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子

摇曳腰肢的美艳女子渐渐走出门外，谈笑风生，手里扑朔着火红色抑或孔雀蓝的长扇。从室内传出嘲哳的琵琶声，瑶琴声，蛊惑人心的唱小曲的声音。

        一位贵公子在红色织锦上歪斜的半躺着，两只手环抱着自己，一双浅棕色的狐狸眼笑意盈盈的望着眼前歌舞奏乐的美人们……

        熹微月色下，我捧着紫檀木的茶盘，伺候在他身后六尺的地方，已经一个时辰，手臂都要断了！眼睛直直的盯着茶盘上的那只瓷白色的小壶，逐渐把自己看成了可笑的逗眼，随后，“啪唧”一声，可怜的小茶壶坠落地上，五马分尸，只剩碎屑在，木板地上亮晶晶的闪烁着。

        旁边满脸横肉的老妈子揪着我的耳朵要打我了，她用大嘴在我耳边骂道：“小兔崽子，敢在公子面前碎瓷器，看我怎么收拾你！”

        罢了罢了，炒了我吧，这份不要脸的工作，早就不要干了！家里还有一座豆腐坊，回去磨豆腐吧！哪怕少挣钱，我也不要受罪了！毕竟这份工作实在是——污人眼球……

        不知道谁开了窗户，一阵妖风卷着紫色的帏帘吹进来，冻得我一哆嗦。

        “棉，让风小点。”公子温柔令人沉醉的声音绵绵传入我耳，我感到妖风更甚。

        鬼使神差的，我把老妈子干脆地晾在一旁，越过公子去关窗户。可是公子仿佛使了妖术，我一到公子面前，就挪不开脚——他那张脸啊，实在太好看。

        怎么说呢，“甜而不腻，妖而不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皓腕当空，顾盼生辉，沉鱼落雁，蒸蟹炒虾……”

        “丫头，你说什么？”

        他笑了，他笑了！月牙一样的眼睛，玫瑰一样的嘴唇……亲上去一定软软的……

        于是我睁大了眼睛，道：“蒸蟹炒虾，需酱油二两，放醋去腥，放锅中炸至金黄，放两钱香菜，佐以香料……”

        他更加欣慰了，雪白的手指向我点了点：“棉这个丫头好，以后，让她做饭吧。”

        妖精！这个人就是一个妖精！

        姐姐的好老弟，豆腐坊，暂时回不去了。

        锦香苑的锦鹿公子，是郾城最有名的公子哥。虽然……很多名声不是什么好名声。他比郾城所有公子更纨绔，也更富有。至于他为什么那么有富有，没有人得知了。我想大半是从他老爷子，京城鼎鼎大名的锦太傅那里得来的。

        他每天与美女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何以皮肤又那么好？不是说这种人大多身体都不大行？

        夜幕，我在被窝胡思乱想，看着本子上记载的密密麻麻的事迹，外头的月亮根本没有了，星星也就那么几颗。我蹬了蹬腿，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明天就要去厨房任职，心里烦闷，泛起了少女的忧思。少女的忧思飘啊飘，仿佛变成了具象的线，线上突然闪着火花，真是奇奇怪怪——我这都是做的些什么梦？

        一股焦灼的味道渐渐多起来，木头烧焦的味道令人呛鼻，我浑身出汗，于是醒了。

        眼神一恍惚，眼前都是火，要吞了人的火。

        我惊起，看着着眼前即将吃了人一样的火，猛然蹦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一鼓作气急中生智跑到水井旁边，我使劲浑身力气把那沉甸甸的大水桶放下去，又使劲浑身解数提着满桶的井水。

        好多仆役哇啊啊啊的叫，好像嗡嗡嗡的大黄蜂，泼水压火的声音络绎不绝。

        不远处便是公子的寝宫，却是火势极大，漫天的黑烟在夜晚中猛烈漂浮，火龙吐着火信子笼罩了整个寝宫。

        我拖着沉重的水桶跑进去的时候，一群人围在即将崩塌的寝宫望而止步，叽叽喳喳。

        “这么大的火势，谁进去救公子？！”喊话的人正是公子的得宠侍妾绿柳，她一面哭成了泪人，一面弱不禁风的样子，看上去让人好不心疼。

        “平日里公子对你最好了，你快救公子啊！”公子的乐妓莺歌也楚楚可怜，在背后推着绿柳的模样。

        笨手笨脚的仆役熊萌拖着慢悠悠的黑影在旁边，一边泼水一边呜呜说：“可怜我的主子，不满二十岁要被这大火……”

        突然，他一眨眼瞥到了姗姗来来迟的我，脸上乌黑黑的一片，表情逐渐诡异。

        我心下想，不好！

        但转眼间已经被熊萌推进了熊熊大火之中。

        “九棉！你快去救公子吧！这里有我们！”

        我在火龙围成的圈中一脸懵x，看着门外的穿着花花绿绿的侍妾和仆役仍然在鬼哭狼嚎，好像公子已经死了一样。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那个快要被烧成烤乳猪的公子了。

        满头烟雾，我恨意阵阵，黑烟要把我鼻子和肺占据了，我不住地咳嗽，咳嗽，咳嗽……

        被烧坏的横梁劈头盖脸朝我砸过来，我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一一躲开，沾沾自喜，天下竟有如我一般机智灵巧之人！

        下一秒，我的头发被缠到了一根火木上……

        救命，这可是我的头啊！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小命要陨落于此了吗？我拼命的想弄开我的头发，但是我的发质坚韧无比，像钢铁一般难以扯断，又犹如一团乱麻难以扯开。

        火顺着木头已经烧到了发梢，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养了好多年的长发逐渐变成了小火龙，冒着热气，烧焦的味道和环境融为一体。头顶发热我要死了！但是千钧一发之际，那些缠绕的头发都被烧断了，滚烫的木头即将烧至我的衣服。

        头发上着了火的我趁此时机一头扎进我的水木桶，透心凉，从头到脚都冰透了。

        我猛地一抬头，整个人迷迷糊糊，余光中却瞥见一个紫衣男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那不正是公子？！

        我几步过去，想起了什么，咬了咬牙，把水桶中的水，向着公子齐刷刷一泼。

        又把公子浇了个透心凉，心想完蛋了，公子要将我碎尸万段了。

        但见公子乍然半睁开一双桃花眼，咳嗽了两声。

        我迅速跑过去架起他来，他软塌塌的依偎着我的臂膀待我拯救，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侍妾娇滴滴倚靠在公子怀里的画面。浑身上下打了个寒战。

        我披荆斩棘，带领公子逃出生天，像是挂帅的将军！

        门口的人们哭倒一地，红颜们泪水花枝乱颤，可怜见的。

        我将公子驼出到门口的那一刹那，绿柳急忙上前来接公子，莺歌又把绿柳一推，两人争执起来。

        机灵的婢女小红突然狡黠的挣脱开众人，猛地将我推翻公子，将公子落入她怀中。熊萌不想在此地过多停留，制止了侍女们的打斗，护送着小红和公子去了不远处的客房。

        剩下的一众人等，朝我这边看过来。

        “这仆役，真是可怜。“

        “你瞧他的头。“

        ……

        “我的天哪，这是野人吧？“

        我衣衫褴褛，又被烧了头发，一定很不雅致，我识趣的掉头跑掉了。

        随后我听说，小红从婢女一下子成了侍妾，公子赏赐她好多银子和首饰，还把一间华丽的新屋给她住。

        她天天去给公子喂药，房间里老是传出腻腻歪歪的笑声，我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看见在公子门楣外偷听的绿柳和莺歌呲牙咧嘴，小声嘀咕，骂骂咧咧。

        但最让我感到厌烦的是绿柳和莺歌，偷听就偷听吧，干什么还一边偷听一边嗑瓜子呢？我刚刚扫过的地面，就被她们吐得满地是皮。

        我故意用力的把瓜子皮扫进簸箕，发出哐哐的响声，想警告她们，可是她俩连瞧都不瞧，只挥挥手，让我走开。

        我遭到无视，这我懂得，平时我也许兴许可能会和她们说叨几句。可现在不能，我极度自卑。我的头上捂着一层我从床单上撕下来的布料，遮着我的毫毛。我再也不是拥有长发的棉了。我是一只野人！

        我低头垂气，心里暗暗怀念我家的豆腐坊，想念我的小弟，他自己一个人在家经营一定难过，尽管我给他寄钱去，可那也并不十分多。我想该给他说一门婚事了，可是我攒的银子还不够啊。

        幸亏黄袍贵人承诺我，在这锦香苑呆满三年，即可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三年，三年，还有一个月。

        我想起家乡一到春天开的桃花，漫山遍野像是璀璨的星河，粉色的星河。我家小弟种了好几棵桃子树，他说等姐姐回来，一定能吃上水嘟嘟的大桃子。

        可是他算错了，每年我回一次家，回家的那一天偏偏是冬天，哪里的桃树会长桃子？

        一想起这个，我的心里像是坏桃子蹿了汁，苦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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