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穆霖希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出河边等凌霁云。他想把烟还回去，但不太想去他家里或是教室找人。

        暑热慢慢来了，穆霖希并没有坐在石墩上等，是在旁边的竹子上垫了几张纸坐下来，还拿了本错题来看。

        凌霁云快六点才出门，因为爷爷奶奶拉着他吃完晚餐再去。

        他出了小院门口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坐在竹子下面的穆霖希。他盘着腿，把本子放在腿上，这让他看起来有一点点像小孩子。

        不过他本来就是小孩。

        穆霖希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看见是凌霁云后坐起来，把本子放进了背包里，捡起地上的纸。

        “怎么了？”凌霁云看他这是在等自己。

        “昨晚你的烟落在了袋子里。”穆霖希把侧兜里的烟拿出来，递给他。

        凌霁云看了他一眼说:“哦，这不是我的烟，是我朋友的，昨晚忘记给他了。”

        他接过烟放进口袋里。

        “我不抽烟。”凌霁云说。

        穆霖希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虽然吸烟并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准，但是还是挺多同龄人把这个当做成熟酷哥的必备的。他没有想到凌霁云和朋友在一起，都没有抽烟。

        穆霖希笑着说:“我以为抽呢。”

        凌霁云看着他笑，突然也笑了，“你误会有点大啊。”

        穆霖希又对他笑了。

        凌霁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穆霖希脸上有这种轻松的表情。从前他看穆霖希，就像是幽深的河，深沉却又包容。

        凌霁云暂时找不到形容词去形容他的笑，可爱太稚嫩，明媚太明朗。

        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双方也不是想要探究对方的人。

        快到的时候，凌霁云问穆霖希:“你吃饭了吗？”

        穆霖希照实回答说，“没吃。”

        “那我等会给你买点吃的。”凌霁云想着他大概怕错过自己，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了。

        “不用，我自己去吃点就行。”穆霖希确实有点饿了，他打算自己去找家店随便吃碗粉什么的。

        “我陪你去，顺便回家里拿点东西。”凌霁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着穆霖希一起去。

        穆霖希走进了一家米粉店，点了碗烧鸭粉，找了位子坐下来，凌霁云也跟着坐下来。

        “不是回家拿东西吗？等下都上课了。”穆霖希提醒他。

        “它在教室，我忘了。”凌霁云拿出手机，随便点了几下，漫不经心地解释着。

        等粉上来之后，穆霖希拿消毒筷子和勺子吃着。旁边的佐料很多，辣椒酱、醋、酱油，他都不加，他的口味属于大部分南方人的清淡口味。

        凌霁云闲着没事干，就看着前面的穆霖希，动作慢条斯理，吃的速度不快不慢，总是嚼透了才会夹下一口。

        穆霖希吃了几口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凌霁云，看见他看着自己。问他:“你要不要也点一份。”

        穆霖希单纯觉得被别人看着吃东西很奇怪。

        “啊，我不吃，不饿。”凌霁云解释着说。

        街上离学校很近，走个几分钟就能回去了，而且难得周末，很多学生一般都留到要上晚自习的时候回学校，现在店里还坐着挺多人的。

        明天升旗，学生都穿着校服，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他们这一届是黄色的校服，袖子是蓝黑的，又土又大，套上去好看的人没几个。

        凌霁云盯着手机看，用手撑着下巴，他突然想起什么，正问着:“你□□、微信，用什么比较多？”

        穆霖希还没回答，就被门口的一个男生打断了。他们坐在门口靠门口的位置，来来往往的人都能够看见。

        “凌霁云，你怎么和我们学霸一起吃粉啊？”是廖宁。

        凌霁云面向着门口，穆霖希扭过头去看。凌霁云发现穆霖希扭过头来看他一眼，那种戒备、烦躁的表情又出现了。

        凌霁云有点烦他，但他不甚在意地进来拉开了旁边的凳子坐下。

        “怎么现在才吃晚饭啊，不在教室学习吗？”廖宁看着旁边的穆霖希，对他说。

        “关你什么事吗？”穆霖希也吃完了，抽了张纸巾擦了一下嘴。

        “我这不是想着你不该在教室学习嘛。”廖宁说话语气依旧嚣张。

        学习好的人也要吃饭吧，穆霖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捧成了神仙。

        凌霁云听着穆霖希说出这句话，觉得穆霖希莫名有一种压制的力量，他看着廖宁有点想笑。

        “不用你担心我的学习。”穆霖希拿起自己的背包，背上肩膀就起身了。

        凌霁云也没再理他。他们顶多也只是以前打过球的关系。

        走出去，天边的熹微已经逐渐隐没了。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凌霁云跟在穆霖希旁边。

        “我没手机，所以还没微信。”穆霖希对他说。

        “哦。”凌霁云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点出了□□的搜索好友界面，把手机给穆霖希，“输入一下你的□□号。”

        穆霖希接过手机，边往前走边输入自己的□□号。其实他的□□好友并没有几个，他也并不喜欢用这些工具聊天分享自己。

        没人可分享之外，他更多的是没有分享欲。

        凌霁云把申请发过去之后，问穆霖希:“你要不要登录你的号，同意一下？”

        穆霖希停下脚步，看着凌霁云，“不着急吧。”

        “反正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上线，与其到时候忘了，还不如现在就同意了。”

        凌霁云把手机点到添加□□号登录的界面，把手机递给穆霖希。

        穆霖希只好接过去，输入自己的□□号和密码，登录。看到了上面的红点，点进去看见头像是一朵油画的七彩云，带着笑脸，id是cloud，点了个同意。

        穆霖希退出自己的□□页面，把手机还给他。

        “你名字是按照景取的吗？”穆霖希问他。

        “是啊。我外公起的，他是语文老师，我妈就让他起名字。他知道我出生的时候，雨过天晴，就给按景取了这个名字。”凌霁云对他说。

        “不过他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去世了。”凌霁云继续说。

        “不好意思。”穆霖希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说。

        “没关系。”凌霁云不甚在意地说。逝者已去，他没太放不下。

        “对了，下周的灯会你会去吗？”凌霁云在穆霖希准备进教室的时候问的。

        “不去吧。”穆霖希回答，这个“吧”不是疑问，仅表达陈述语气。

        “哦。”凌霁云点点头。

        古镇的活动挺多的，有时候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又要举行庙会了，偏偏还挺吸引游客来的。这祀活动很大，会通宵举行，镇上极力宣传。

        听说这次的烟火很盛大。

        活动那天是六月三日，距离中考还有二十一天。

        爷爷奶奶说要去凑一下热闹，喊还在写作业的凌霁云出门放松。

        “爷爷奶奶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个同学一起去。”凌霁云对他们说。

        “佳平吗？”奶奶问他。

        凌霁云回她说:“不是，是穆霖希。”

        他趴在沙发上，听见爷爷说:“怎么突然会和他玩？”

        爷爷的话没有恶意，单纯是觉得奇怪，两个人小时候见了面就打个招呼，那孩子也不像是喜欢和人玩的。

        “没有嘛，他很好啊。”

        爷爷笑着说:“是很好，成绩好也有礼貌，不过也是让人心疼的。”

        凌霁云把脸掩在手肘没再说话，奶奶看着他说:“赶紧去吧。”

        凌霁云走出门，爷爷奶奶又在感叹穆霖希是他爸妈从伯伯家里抱来这件事。每个人在提到穆霖希家里的事情之后，都会这样。

        凌霁云沿着小路去穆霖希家，不知道是谁家小狗听见声在叫。

        他家大门关起来了，大概都出门去了。凌霁云绕去穆霖希家后面，看看哪间房间灯亮着，在一楼有一个。

        穆霖希坐在书桌边上写作业，听见有脚步声，如果是以前他会当作是路人，但现在是越来越近，穆霖希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窗户。

        凌霁云觉得凑到窗户喊不太礼貌，隔了点距离喊了一声:“穆霖希。”

        穆霖希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走过去，看着窗外的凌霁云，问他:“你干嘛呢？大晚上的。”

        凌霁云走上前去，隔着窗户和他说话。

        家里的地板比外面的高一点点，他们两个人对着窗户，隔着墙距离二十厘米左右，穆霖希低着头看着他。

        “就是，我们一起去呗，去吗？”凌霁云看着穆霖希说。

        那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这句话穆霖希没说出口，就说了句好。

        穆霖希出去的时候，凌霁云走到了他家门口，几乎没有什么灯光的小路，他听到了穆霖希开门的声音，回过头去看。

        穆霖希把门锁上了，再出来开围墙上的铁门。其实凌霁云并没有这样等过人，以前和朋友出去都是一个电话，然后约好在哪儿见面就去了，或者骑着自己的车直接去目的地。

        “我就去一会就回来了。”穆霖希和他往外走的时候告诉他。

        “好啊，反正我也只是打算去一下。”凌霁云说，“对了，我们和我爷爷奶奶一起去。”

        “你爷爷奶奶啊。”穆霖希不太有底气和长辈相处。

        “没事，特别好相处。”凌霁云看穆霖希的表情有点担心，还加上不自在。

        穆霖希跟着到了凌霁云家的门口，两位老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穆霖希开口和他们打招呼:“爷爷婆婆好。”

        “你好。”爷爷奶奶笑着对他说，很亲切。两位老人看着年纪挺大了，头发都是花白的了。

        “走吧，不然放烟花你们赶不上了。”奶奶说。

        马路上的灯很亮，穆霖希和凌霁云跟在后面。

        六月初，都穿着短袖。或许是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简约风，都是白色宽大的t恤。

        到的时候，庙里很热闹，凌霁云对穆霖希说:“我们就不进去了吧，人太多了，而且一看就很呛。”

        穆霖希看了眼不远处的庙，里面的烟雾冒了出来，来来往往都是人。门口的桌子凳子坐满了人，在那里聊天抽烟。

        和他们同龄的，都在附近的商店逛着。

        “爷爷奶奶，我们不进去了，等你们出来。”凌霁云对前面的爷爷奶奶喊。

        “好，那我们去一下。”爷爷奶奶说的去一下，可能要挺久，大概会被其他的老朋友老邻居拉着聊天说话，然后就坐下了。

        “我们在这看烟花，等爷爷奶奶回来就走了。”

        古庙在河岸边，凌霁云依靠在围栏上面，看着前面的热闹。

        “不用，你可以找你的朋友。”

        “不去了，太吵了。”

        穆霖希听见凌霁云说这句话，有点意外，但又不算意外。

        穆霖希也就没再说话，看着前面的庙，靠着围栏。

        风时不时会把硝烟味送到鼻腔里，让人有点难受，喉咙也被这种味道冲击着咳嗽了一下。

        他们这个位置不太显眼，边上，忙碌慌乱的人不会发现。

        所谓良辰吉时到的时候，唢呐和锣鼓的声音齐响，庙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就听见有人说“点了啊”，数着“三二一”。

        烟花引线被点燃，十几束烟花一起破空冲进黑夜，绽放出花朵。

        人群集体往上看，欢呼声迭起，唢呐声、锣鼓声在烟花爆炸的声音只是若隐若现。

        穆霖希和凌霁云一起抬起头，看着烟火，金属在化学反应下，绽开许多颜色的花。

        红的、紫的、蓝的全都装进了他们的眼睛里透出光，他们的脸上各种颜色交替。

        漂亮的风景让人心情愉悦，看着烟火升空，可以让脑子也放空。看见的听见的都是空中的火树银花，它们短暂却穷尽地去璀璨。

        凌霁云看了一眼穆霖希，穆霖希感受到旁边的人侧过头，也侧过头去看他。

        他对自己微笑，穆霖希也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又继续看着天空。

        等烟花放完之后，凌霁云看着奶奶和爷爷一直没有从人群出来，坐在那边跟人聊天，就喊着穆霖希走了。

        回去的时候，热闹都抛在后面，有的只是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

        夜晚静默无声。

        穆霖希突然开口问凌霁云，说:“你是不是同情我啊？”

        问的时候表情不太认真，有点像自嘲。

        凌霁云反过来问他，“那你同情我吗？”

        “没有。”穆霖希说。

        “那我也没有。”凌霁云对他说。

        他们说话时都坦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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