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退婚

云来客栈其实和冷家离得并不远，一个在南朱雀大街，一个在北朱雀大街，相隔不过盏茶的路程。如果以苏安之今早跑终南山的速度，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能到。

但是就是这么点距离，少年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黄三面无表情的跟在少年的身后，看着少年悠然惬意的踱步，看着少年在每个小摊前的兴致盎然的驻足，看着少年买了两根五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看着少年将总共二十个冰糖山楂慢慢喂给那只名为皮蛋的荒兽。

等两串冰糖葫芦下了皮蛋的肚，少年正好踱着步子走到了冷家了府门之外。

冷家是少年一直对其的称呼，其实在如今国号为“唐”的九州人族中，苏安之口中的冷家家主可是位极人臣的护国公，而冷家则被世人称为“冷爵爷”府。

冷家是最近十二年才在人族中崛起的新贵，十二年前妖族突然单方面破坏三族约定，向人类宣战。

而九州最东边的雷震州上有一眉州冷家，世代传承一种特殊的血脉，冰属性血脉。

当时只有二十五六的冷四傲血气方刚，见妖族起兵来犯便领着族中数百人奔赴战场。冷家的冰属性血脉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只是用了短短的十二年便已经位极人臣。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冷家辉煌还会继续，因为除了赫赫军功，冷家还出了一位百年间人族第一修炼者冷燕。

十六岁便已是通妙巅峰境的天才！

而冷燕，正是苏安之这次来冷公爵府的目的。

当苏安之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将其递给门房管事说要见冷四傲的时候，黄三就觉得眼皮子跳的厉害。那玉佩他认识，很多人都认识，那是名为“凤求凰”的玉佩。

这玉佩是九州习俗中用来求亲或者定亲时用的，一般情况下分为两块，男子挂凤佩，女子戴凰佩。双佩各呈八卦阴阳的阴和阳状，玉上各雕琢凤和凰一只，形态万千，但不论是何种形态，只要当双玉放在一起时凤与凰便能相互依偎在一处。

苏安之递出的正是凤佩，求见的人虽然是冷四傲，但是世人都知道冷四傲只有一个女儿，那个被视为人族修炼者中未来领军人物的天才，冷燕。

黄三自认出生入死无数回，但即便如此现在他的后背也已经湿透。

这少年到底是有什么依仗，难道他不知道冷四傲除了对敌砍杀凶名赫赫外，在这长安城中还有一个毁誉参半的名号“护女”。

从冷燕十四岁及笄至今虽只有短短的两个年头，但是被冷四傲打断腿丢出冷公爵府的大臣公子和皇亲国戚已经不下百人，其中不乏真正的青年才俊。

就算是他黄三，一个终日生活在皇宫内的死士，也知道冷四傲对于那些敢觊觎自家女儿的家伙是何等的凶残。

听闻宫中太监和宫女们私下嚼舌根的时候说过，他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为了冷燕的婚事和冷四傲长谈过，结果一向忠心于皇帝的冷爵爷也这留下一句“除非小女真心欢喜，否则一律免谈”便不再言语。

当时许多适婚男子都以为自己有了希望，毕竟只要博得那位天才欢喜，便能抱得美人归，可能顺便也能抱得很多其他东西归也不一定。

但是这位美女如云的《胭脂榜》上排名第三的天才修炼者根本终日不见芳踪。

那些整日堵在冷公爵府外的家丁小厮使出浑身解数才发现这位天才真是个武痴，每日都只醉心于大道一途，对府外那鸡飞狗跳的求亲之事居然全然不知。

冷公爵府的门房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健壮汉子，看其魁梧的身形和隐隐外泄的体内元气居然还是个修炼者。他看着眼前这个白衫少年郎，本想出言将其赶走，毕竟看这少年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哪家权贵的公子哥儿。

倒是少年肩上的那只荒兽似乎有点稀罕，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见过的荒兽无数，但这似兔又似鼠的荒兽竟然还真从不曾见过。

只是这门房管事才要开口赶人，却撇见了少年郎双手递上的凤佩。

这玉佩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门房管事眉头微皱，他虽然只是个区区的门房，但却是当年跟随冷四傲从眉州出兵的老人，算是冷四傲真正的亲信。只是他生性洒脱，十二年从军之后非但不要一官半职，倒是甘愿给大将军做个看家护院的门房。

门房管事伸出左手接过玉佩，苏安之这才发现这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右边袖管居然空空荡荡。

汉子将凤佩高高举起，透过阳光仔细打量，片刻之后脸色有些踌躇，又有些欢喜，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姓苏？”

白衫少年点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苏安之。”

汉子听闻身形向后趔趄了一下，竟顾不得礼数转身就朝着冷府内跑去，随后想到自己惊讶之下居然失了礼数，又转过身子单手抱拳大声道：“苏公子稍后，在下这就去禀告大将军。”

少年倒是随意，只笑着道了声“不急”就干脆在冷府外的石阶上坐下，神色从容将腰间的葫芦解下，看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与皮蛋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葫芦里的酒。

黄三面无表情的站在少年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位极人臣的冷四傲从内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个白衫少年郎坐在自家大门外喝酒的背影。

只是看着这个背影冷四傲就有些恍惚，记忆中二十年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喜欢坐在眉州冷府的大门外，那少年也是喜白衣喜饮酒。想到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冷四傲又加快了两步向着那个白色背影走去。

苏安之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站起转身却见一个看似只有三十左右实则已近不惑之年的男子匆匆向着自己走来，之前那断了一臂的门房管事则跟在其身后。

男子走到大门口，却没有出府门，他看着少年那张白净的脸，拧成川字的眉间缓缓舒展开来，脸上的神色也从狐疑转为狂喜。

他突然一个箭步跨出门槛，张开双臂抱住少年，却始终一言不发。

少年只是任凭男子抱着，没有任何的诧异也没有任何言语。

“走，跟你冷叔回家。”男子双目通红的松开少年，又要作势牵着少年的手往冷府里走。

这一次少年没有任由男子拉着自己，反而缩回了手。

少年将葫芦系回腰间，又抬头望着男子。

他清澈的双目中满是坚定的摇头道：“这是冷家，不是苏家。”

“安之！”

男子欲言，却被少年打断，“今日来，只是送回玉佩。我苏安之早就告知过冷家，不会娶冷燕为妻。请冷爵爷再不要多言，告辞。”

少年说完，行礼、转身、下台阶。

站在冷公爵府门口的男子望着慢慢走远的少年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又捏紧了几分手中的玉佩，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和身边的独臂汉子说话：“你说这孩子的性格是不是和他爹一样的倔？不让他做的事情非要做，难道在我冷家的保护下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不好么？”

独臂汉子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眼中却浮现伤感，轻声叹气道：“不光脾气像，长得也像苏大哥。”

男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是，都是倔得和牛一样！”

随后两人像是想起什么来，站在冷爵爷府外仰天大笑。

从冷府离开，直到回到云来客栈，黄三的嘴角不停的在抽搐着，这是他慌张和害怕的表现。

退婚冷家！这事如果传出去，天下哗然可想而知。

而他作为这场退婚唯二的目击者，真不敢想象那位凶名在外的冷爵爷会不会为了隐瞒此事而杀人灭口。

想到此，他又看向正坐在云来客栈三楼雅间和皮蛋斗嘴的少年，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工夫为了一口吃食斗嘴，黄三真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来苏安之本答应了皮蛋去了冷家就让它吃上乌米饭，但是这大门都没进就退婚走人，乌米饭自然是没有吃上了。

所以这一人一兽从冷家回客栈的路上就开始吵，一直吵到了客栈。随后苏安之为了补偿皮蛋大爷的那碗乌米饭，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的美食，但是作为吃货的皮蛋大爷依旧不肯罢休，边吃边“咕咕咕”的叫着，那些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就在咕咕声中喷了少年满身。

少年无奈，最后只能答应等下就让那干枯的小老头准备食材，自己亲自下厨，给皮蛋大爷做乌米饭，后者才心满意足的钻入叫花鸡的肚中，从内向外发起了攻势。

白衫少年用湿毛巾细细擦拭着被皮蛋喷在身上的各种食物残渣，又抬头看了一眼盯着满桌菜肴有些愣神的黄三，开口问道：“你要不要去皇宫一下？和皇帝说说今个儿的事？反正等下我就给皮蛋做乌米饭，没啥需要干的事儿。你可以不用跟着我。”

正在愣神的黄三听到苏安之的问话，本能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立刻摇头道：“不用，我自会有方式禀告圣上。”

少年点头，起身说了一句，“我去做乌米饭了”便下楼去了，留着继续愣神的黄三和与满桌食物战斗的皮蛋。

而黄三所谓的方式就是一封密信，一封由大唐情报机构直接送到那个男人面前的密信。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双指夹住由黄三专递上来的密信，随意抖了抖，那封信便瞬间化作一滩灰烬，洋洋洒洒的洒落一地。

男人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里面的明前茶，似乎对茶温不是很满意，眉头微微一皱将茶盏又放回了书桌之上。

又想起信中提及的那件密辛之事，突然轻轻一笑开口说道：“这姓苏的小子真是有意思，他这一退婚虽说是成全了那冷家女娃的问鼎之心，但却也怕是要成为那些爱慕者的公敌了。不过寡人让他去重开书院，本就是推他去了风口浪尖之上，他这一退婚还真是遂了寡人的心意。只是冷四傲可要头痛了，毕竟他一直想让苏小子在他的羽翼下做个富贵闲人。”

静候一边的白面无眉老太监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撇了眼老太监，问道：“北边的那个镇子还没来消息么？”

白面老太监如同失了魂魄的傀儡，双目无神的低头看地，不张嘴却能出声，声音尖细且不带任何情感的说：“没有，谍子进镇，失了联系，应该，死了。”

龙袍男人似乎很习惯白面老太监这古怪的说话方式，听闻只是微微点头，还有些赞许的笑道：“不错，短短六年的时间就能将那个镇子经营的滴水不漏，就连寡人的谍子都进不去，真是不错。”

白面老太监依旧默不作声低头看地，形同傀儡。

龙袍男人又略微思忖，挥手道：“北边的镇子不用再派人过去了，省的那座破道观以为我们大唐起了什么歹心。你明天派人去把那块牌匾给苏安之送去，寡人倒要看看他苏安之接了那匾之后该怎么办。”

白面老太监应了一声，又听龙袍男人继续道：“今晚的事儿安排的怎么样了？”

“青龙，段郡主，截杀。”白面老太监弓腰回道。

龙袍男人点头，随手挥道：“去吧。”

白面老太监闻声忽地消失在御书房中，宛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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