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章破镜（二）

【四】

        迹部抱了不二一会儿，终究还是依依不舍地把他放下了，毕竟病人需要盖好被子静养。

        自己则转身去烧水。这些事他在家的时候自己几乎不干，导致如今干起来笨手笨脚的。譬如一开始不知道这种烧水壶的开关在哪，还找了半天，也不知道需要按下把手上的按钮才能顺利将水倒出来，还因此轻微地烫到了手。至于厨房什么的，他自然也是不会用的。

        他上网查了一下，退烧药有了小安准备的那些似乎没有再买的必要了，而且想必不二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不如早上再叫人来送食物以及打扫卫生。至于今晚，就让他跟不二久违地再独处吧，最好谁都不要再来打扰。

        他倒了热水泡了药，吹到合适的温度以后才扶不二坐起来，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脑袋，一手撑开嘴巴灌药，好不容易喂不二喝了下去。多余的液体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薄毛衣上洇开浅浅的水痕，迹部慌忙在视线范围内寻找纸巾，替他擦干嘴角和身上的水渍。不二很明显是陷入了昏睡的状态，比在飞机上时意识更模糊，但体温似乎正在缓慢下降，这意味着他在渐渐好转。

        迹部目不转睛地盯着不二，看他睫毛微微颤动，脸颊泛红，薄薄的嘴唇隐隐透着血色，乖巧得不像话，突然就很想吻他。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方面是自己不忍趁人之危，另一方面，他们现在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恋人关系。

        想必这部戏拍得挺累的吧。这样想着，迹部替他把一度汗湿的刘海拨到两边，便想起身去弄个毛巾放在额上温敷，或许更有助于散热。

        刚想走开，余光又瞄见不二的手不安分地露在了被子外面，便又走过去给他把手放进被子里。然而自己的手此番在试图撤离的时候却不期然被不二一把拉住，柔软的指尖轻轻地缠绕着食指和中指，升腾起微妙的触感，迹部不由心头一暖，忍不住又坐在床沿盯着他看了起来——

        他毫无保留地依赖自己的样子真可爱。

        他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这样近距离守着他。

        然而这又让迹部想起了当年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明明他们的感情一直以来都好到人神共愤，迹部甚至毫不怀疑他和不二能够就这样一路走到结婚，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这手分得不明不白。

        【五】

        迹部的手机是出发去伦敦前弄丢的。

        他平常都会带三部不同用途的手机，那天却莫名其妙只带了一部，还在机场不甚弄丢了，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好在之前说了伦敦那边的司机会去老地方接机，然后直接带他去父亲所在的私人医院，迹部便打消了改签的念头直接登上了跨国航班。

        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病并没有之前说的那么严重，而只是劳累过度，此番让他前去伦敦的目的主要是按之前预定的课程开始商科的学习。

        他高中阶段执意留在冰帝的行径显然已经触及了父亲的底线，不得不采取这种擅作主张的方式先将他骗至伦敦。他也不是没有过抗议，但考虑到父亲的精力已日渐衰退，家里早晚需要自己继承家业，并且如此僵持下去也不可能有个明确的结果，甚至还联系不上不二，几日后还是按照父亲的要求带上课本去了学校。

        于是这个时候他多次提及的重新配备手机的请求才终于得以满足，他第一时间就打给了不二。

        他早已将他的号码牢记心中，一心想着几日联系不上自己不二会不会担心得睡不着觉，会不会很生气，想了好多套解释和安慰补偿的说辞，从未想过电话关机这种可能性，并且在之后的无数次尝试里均未有所转圜，短信也纷纷石沉大海。他便打电话给桦地，说是有事找不二，请他帮忙打听，得到了不二正常上学的答复。

        一切正常，唯独不接他的电话，意味着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伦敦一年四季缠缠绵绵阴魂不散的雨天惹人烦躁。从那以后，迹部连续好多天都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不二生气地质问他的样子，说永远不会再理他，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他被梦里不二决绝又冰冷的眼神狠狠地吓到了。

        然而一旦醒过来便会觉得梦境好不真实，因为他笃信一个事实，不二怎么可能不听他解释就一意孤行地做出这种事呢？

        可惜所有身份证件都被收走了。

        直到扮乖一个月以后，才终于得以取回护照，偷偷摸摸逃课回国。

        【六】

        他在青学高中部门口一边斜倚着墙一边心不在焉地等着他们放学。下课铃响后，校门口陆陆续续响起了喧嚣的说笑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很多女生都直勾勾地将灼人的视线投注在他身上，这令他颇为不爽，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等下去。

        直到人群散去，栗发少年才慢吞吞地背着网球包走出来。

        “周助！”他连忙叫住他。

        被叫住的不二缓缓抬起眼睑，像看陌生人那样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迹部，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迹部原以为不二会生气会不满，看到他这副视若无睹的表情一时有些错愕。那带着深入骨髓的冷意的眼神和梦里有些相似，却又比梦里冰冷上百倍，没有丝毫指责和质询的意味，有的只是冷淡和漠不关心。他被这个眼神狠狠击穿，一时间如坠冰窖。

        随后，面前的人蹙眉想了想，又说：“他们都说你去英国念书了，你没去？”

        迹部楞在当场，哑口无言。

        明明物理距离就在咫尺之间，他却觉得他和不二之间竟是如此遥远，不二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他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眼睁睁看着不二波澜不惊地扭过头，连忙冲上去试图牵他的手。

        然而不二只是残忍地甩开了他的手，就此快步走远了，再也没有回头。

        迹部站在原地，只觉得极度寒心，浑身颤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明明不二每番见到他都会笑眯眯地叫一声小景，然后走过去与他并肩，待走出一小段路再悄悄将手塞进他手心里，怎么可能会这么冷淡，就算他生气也好啊！

        不愿相信这个结局的迹部第二天和第三天都又去找他了，然而这两天皆是直至夜幕降临都没有看到不二的踪影。

        迹部自认为引以为豪的眼力并没有丝毫退化，这两天青学网球部所有的正选都陆续出现了，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不二在躲他。

        他要躲总是可以躲的。

        不二的毫不在意恍若火车的金属轮子由牵引电机带动着毫无所觉地徐徐碾过他的心，让他一厢情愿的热忱在漫长而难以置信的折磨中一点一滴支离破碎。

        他狠狠剁着脚，对着夜幕降临空无一人的青学校园气得咬牙切齿：“不二周助，本大爷再也不会来找你了！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复合了！”

        明明是自己不爽，却将怒火都宣泄到想象中的人身上，实在太过幼稚，而伤到的只有自己罢了。但那个时候，骄傲如他也实在想不出如何处理那样七零八落难以收场的局面。

        【七】

        这些年，迹部自然也没想过守身如玉，毕竟分手的男友就像穿破的旧衣服，他也相信立于世界之巅的堂堂迹部景吾少爷绝不可能吊死在一个人身上。从上一段恋情中走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找一个更好的，但打定主意找一个比不二更完美的恋人后，他就没有成功过了。

        有意与他发展的人自然是数不胜数，男女皆有，也并非缺乏学识匹配门当户对之流，只是不是这里不合意就是那里不合意，总会让他怀念起和不二交往时融洽又甜美的时光，反倒更添心头之痛。他不禁怀疑，比不二好的人真的存在吗？怎么就这么难找？再加上接手集团事务以后日渐繁忙，暂时就没有精力考虑这个事了。

        只是没想到偶然刷推特的时候会再刷到他的消息。时隔多年成为演员的他褪去了往日的稚嫩青涩，好像被纷乱的世事磨得圆滑，却又好像没有。他穿着白衬衫黑色直筒裤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微笑，傍晚华丽的摩天轮在他身后缓缓转动，映着天空柔软的渐变色。即便是最简单的造型仍在第一时间击中了他的心弦，就像当年双打结束后那个带着汗意和水光的笑容一样。所有平淡的景致在他如沐春风的笑容衬托下，都仿佛一并散发着明媚生动的光芒。

        那个时候整个更衣室里只有刚结束比赛的他和不二在场。

        换完衣服的他顺手把运动饮料递给不二，不二说完谢谢后一顿，旋即微笑着说：“呐，迹部，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打双打吧！”

        他才刚刚擦了汗，汗湿的栗发还贴着额头滴水，运动结束后不久的脸上跃动着青春的光辉，脸部两侧肌肉线条向斜上方拉开柔软的弧度，冰蓝色眼眸浅浅眯起，笑得无与伦比。

        迹部就这样当场愣住了，仿佛心头被什么重物击中，荡开一圈圈躁动不安的涟漪，好一会儿才牵动嘴角低低地说：“好。”

        他明明更喜欢可以自由发挥自由展现实力的单打，讨厌配合别人，那个时候却不自觉就点头应允了，并为此抱了不该有的期待。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情景，却捕捉到了同出一辙的感受。打从心底的温柔从容，如夏花般绚烂。

        当时并不觉得太特别，那天之后却不时想起，u17世界赛结束回来以后更是日思夜想，哪怕让自己拼命忙于学业和工作也无济于事。那张脸还是会时不时跑出来骚扰他，让他心乱如麻。

        迹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喜欢真的是一瞬间的事？还是说，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来意识到不二对于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可是男人啊！难道自己是同性恋？想到这件事的迹部一度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一次，还是无可救药地惦记上了，鬼使神差地就做出了回国的打算，反正在国内办公也没差，反倒更利于拓展在国内的产业。

        “迹部总裁，您好，这些文件需要您过目。”秘书将一叠文件拿给他。

        本来他就很疲惫了，这些也不是太重要的文件，集团等级森严的授权体系让一切决策都有了明晰的上报和审批路径，能够递到他手上的基本都已十拿九稳，便只是粗略扫了扫。

        那场活动本来定的是迹部传媒的董事长参加，但因为迹部集团有赞助，故需要签署到他的层面，cfo也审核通过了，金额、赞助项目和广告投放都没有问题，他便也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秘书来拿签好的文件，偶然从一大叠文件中漏出了拟邀人员的名单，他眼尖地抓住了那个藏在心底很久的名字。

        “等一下！”迹部打了个响指。

        “总裁？”

        “这场活动本大爷要亲自参加。”这活动对于不二而言毫无疑问是高攀了，他不可能会拒绝的，就算他想拒绝公司也不可能会让他拒绝。这么想着，迹部也果断做出了他的决断。

        还好，他赌赢了，即便只是短暂的错觉和缥缈的希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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