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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报以直


明帝今个儿上朝是提了精神来的,她算着京兆尹冯紫菱今个儿怎么样也要把董云飞打死了那女子的消息奏报上来,因而一上朝她就时不时地看向殿外,预备着这冯紫菱前来奏事。

        可是她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京兆尹冯紫菱都没有来,不仅冯紫菱没有来,常朝上别的官员也没有一个提起这件事的,仿佛全都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明帝不由得暗暗疑惑,她的视线在几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有些弄不准这几个大臣是真的不知道此事,还是装作不知道此事。

        柳笙是真不知道。柳笙身为右相,既要总司百僚统领六部七寺,又要管理地方,凰朝这么大的地盘,上百个州上千个县,每天有多少事情奏报上来,左相江澄又不在京中,事情全是她一个人扛,根本忙不过来。

        柳笙昨个儿一天都在政事堂中忙碌,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中,颜可心娇滴滴地缠上来,说是看见人家谁谁家的小公子活泼可爱,他也想给她生个乖巧伶俐的宝贝儿子。

        柳笙倒不怎么眼热别人家的儿子,可是夫郎这么主动,她也不好拒绝,强打精神陪着颜可心做再育一个娇子的美梦。

        徐淳和关鸣鸾也是真不知道。兵部尚书徐淳是个精细人,她昨个儿被明帝巴巴地喊了过去,还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可是明帝只是让她给东境留守平远侯安琪飞鸽传书,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把手底下负责侦候的细作全部叫到一起,让她们打探一下东境究竟出了什么事。

        细作们七嘴八舌,把东境不安分的小贼小寇的名字讲了好些,她一一记下,准备今个儿上午报上来。

        关鸣鸾的刑部公务本就繁忙,偏偏他妹子宁远侯关诵因为所侵占司农寺官田被朝廷勒令退了回去,还被朝廷罚了一年俸禄,心里头的火气无处撒,听说他居然在朝堂上要求严惩侵占官田的人,觉得他冷酷无情六亲不认,昨个儿下午跑到刑部大堂找他大吵了一架。

        关鸣鸾忙完部里的公务还要同关诵论个短长,等回到家中,已经是戌正了,儿子徐嘉言见他回来了,缠着他要他喂饭要他讲故事。

        把儿子哄好,徐淳也从兵部回来了,妻夫两个忙着孕育女儿,连儿子的洗沐睡觉都没功夫管,更遑论别的事了。

        高莹是只知道一点影子,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作为礼部副尚书,高莹这些天忙着做祭天大典的各项准备,参加祭天大典准备事项的人既多且杂,既有礼部的官员、工部的胥吏,也有天武军的将军士兵,当然还少不了作为地主的京兆府上上下下的差役们。昨个儿下午有两个差役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嘀咕南郊医馆中新发生的命案,一个说是“只一拳,那人就死得透透的了,那小郎君可真狠。”一个言道“听说跟那小郎君一起去的还有个孕夫,啧啧,孕夫火气还这么大,将来养出的娃娃脾气可怎么得了。”那最先说话的人道是“听说那小郎君是宫里的人。”

        高莹刚听得有趣,便有个京兆府的书办训斥这两个差役道:“胡吣什么呢?差事不想要了?”那两个差役受了训斥,自然就不敢再多话了。

        高莹只听了这么一嗓子,连究竟是谁打死了人都不知道,她自己的大典事务又忙得要死要活,今个儿自然不会就此事多话。

        户部尚书钱文婷倒是知道事情的大概情形的。虽然户部的事情也很繁杂,但钱文婷是个能干的人,事情做久了,打理起来得心应手,更兼田赋已收,年节未到,户部这两日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可以缓口气的时候。

        钱文婷昨个儿陪着夏日里巡视时纳的侍夫宽儿去尚然兮的体仁堂开些补益胎儿的药品,听见尚然兮手下的几个男儿说“南郊医馆中有个女子逼迫夫郎堕掉男胎,被路见不平的嘉君殿下一拳打死,真是活该”。她当时就很是吃惊,想要向那几个男儿多打听两句,偏偏那几个男儿都有些怕事,没人敢跟她细说,只有一个男儿告诉她,那死者去世之前曾被人带到体仁堂医馆诊治,可惜命数已尽,他们公子尽力施治也没能救活。

        知道归知道,这事涉及天子君卿,又事出有因,她钱文婷身为户部尚书,既不负责匡谏天子,也不负责管束天子的后宫,别人不提,她自然不会主动提这件事。在官场上干了二十余年,她自然知道什么事该主动管,什么事该缄口不言。

        御史中丞陈语陌当然是知道的,而且她知道得清清楚楚,了解得根根底底。可她早就得了明帝的嘱咐,知道明帝唯恐董云飞被责罚,自然不会故意同明帝对着干。何况董云飞家世出众,她又同董云飞的姐姐董雯关系不错,平白无故地她实在没必要向董家发起进攻,因而她很是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另外一个知道的人,是罗幻蝶。罗幻蝶作为有意攀登吏部尚书宝座的有志官员,因为已经同上司楚昀有了过节,她就在京城的大事小事上格外留心,安排了几个婢女每天都在京城的大酒楼小茶馆中闲坐着探听消息,一有特别的事,晚上回来就报于她知。因而她前天晚上就已经听说南郊死了个女子,昨个儿晚上就把事情了解得十分透彻了,她甚至比陈语陌知道得还要多一些。

        她不仅知道人是董云飞打死的,在京兆府中审判,还知道明帝派了赵湘前去安抚死者的家属,更知道已经被革职的侍御史陈帆听说死者是其朋友白洁家里的婢女,准备怂恿在职的御史上奏折弹劾,以达到把事情闹大让明帝当众出丑的目的。

        知道陈帆要怂恿御史上折子的时候,罗幻蝶还思量了一下,要不要把事情讲给明帝,让明帝未雨绸缪,可她只是思量了一瞬,就决定不加提醒冷眼旁观。

        作为原本在礼部做官,由江澄推荐到前线供给军需,方才一步步升迁到吏部来做副尚书的官员,罗幻蝶一直认为自己是江澄的心腹,又因为与江澄共事的时间长,她对江澄的人品也极为认可,因而一心盼着江澄能够得到明帝更多的恩宠和信任,好让她的仕途走得更平稳一些。可是帝王之爱就那么多,作为女子,她更是以己度人,认为明帝一定也是个重色轻德之人,因而她很是替江澄着急,把宫里这几个貌美得宠的君卿全都当做阻挡江澄得宠的情敌,总想着要替上司打压他们一下。如今现成的打压董云飞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不推波助澜就已经算是克制了,想要她代为拦截,那是不可能的。

        她今个儿一到垂拱殿,就同陈语陌闲聊,明帝坐朝之后,她又不断地偷看陈语陌的神色,见陈语陌不像是知道陈帆在背后搞事的样子,便决定稳坐钓鱼台,静等风浪起。

        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可是大殿之上,几个大臣仍旧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明帝心中纳罕,却也不愿主动发问,想着事情也只发生了一两天,今个儿没人提,明个儿没准就有人提了,她决定让自己沉得住气些,暂时按兵不动。

        朝堂上帝臣各有心思,却没一个人提起这件案子,这情形,熙和殿中的董云飞丝毫都不知道。他夜间承恩,白天就起得迟,直睡到巳正方才悠悠醒来,侍儿们进来服侍他更衣洗漱,又把在炉子上温着的早膳给他拿来食用。

        董云飞用过这堪称是午膳的早膳之后,觉得在房中待着也是无聊,就起身向外面走,准备去碧宇殿找薛恺悦商议一下这个案子可能会有的走向,虽然明帝说会安排赵湘从中斡旋,但事情毕竟是他闯的,巡视处的雨棠和拂翠还被扣在京兆府中,他理应同薛恺悦商量一下。

        “主子”,跳儿看他要迈步出门,就小声喊了他一句。董云飞转过头来,问这个近来表现得很是贴心的侍儿,“何事?”

        “咱们门外有人,您这会儿最好别出去吧。”跳儿伸出水葱般的嫩指头冲着院门外头比了比,挤眉又弄眼。

        董云飞重又走回到坐榻上来,轻声问跳儿道:“咋回事?”

        跳儿小声道:“倩儿主管一大早就在咱们院子门口跪着了,说是圣上让他给您跪着道歉,要跪足三个时辰呢。”

        董云飞眉毛一挑:“你还喊他倩儿主管,他还是主管?圣上除了罚他跪着道歉,还罚他别的没?”

        跳儿摇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今个儿还没出门呢。”

        董云飞嫌弃地看了跳儿一眼:“本宫要你何用?还不去打听打听,看陛下究竟是怎么个旨意。本宫也出去瞧瞧。”他说完就站起身来,继续往殿门外走。

        跳儿几个连忙跟着他一起出去,跳儿还很殷勤地上前搀他:“主子,您慢点,您腿上还贴着膏药呢,别因为看个不值得看的人,把您给累着。”

        这可真是正经忙帮不上,就会说贴心的话,董云飞小声嗔了自家侍儿一句:“别献勤了,出去打听事儿。”

        倩儿的确在熙和殿的院门口跪着,熙和殿的院门前是块平坦的空地,这块空地上铺着雕刻成不同图案的彩色石砖,有些石砖雕刻的花纹少,相对平整一些,有些石砖因为花纹繁复,棱角很是尖锐,倩儿似乎也没有挑地方,直接跪在了两块瞧着就崚嶒不平的梅红色石砖上。

        在倩儿四周,还有几个爱看热闹的侍儿,他们都是各殿中得了消息跑来看倩儿笑话的,向着倩儿指指点点,声音大得唯恐倩儿听不见。

        膝盖和双腿上钻心的疼痛,把四周嘲笑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倩儿咬牙扛住躯体的疼痛,暗暗下了决心,一旦他翻过身来,这几个笑话他的人,他一个都不放过。

        董云飞看了一眼台阶下的情形,眉头微皱。他先是冲那几个围观的侍儿发话道:“你们今个儿都没差事吗?闲得很是不是?”

        几个侍儿讪讪地笑笑,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自以为聪明,挤挤胖成一条线的眼睛道:“嘉君主子,奴才们这不是在帮您出气吗?谁让他那天欺负您来着?今个儿他跪在您门前了,奴才们不得好好地笑笑他替您出气吗?”

        董云飞把手向外一拨:“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什么好看的。”

        这几个侍儿他只认识一个,其他的都很眼生,应该都和他认识的那个一样,是各殿的粗使侍儿,这样的人他平日里见都见不到,更谈不到有什么恩情在他们身上,今个儿跑过来瞧热闹,倒说是替他出气,他可不领这样的虚人情。

        几个看热闹的侍儿散去后,董云飞又向着倩儿看了一眼,见倩儿脸色发白,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想到自己那日所受的训斥和伤口处刺骨的疼痛,他没有开口。

        他不是一个以看别人受苦为乐的人,可是他也不想轻易地原谅作恶的坏人。

        正如他每次出门办差,都会选择把那些凶悍暴戾欺辱男子的女子交给官府处理,既不对她们滥用私刑故意地折磨她们,也不会因为她们痛哭流涕地表示悔恨就教育她们几句饶了她们。

        以直报怨,把有罪之人绳之以法,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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