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呆逼

京城的初春仍旧凉意蔓延，阴雨连绵，许久没放晴。

        高三的一模考试刚过不久，成绩单就迫不及待地张贴在了公告栏，语数英外加一门理综，密密麻麻一大片。

        别人都挤在前面搜寻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再艰难地顺着横线去看后面的各项成绩，生怕看串了行。纪清焰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因为他的名字永远挂在前三行。

        纪清焰站在人群外层扫了一眼，第二名……而那个把第一名位置挤占了的人现在就站在他旁边。

        他绷着脸，先发制人地甩出来一句：“我的理综成绩比你高了12分。”

        邱迟点了点头，陈述着另一个事实：“但是我语文比你高了将近30分。”

        纪清焰“哼”了一声，问道：“你很得意？”

        邱迟确实一脸得意，眉眼舒展着，笑得肆意又猖狂：“谁让我的总分领先了你3分呢，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你这语文不行呀……继续努力啊纪同学~”临走之前，还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靠！

        纪清焰不由地爆了句粗口。

        市六中这整个年级都知道，6班的纪清焰和4班的邱迟，一个学霸一个学神，总是在成绩单上表演大佬掐架。

        谁都想占据第一名的宝座，然后把另一个人按在地上用力摩擦。

        至少纪清焰是这么想的，他觉得邱迟的想法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纪清焰在年级唯一的实验班6班，学习好长得好，站在人堆里总是最显眼的那个，不光个子高挑，皮肤还白的发光，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同学口中的大学霸。

        除了不太平易近人，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但是邱迟不一样，可能是入学考的成绩不好，被分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班。

        整个年级总共七个班，六中犯了个大通病，重理轻文，只有7班是文科班，独苗一根，剩下的六个班都是理科班。

        可能是教育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从他们这一届之后就开始不分文理了，搞了新课改，效仿外省的六选三，折腾地好多老师一开始都没整明白。

        因为邱迟身在普通班，但是成绩突出到经常还能艳压重点班的地步，甚至有时候纪清焰都考不过他，4班的人每次看见邱迟考第一，比看见自己进步十名还激动。

        当然，不用说也知道，这里面掺杂着一种学生时期奇怪的幸灾乐祸，叫“重点班没超过普通班”。

        所以为了表现他们比重点班还牛逼，所以邱迟也被冠名为“学神”。

        纪清焰是那种很标准的理科男生，除了语文之外的五科成绩优异且平均。

        邱迟路子就很野了，各科成绩都没得挑，关键是语文成绩轻松艳压文科生，长期霸榜，荣誉封神。

        所以纪清焰只能想尽办法让另外那五科的成绩更惊艳一点，来弥补一下让班主任日常跳脚的语文成绩。

        也是因为邱迟，他不止一次熬大夜，那叫一个通宵达旦挑灯夜读，第二天还要顶着黑眼圈上学。他本来就白的出奇，所以眼睛下面那一对乌青色的眼圈就分外显眼。

        六中是东城的学校，虽然比不上西城海淀的大牛，但每年二百来个学生，怎么着也能有四五十个考进双一流。

        纪清焰的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区排稳进前50，基本上清北人师是没跑了。

        所以……

        他这么拼命的原因一定是为了巩固我们6班的颜面！不能被普通班的人压一头。

        同学们的内心纷纷道：纪清焰的班级荣誉感好强啊。

        学霸冲鸭！

        咱也不清楚4班那位学神有没有被卷到，反正班里在座的各位是有被狠狠卷到。

        6班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每天早读的时间永远是她讲文言文阅读。

        纪清焰最受不了的东西，文言文排第一，诗词鉴赏排第二。

        中华文化在每天清晨向纪清焰展示着自己的博大精深，而纪清焰每天清晨会在心里恶狠狠地问候那位学神。

        今天又是想要卷死邱迟的美好一天。

        正当纪清焰自以为邱迟也沉浸在这种互卷过程里，并且下决心要在高考跟他一决雌雄的时候——诶，邱迟退学了。

        退的干干净净悄无声息，听说还去跳护城河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而且学神可能不会游泳，因为有人说看见他是被两边垂钓的老大爷给捞上来的。

        纪清焰这个人，属于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却很实诚的人。

        哪怕他一想到邱迟就会咬牙切齿，但是对于这种和能力相当的对手激烈竞争，感觉确实让他乐在其中。

        痛并快乐着。

        真的很有意思，而且很上瘾。

        反而有一天那个对手突然消失，自己执着的那个第一名反而也变得不重要了。后来的高三生活有些属实无聊起来，他甚至有些怀念之前因为邱迟而通宵达旦的时候了。

        高考毫无悬念，他考了六百九十来分，邱迟直接缺考。

        纪清焰拿了学校的第一，妥妥报了北大。

        结果他选的专业出了点bug，校内的第一志愿可能是轮空了，成绩够不上光华管理，被调剂到了中国语言文学。

        就真tm很离谱。

        纪清焰无法理解，且大为震撼。

        电脑屏幕上是北京教育考试院的那个志愿查询页面。

        他沉默地注视良久，被文言文支配的恐惧还历历在目，他仿佛看见背了好多遍仍然磕磕绊绊的《逍遥游》和《归去来兮辞》，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来跟他招手。

        想到如果去学中文，这些东西很可能会继续荼毒他四年，甚至更久。

        ……

        然后他果断拨通了一个网评很不错的复读机构的电话。

        但是看到下一届乱成面片汤的六选三，听着复读机构老师来回讲的车轱辘话，纪清焰退却了，他忽然觉得文言文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搞。

        拿到录取通知书已经进了三伏天，屋里开着空调都仍然觉得喘不过气。他叹了口气，拆开了那个写着“北大”的红色信件袋。

        不过就是眨眼一瞬的功夫，他再睁开眼，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变成了白花花的一本练习册，上面是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导数题。

        把练习册合上，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形成性练习与检测”，右上角写着“北京市东城区教育科学研究院”。

        手里拿着的是东城区的形成性，桌角放着的是西城区的学探诊。

        还挺齐全。

        除了复读机构来搞他，纪清焰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真是阴魂不散呐，他现在好想知道是哪个机构这么敬业，还能直接上门，并且把人打晕送至学校。

        直到前面的苏闻回过头来拍了他一下：“你对着形成性发什么呆呢！”苏闻是纪清焰的发小，俩人从幼儿园一直同班到了高中。

        看到身上熟悉的蓝白红相间的校服，以及苏闻鼻梁上的厚片近视镜……苏闻高考结束的第三天就去做激光手术了，没道理现在还戴着眼镜。

        直到他看见门口挂着的崭新的“高二六班”班牌，以及手机屏幕上的“2017年9月7日15:17”，渐渐明白了自己好像重生了的这个事实。

        他明明刚参加过2019年的高考，但是时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往回退了两年。

        所以等于是这高考白考了，北大也白考了，那么多个大夜全都白熬了……

        艹

        虽然这样说不太礼貌，但是除了老天爷在玩他，纪清焰没有想出任何能解释通的理由。

        既来之则安之。

        想来这个时候邱迟还没跳河，这就意味着他能继续跟邱迟互卷。听上去还挺有盼头，他竟然一瞬间感觉干劲满满。

        不过，为了防止邱迟二次跳河，纪清焰决定这一世要关爱同学，让邱迟充分体会人生的美好，拒绝跳河从我做起。

        “想什么呢？”苏闻歪着脑袋问他。

        纪清焰回过神来，对上苏闻的视线。想到前不久高考刚出成绩的时候，苏闻因为英语考得太惨，满分150他就考了93，怕被揪着耳朵骂，所以在他家里晃悠了一个礼拜。

        他张了半天嘴，有口难言，最终只得拍了拍苏闻的肩膀，很坚定地安慰道：“平时多背背英语，没坏处。”然后就出教室了。

        本来刚才想问问他英语作业写完没有，想“顺便”抄那么几个题的苏闻，此刻坐在原地一脸懵逼：what？

        纪清穿过楼道极长的走廊，走到另一头的老师办公室。

        他跟邱迟本来就不在一个班，但是为了更好地帮（跟）助（他）同（互）学（卷），两个人还是在一个班会方便很多。

        到了办公室之后，果然，他们班主任正坐在那整理第二天早上要发给他们的文言文节选段落。

        纪清焰赶紧别开眼，他怀疑自己可能患上了文言文ptsd。

        徐晨看见他，把手里的东西暂时放下，觉得还挺稀奇。纪清焰平时不太常来办公室，就算来的话也是拿着物化生的练习册去问不会的题。

        六中的重理轻文策略从上贯彻到下，就是这么彻彻底底。

        所以徐晨看见纪清焰的时候，她本人是开心的，以为这孩子终于开始重视自己的学科了。结果，她听到的是纪清焰说：“徐老师，我想换到4班去。”

        徐晨简直是满头问号：什么玩意！？

        批改作业的红笔在她手里打了个转，然后飞出去了半米远。

        听说过普通班学习好的能往重点班调，没听说过重点班第一名上赶着往普通班去的道理。

        冷静，冷静……

        徐晨深呼吸了两下，然后尽可能维持着和蔼的表情问他：“是在咱们班有什么问题吗？你要是学习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老师说，老师可以想办法帮助你，不用去4班的。”

        纪清焰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面不改色心不跳，开始编起了大瞎话：“因为4班有邱迟同学，他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比我高，我觉得他特别优秀，到4班去能跟他一起进步。”

        一起互卷。

        充分感受到来自学校同学的友爱关怀，就不信那个呆逼还能想不开地去跳河！

        话音刚落，有个脑袋从徐晨对面的座位后头探出来，还是一个异常好看的脑袋。他皮肤白里透红的，能清晰看出下巴干脆利落的轮廓。

        对面这老师的桌子上摆放了太多书，看不出那一侧的庐山真面目。

        那男生探出头的时候身体侧过来，夏季校服的领口被拉扯着，隐隐漏出一截白皙的脖子，还有其中一边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对纪清焰说道：“我拒绝！还一起进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觉得离谱吗？”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女声：“邱迟！你的注意力有没有在我这？茬儿接的还挺快。”

        邱迟听见老师叫自己，赶紧又缩回去等着挨训。

        脸蛋格外好看，笑容异常欠揍。

        官方认证邱迟本迟。

        ……

        纪清焰认真回忆了一下。

        “因为4班有邱迟同学”“我觉得他特别优秀”“跟他一起进步”……

        虽然不是出于本心，但好像确实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靠。

        毫无伤害性，但自我侮辱性极强。

        他现在买去月球的票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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