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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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崇义坊的定边侯府中,经过两天两夜的治疗,凰朝一等定边侯男子侯爵林赓已经脱离了危险,可身体仍然十分虚弱,说话的力气都不是十分充足,此刻,他慈爱地看着儿子林从用沙哑而断续的声音言道:“从儿,为父无大碍的,你该回宫回宫吧,不用一直守着为父。”
果君林从已经在父亲的病床边守了两天,夜里就在靠窗户安设的用来给侍儿睡的小榻上睡上一会儿,白天基本上是一刻不停的,给父亲林赓喂水喂药擦脸擦手的活儿,全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别说侍儿们了,便是林征的侍夫子墨想要替他一会儿,他都不同意。
子墨和林家别的亲戚男子只要说上一句:“公子您还是歇一会儿吧,这些琐事让我等来做就是了。”他就哀哀地回上一句:“我才能伺候爹爹多久?你们不必劝我的。”
子墨几个见这情形,也就只有由着他,因而虽然只有两天两夜的功夫,可林从这会子看上去已经是双眼血丝皮肤粗糙身体疲倦了。
天之骄子的儿子为了照顾自己,累得不像话,林赓岂有不心疼的道理?更何况他病势控制住之后,头脑就略微地清明了一些,把局面思量了一下,明白让林从在家中多住,于林从无益,于林府也无益。
“爹爹,爹爹才刚好转,孩儿哪里能放心?孩儿等爹爹大安了才回去。”林从抬起困得只想合起来的眼睛看着父亲,语气中全是不放心。
林赓见儿子如此孝顺,又是欣慰又是感叹:“你这孩子,往后不过是慢慢服药调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听爹爹的,等案子有了结果,你便回宫去。”
林从也是这么想,父亲的病症不是三两日可以治愈的,可是他不能一直在宫外呆着,等官司有了结果,就是回去的时间了。
想到自己过不多久就得回去了,他心中越发舍不得父亲,抬手把小几上的龙眼一颗一颗地剥给父亲吃。
他自幼是父亲的心头肉,长大了是天子的君卿,金尊玉贵,这些琐事做的不多,因而他剥龙眼的速度不算快,好在林赓也并不着急,定边侯心中是很清楚的,儿子能陪自己的时光也就这么一两天了,三日内案子必出结果的。
林从剥了十几颗龙眼的时候,子墨带着管家进来了,管家一进来就禀报道:“家主,案子判下来了。”
林从有些惊讶,抢先问道:“这么快?怎么判的?”
原本在雕花隔墙外面坐着的几个男子亲戚也全都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怎么判的?妻主她有没有事?”
那管家是个五十来岁的女子,当年是林从母亲的贴身婢女,这会子进到内室,连头都不敢抬,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恭声答道:“今个儿上午圣上在朝堂上判的,小的们刚得了实信,是御史中丞陈大人那边的差役告诉小的们的。大小姐官降两级,由工部副尚书降为权工部副尚书,继续在西境修河道,陈大人说这叫戴罪立功。”
林从舒了口气,姐姐林征的官级虽然降了,但是差事还是原来的,只需要把河道修好,将来慢慢恢复品级也容易的。这比他原来担心的,姐姐会被免职除名的情况实在是好太多了。
定边侯林赓也松了口气,他把手背放在额头上,向着皇宫的方向感叹道:“圣上宽仁,征儿这处罚不算重。”
老管家听他们父子这么说,也跟着往处罚得不重上讲:“据那陈大人的差役说,陈大人也说大小姐的处罚不算重,让咱们给大小姐写信的时候,勉励她恪尽职守,争取早些官复原职。”
林赓点点头,“陈大人所说有理,这回陈大人算是费了心了,明个儿送些礼物到她府上。”
“是,陈大人府上的如君多,家主若是舍得的话,不如把那套蓝紫色的玉镯送她两对吧。”管家躬身答应,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林赓瞟了一眼在雕花门洞附近站着的亲戚男子们,否定了这个方案:“那倒不用,案子刚判,咱们就送镯子,无私也有弊。你让人拣冬日的鲜藕腊货,给她送一车过去,表表心意也就是了。”
“小的知道啦,小的这就去安排。”管家答应之后,却并不就走,继续讲林络的事:“朝廷让络小姐把侵占的田地全部退回去,再缴纳罚银若干。还有,终身不许络小姐做官。”
林赓彻底地放下心来,“也罢了,她也不是做官的料,不做官倒也踏实。”
林从也是这般想,虽然这处罚不算轻,终身不许做官,可以说是彻底断了林络的前程,可比起他原本担心的林络要么流放要么死刑的结果,仍旧算是偏轻的,又见林赓这么说,他便跟着道:“不做官也饿不着她,倒免得她以后再闯祸了。”
这话正合林赓的心意,林赓冲着儿子笑笑,然而他这个欣慰的笑容刚一露出来,门洞边上站着的男子中有一个身着正红色云锦冬装的年轻男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这男子嚎啕大哭道:“我的天啊,妻主以后做不了官了,田也被收回去了,我们这一家子,日子可怎么过哟。”
这红衣男子一哭,另一个身着水蓝色绣罗冬装的年轻男儿也跟着哭起来,这水蓝色衣衫男儿的声音略小一些,可是哭的内容,也更加地絮叨:“奴家怎么就这么命苦哟,只说嫁了个椒房贵戚好妻主,凡事都有人庇护,谁知道这椒房贵戚没有一点用,妻主这辈子翻不了身,我们一家子都要吃糠咽菜了哟。”
林从听得眉头微皱,这两个男子,他只认得第一个,他小表姐林络的正夫,后面这个他并不认识,听语气,应该也是他小表姐的夫郎。
他指着二人斥责道:“你两个哭就哭吧,这么夹枪带棒的做什么?”
那水蓝色衣衫的男儿听他开口了,便有些怵了,含恨带怨地看了他一眼,抽抽噎噎地道:“奴家可不敢夹枪带棒,奴家只是替妻主委屈,妻主才犯多大点事儿啊,就终身不得做官了,之前那些个官员,什么郑大人、什么高大人、什么白大人,闯的祸都比这大多了,可是她们该做官做官该拿俸禄照样拿俸禄,还有赵侯家,赵家人都叛逃了,她们家还是侯爵。到了咱们这儿,就罚得这么重,丁是丁卯是卯的。”
这水蓝色男儿说到这里,似乎忍不住满腔的委屈,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我的苦命妻主啊,你没这门贵戚,没准还能判轻点。”
那红衣男子听着这水蓝色男儿的大放悲声,也跟着埋怨起判案不公来,“我的妻主啊,贵戚的光你没沾上一点,要拿个人做典型就挑中你了,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的妻主啊啊啊啊。”
林从愣住了,他原本觉得判罚得不算重,可是听这两个这么一哭诉,想想郑岚和高芷、萧霁月那几个劣迹斑斑的官员,到现在照样食朝廷俸禄,心里头也认为明帝是在拿他们家做典型。
意识到这一层,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因为这两个说的是事实,他便没有开口制止他们。
林赓及时地看出来儿子心情的转变了,他冲着这两个男子道:“圣上的旨意已经下了,你们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回家去,把家里的银子打理打理,看有多少,给你们妻主送过去。”
那两个男子一个嚷嚷道:“舅舅这话说的,奴家妻主受了天大的委屈,奴家抱怨两声怎么了?舅舅不让奴家抱怨,那舅舅就把这罚银出了啊。”
另一个道:“圣上这么待奴家妻主,就是打三公主和殿下的脸,等圣上哪天彻底厌弃了殿下,没准奴家和妻主还要跟着吃挂落呢。”
林从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双手握成拳头,嘴片也被咬得发了紫。
林赓见状也就不理这两个男子了,沉声对那管家道:“喊几个力气大的侍儿进来,把他们两个给本侯架出府去。”
管家听家主这么吩咐,立刻冲屋子外头喊人,只喊了一嗓子,就奔进来六个壮壮实实的侍儿,这些侍儿们三个架一个,将这两个男子全给架出了,这两个男子都走到院子里,尚且哭嚷个不止。
林从听见他们的哭嚷声,心里头五味杂陈,待那两个一走远,他便站起身来对林赓道:“爹爹保重,孩儿要回宫去了。”
他这话一出,子墨和老管家都有些惊异,子墨道:“公子怎得这么快就回去了?早上不是说要多住几日的吗?”
林赓看了一眼子墨,子墨立刻垂下头去,林赓便不再管他,只对老管家道:“你去给陈大人准备鲜藕腊肉吧,准备好了,莫急着送,先过来回我。”
把老管家打发出去了,林赓方才对子墨道:“你也下去歇着吧,让从儿陪我说说话。”
子墨听了便明白这是林赓有私房话要与林从讲,屈膝行礼道:“奴家让人给家主和公子备办晚膳去。”
子墨说着话就往外退,退到雕花门洞的时候,把仍旧杵在这里的两个亲戚男子都给拉了出去。
林赓在子墨出去之后,就用严肃的语气问林从道:“从儿,你是不是也觉得圣上是在拿咱们家做典型?”
林从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问父亲道:“爹爹难道不这样认为么?”
林赓并不接儿子的话茬,只盯着儿子问道:“那你预备怎么样?回宫同圣上摆理?给你那个不争气的小表姐恳求恩典?”
林从语塞,他是这么想的,但是父亲的问话很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他便不愿意承认了。倒不是他油滑,而是他觉得这样公然地顶撞父亲,会让父亲动怒,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能动怒了。
林赓见状,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先是指指坐椅对儿子道:“从儿你坐。”待林从坐下后,他方才用感叹的语气对缓缓地跟儿子讲道理:“从儿啊,原本爹爹听你说出免得络儿以后再闯祸的话,爹爹很是欣慰,可是眼下看你这情形,爹爹还是不能放心啊。你太容易被激怒了。”
“咱们父子俩都是武将,武将比起文官,更容易被天子猜忌,自古以来枉死的武将不知有多少,咱们父子俩还不光是武将,你膝下有公主,爹爹我是公主的外祖父,这简直就是帝王之大忌。”
“咱们父子俩要想得到善终,就得让天子相信,无论天子怎么待咱们,咱们都不会造反。别说天子只是把林络的前程断掉了,她就是把林络处死了,从儿啊,咱们都不能生气。”
林从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可是,爹爹,如果是罪有应得也就罢了,如果罚非其罪,咱们还要看着受着不能生气,这也太憋屈了吧?”
林赓虎目含泪,腮边的肌肉颤动了两三下方才用沉重的语气道:“从儿,你要是总这么想,那咱们家离灭族就不远了。”
林从被吓住了,“爹爹,我,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林赓摆摆手:“且不说这事本就是林络这个小妮子咎由自取,便是林络是被冤枉的,又怎么样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想要惩罚谁处死谁,这是天子的权力,任何人都无权干预。从儿,你把帝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上,才不会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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