖灭了,床幔被木樨放下,婢女在门前守着。

        孟窈睡得沉沉,似梦非梦间眼前灯影幢幢。

        孟窈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看不清那人的颜容,也隐隐不愿看清,只知他眉眼清隽,目光透过床幔投在她身上,不曾偏离,痴痴缠缠,可漆黑如夜的眸子里藏着她看不透的情谊,她只觉对方要将她生生吞入腹中一般,她心头一悸,可眼皮却好似上面有千斤一样,沉重得掀不开。

        孟窈睡得不踏实,被梦魇住了一样,她的眉眼清冷干净好若一阙清韧孤高的前朝遗调,白皙细腻的皮肤如同上等的羊脂美玉,此刻颦着眉,抿着泛着白的菱唇,鬓角沁着细碎的香汗,显得脆弱,额边耳旁的碎发几缕沾湿贴着白净雪肌,她明明不是爱娇的性子,却不由就让人联想到娇弱易碎的琉璃花。

        如此天上人间难得绝色,怎么不可人怜爱。

        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也不知魇住了多久,才安稳入睡,气息绵长。

        夜沉沉,剪剪风,窗外芭蕉疏疏。

        孟窈和孟容回屋后,柳扶眉让丫鬟把点心茶水撤了下去,让下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连翘。

        命人闭上了门窗,让自己心腹的下人守在门口。

        连翘见柳扶眉不复两个女儿在时的笑意,黛眉微颦,眉眼含愁。连翘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伸出手为柳扶眉按摩起了太阳穴。柳扶眉阖着眼,没有开口。

        连翘像是自顾着自个儿,说起了话。

        “小姐莫要愁了,究少爷现在才十七岁,早早就考上了秀才,若是秋闱中举定能博个好功名,窈小姐的病可比往年好得多了,说不准哪天就痊愈了,容小姐还小,嫩生生得跟个花骨朵儿似的,小姐你再多教教,多磨磨,以后再为她掌掌眼,给她挑个疼她爱她的好夫君。”

        连翘跟着柳扶眉长大的,打小伺候柳扶眉,怎么会不懂柳扶眉想要的,挑着柳扶眉喜欢的劝慰,柳扶眉自然是知道的。

        “就你嘴甜,世事哪可如此顺心啊。”

        虽说如此,柳扶眉不由舒展眉眼,朱唇不由向上弯了弯。

        柳扶眉盼着自己的子女好,可自己心里却总是不舒展的。

        她四五岁的时候家道中落,七岁那年父母双亡进了孟府,孟老夫人对她极好,她与孟泽青是指腹为婚,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郎情妾意,柳扶眉及笄后不过一年便与孟泽青成了亲,入了孟家族谱。成婚后两人琴瑟和鸣,不过一年,柳扶眉便为孟家生下长子,三年后又有了孟窈。

        孟泽青进京赶考,她在家养胎持家,京中传来消息,她得知夫君蟾宫折桂的同时也知道了赵明珠一事。动了胎气,孟窈落地便带病,大夫说活不长久。

        柳扶眉由妻贬妾,孟窈身子羸弱。柳扶眉自然是怨恨的,可她与孟泽青多年情深,孟老夫人待她如同亲女,处处关照。她性子温婉良善,她了解此事来龙去脉,虽怨赵明珠,却难恨赵明珠。

        恍惚间柳扶眉又想起,她小产之后,卧床不起,又有幼子要关怀,新生的女儿整日里恹恹,她心中苦闷。孟老夫人直说孟家对不住她,老泪纵横。她是孤女,本该流离飘摇,孟老夫人重情义,锦衣玉食的养着她,教她事理,让她读书,本就是大恩。孟老夫人劝她和离,想收她为义女,让她日后离了锦州在外做生意,有所依仗,可她在锦州这么久,在孟家这么久,与孟泽青曾海誓山盟,更是有了一对儿女,她实在放不下这些。

        柳扶眉从未想过与孟泽青和离,她心里有一股气,心事憋在深处,旁人只能窥见一二,身边的连翘见她不自觉地颦眉,想要继续劝慰,又觉得还是小姐自己想清楚,心里才能舒坦。

        连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手上动作不停,细致柔和地为柳扶眉按揉太阳穴。

        夜深月明,几点寒星错落天幕,时有剪剪风。

        另一边的和鸣院,前些日子落水的二小姐孟宓却还未入睡。

        孟宓落水醒来已经有了好几日,这几日她对赵明珠和自己身边的婢女丫鬟旁敲侧击,彻底摸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和最近发生的事。

        屋里只留了两个贴身的婢女,一个叫倚翠,一个叫蕊黄,两个婢女适宜地低垂着头,等待着孟宓的吩咐。

        孟宓坐在黄杨木拔步床床头,白嫩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把银剪刀,剪柄上雕纹着繁杂纷纷的花叶纹络,质地并不重。

        孟宓看着床头的烛火,站起身来,灯罩已经命倚翠取了下来,孟宓轻轻一剪,灯火晃了一下,灯影在她稚嫩明艳的脸上摇晃,她又剪了一下,灯芯断了的瞬间,灯火也就灭了。

        孟宓将银剪刀随手递给蕊黄,孟宓只剪了一盏灯,可屋里可不止一盏灯,不过稍微昏暗了些。倚翠为自己更衣后,孟宓便让两位婢女去门外守夜去了。

        这几日,孟宓同生母赵明珠说了很多讨喜的贴心话,不过也小心翼翼怕赵明珠怀疑自己,毕竟自己是重生了,她可不想母亲知道这件事。

        前世孟宓惨死天牢,这一世她定然不会重蹈覆辙,她可不想又被这样狠狠折磨一番。前世孟家败落,母亲处置了柳氏,发卖了孟容姐妹,还是斩草不除根了,这辈子她定要亲眼看着孟容断气。

        孟宓可不想等到孟家败落才对孟容下手,她落水刚醒不久,躺在床上休养,孟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守着孟容来看望她,孟宓看到孟容的时候恨不得亲手掐死她,只能隔着床幔,怨毒地看着孟容与天牢相见时相较尤为稚嫩的容颜。

        孟容倒是心大,隔着床幔锦被,半点不知道孟宓想要掐死自己,只觉得孟宓的眼神比以往更为森冷,身旁的张嬷嬷倒是不由皱了皱眉头。

        孟宓恨不得孟容即刻暴毙,以泄她心头之恨,根本不想等到孟家败落,奔赴京城之时,便是现在动不了孟容的筋骨,她也要好好磨磨孟容。

        思及至此,孟宓咬碎一口榴齿,而这一切无人知晓。

        天明破晓,一声鸡鸣叫起了锦州,锦州的生气渐起。街道上的小贩叫卖的声音渐渐响起,热闹非常,行人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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