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章重逢（三）

【九】

        回到座位上以后，不二明显还感觉心有余悸，于是将手放在胸口，以缓解胸腔持续涌动的热流。他不是会轻易因对方的挑衅而心慌意乱的人，但方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对峙进一步进行下去会发生什么，以至于终究是服软遏止了事态。而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地站在台上，被璀璨的灯光一照，更显得面目俊朗风度翩翩，华美的泪痣闪动仿佛是对他的嘲讽。

        “不知道还以为你刚刚被非礼了。”和泉开玩笑似地调侃道。

        不二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是不是我还得解几个扣子把衣服弄点褶皱搞得更真一点呢。”

        “真是败给你了。”和泉被噎得哑口无言，转而将视线投向台上，喃喃道，“这个男人，还真是耀眼啊。”

        “是呐。”不二语气飘忽地感慨道，思绪却早已随着男人精彩的发言飞入遥远的回忆里。

        迹部的一番话令他想起了自己以前不仅打过多年网球，还作为日本代表队的一员参加过u17世界赛，在一片不看好的声音里，顽强且史无前例地拿下了团体冠军宝座，而他天才的称号也凭借着那次比赛得以在各国的希望之星间小范围流传。

        那时的他以为就算最终没有走向职网，他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何曾想过如今会是这番光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相信任何人，艰难地保持着洁身自好，宛如身处彼岸。

        说起来他也没那么矫情，敬酒陪局有必要的话也不是不愿意。尽管难以像那些水袖善舞的人一样左右逢源，却也可以做到面上热情毫无破绽，但有些事情突破了底线他就是无法接受，哪怕是以被雪藏事业停滞为代价。

        方才迹部的主动深交对他而言或许是难得的契机，无论是坚持交换手机号还是主动提出一起吃饭，都表现出了十足的愿意与他进一步相交的诚意，但他想到和泉的话还是下意识拒绝了。

        迹部一定觉得自己这样太过不识好歹了吧。

        但在他看来，朋友之间就不该过分掺杂利益，至少得是有来有往。他与迹部过多的接触很明显只是单方面索取，会令他对自己很不齿。即便自己不提要求，随着关系的加深迹部那边也会很难做。而以迹部念旧且对朋友慷慨大方的个性，很可能结果会是塞给他一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资源，甚至做得隐蔽自己还未必知晓。

        既然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多年未见，倒不如一直维持恰当的距离比较合适。

        思绪再度回到台上时活动也即将收尾，那个高傲张扬的男人恍若梦境不复再现，喧嚣的掌声消散，层层叠叠的人流将他所在的方位遮掩殆尽，自己所在的角落已难以窥见一丝一毫线索，像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下一部剧定好了吗？”

        听到和泉的询问，不二收回视线：“还不知道呢。试了几个角色，应该绝大多数这几天会给通知吧。”

        和泉又问：“听说你去试了《假面后的真相》？”

        “嗯，虽然只是个男三。”

        “这部剧的制作方可是博时，别说男三，女n我都愿意去。”和泉羡慕地说，“不过我的下一部剧也定好了，就是网上传的那部，算是个小ip吧。就剧本来说怎么也比《恋爱风暴》好，我都有点想不明白这烂俗的剧情怎么还能火。”

        “你还真敢说呐，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你可能不知道，我拿到剧本的时候其实内心是绝望的。”不二不禁笑起来，英雄救美、意外接吻、恶毒女配、强行误会，甚至还有狗血车祸失忆梗，简直像极了烂梗大集合，和烂俗的剧名不愧是一丘之貉。

        “我看了网上的评论，他们一边骂剧情狗血一边说好有cp感就是忍不住看下去真是笑死我了。”和泉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为了控制动静还抬手捂住了嘴，但细碎的笑声依旧不时从指缝漏出。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剧情，就听见会场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主持人已经念完晚会的结束语了，大家纷纷开始有秩序地退场。

        不二随着人流往最近的门走去，离场前却又下意识朝前排的方向瞄了一眼，不期然看到一双深蓝色眼眸越过嘈杂的人群投向自己，深邃而冷峻，短暂的四目相对后，他飞快地移开视线。

        一定不是在看他，大概是错觉吧，不二很快否定了自己无稽的猜想。

        【十】

        回程的路上，坐在保姆车后排的不二正裹着大衣闭目养神。

        “不二，你看看这个。”经纪人秋山澜从前排探过头，递给他一叠厚厚的本子，神色凝重。

        不二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起身子接过看了一眼。《时光恋歌》，是公司投资的小成本剧，名字倒是比起《恋爱风暴》好听一点。虽然没看过剧本，但公司近年来投资的剧不是狗血得一塌糊涂就是清汤寡水毫无看点，不二并不报太大期望，而且他印象中，这部剧原定的男主另有其人，是公司力捧的新人长泽原。

        不二微带迷惑地望向秋山澜，等待一个一锤定音的答案。

        秋山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仿佛酝酿了一番，最后用安慰般的语气说：“半个月后进组。”

        “半个月？”不二一时有些愣神，下意识问。

        “没错，拍摄周期三个月左右。”秋山澜的语气相当和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二无意识地抚摸着剧本封面上的“时光恋歌”四个字，心绪如潮水翻涌不止。如果半个月后需要进组，就意味着档期冲突，之前参与试戏的几部外戏皆成了泡影，投入的时间全打了水漂，特别是他一直抱有莫大期望的悬疑剧《假面后的真相》。制作方博时是出了名的看重剧集的质量，不仅为此请了大名鼎鼎的导演和业内知名编剧，还邀请了公认实力派的主演。不二单单只是看了剧本就认定，这部剧播出后一定能火。即便只是个戏份不多的五番男配，也比演流水线小成本剧男主收获更大。令他惊喜的是，试戏时人称颇为挑剔的导演和编剧都给了他很高的评价，这使得他对拿下角色充满了期待。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不二翻了翻剧本，最终还是强压下不满，尽量保持口气平静地问：“阿澜姐，《假面后的真相》试戏没有过吗？”

        秋山澜迟疑了一瞬，遗憾地摇头：“没有，好像是投资方那边有了合适的人选。”

        须臾，又善意地补了句：“你也不用太自责，这个角色的试戏环节本就是走过场，不是你的问题。”

        不二抿着唇想了想，再度开口：“可是《时光恋歌》之前不是定的长泽吗？”言下之意，他不太想演。

        “他刚刚拿到新角色，就把这部推了。马上开机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演员。高层已经决定让你去演，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也许是通知的内容太过残忍，不二觉得秋山澜望向他的视线里既有同情又有无奈，或许还有几分自责。

        “知道了，我会尽快熟悉剧本。”果然是让自己去救场。倒也不是没有预期，失望次数多了便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只是心底某处细微之处到底还是沉甸甸地坠了下去，连同仅存的希冀一并。

        “抱歉，那就拜托你了。”

        不二垂下眼睑，本想翻开剧本看看，可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动也动不了，不知不觉就盯着剧本封面发起了呆。

        这时，助理小安将一个饭盒递到他眼前，里面码着几个寿司：“不二前辈，和泉前辈让我给你。”

        后排的和泉轻轻一笑：“这个套餐里有芥末寿司，我可吃不了。”

        不二才察觉到没来得及吃晚餐的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勉强挤出笑容：“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芥末辛辣的气味融入口腔的一瞬，他的味觉猛地战栗起来，同时头脑也陡然清明一片。他感激地对小安以及和泉笑了笑，他可是不二周助呐，哪有那么容易被击溃。

        没过多久，姐姐由美子的电话来了。

        “周助，最近忙不忙？有空的话回家住几天或者至少一起吃个饭吧。都好久没见了，爱子都想死你了。刚好裕太这几天休年假也在家里。”爱子是由美子的女儿，不知为何特别喜欢他。曾经可爱又有几分莽撞的裕太如今也成了西装革履的公司职员。这么一说，他也有点想他们了。

        不二面上漾起笑意，柔声道：“好，明天中午回家吃饭。”

        【十一】

        而此时，另一边的埃尔法保姆车里，忍足凑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迹部身边，看了一眼他蹙起的眉，悠悠道：“心情不好？”

        迹部没理他，他实在是不想说话。方才在台上维持华丽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看到不二笑意盈盈地和女主角和泉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二明明对谁都如沐春风谈笑风生，怎么偏偏就对自己冷言冷语呢，加之某些事情实在是一团浆糊，让他不知从何牵起。

        忍足倒也不恼，依旧用他那副自以为性感的低沉嗓音说：“真是的，非得我丢出杀手锏你才肯理我是吧。”

        嗓音又被压低了几分，却字字如擂鼓：“你当时和不二周助在交往吧？”

        “高一的时候，或者说，国三快结束的时候，大概是……六，不，应该是七八年前。”

        迹部猛地坐正身体，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望向忍足：“你怎么知道？”

        旋即嘴角抽动，干笑了两声：“你记得倒是挺清楚的。”

        忍足勾唇，抱起双手缓缓道：“我的确当时就隐约知道你们在一起。毕竟你那时候在谈恋爱在我看来简直太明显了，但总觉得以你的个性不该这么低调啊，又看你一下部活就往外跑，才猜到交往对象可能是不二周助。后来出国前分手了？现在回国了旧情复燃又想复合？发现人家根本不想理你，就一个人……”

        “在这里生闷气”这几个字还未脱口，忍足的话就被迹部冷声打断了：“你觉得本大爷是这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如果是平日里，忍足一定会反驳说：“别看我，我也没有始乱终弃。”但此番饶是一贯伶牙俐齿的忍足都被迹部冷然又凄厉的口气镇住，一时间没能接口。他清楚地看到迹部眼里既有不甘，又有痛心疾首，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拼命压抑的悲哀和仿佛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

        迹部避开他的视线，语声低下去：“没有分手，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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