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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鸾凤谐和鸣


薛恺悦和江澄几个商量去瓜园的细节的时候,东境州城内银器铺中的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从儿快点,快点。”明帝站在林从身边,眼睛盯着对面正在打磨银条的老银匠,禁不住催促林从。

        林从正聚精会神地给银条上錾刻细纹,落后于老银匠一个步骤。他旁边,那个吵着要学银匠的脸色黝黑的东境少年则在拼尽全力地拉风箱,把炉火烧得旺通通。

        这比赛的规矩是店铺中的老板娘子定的,林从和老银匠各打一幅银镯子,谁打得又快又好就算谁赢,林从赢了,那少年就可以留在铺子里做学徒,老银匠赢了,少年走人再不准来铺子里啰嗦。

        明帝本有些担心,林从没做过这些,不想让他答应,然而那老板娘子看着林从对她言道:“这打镯子不用化银,也不用焊丝,是所有银器中最简单的,若是连这个都不敢比,那趁早认输,再别说什么男儿家也能做银匠的大话了。”

        林从的性子本就不受激,见这老板娘子这么说,慨然道:“就比打制镯子,可有一样,打好之后,谁输谁赢,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得让这些客人们也评鉴评鉴。”

        铺子里围观的女子都是些爱凑热闹的,见他这么说,全都哄笑着对老板娘子道:“这镯子打出来也是要卖给客人的,的确该由客人评鉴。”

        那老板娘子看大伙都这么说,也就同意了。

        这制作银镯子看着简单,却也有好几道工序。先要敲条子,就是把过了火的银块敲成厚薄均匀的银条,这就需要力气,从小养得娇弱的男儿,在这第一关就要遇到阻碍。好在林从是自幼习武力气充足的,他几乎和这老银匠同时完成了敲条。第二个步骤是画花,拿起专用的笔,在银条上画上想要的图案,这个步骤不费什么力气,比得只是双方的构思和创意,老银匠画的是戏水鸳鸯,林从画的是凌云鸾凤,两个也是各有千秋。

        第三个步骤是錾刻粗纹。用锤子敲击錾子,把所画的图案錾刻出大致的轮廓,这个步骤既不能太过用力,也不能力量过小。那老板娘子在他二人开始錾刻的时候,就对周边的人言道:“这个錾刻最考验人了,力量太大,就把银条子给錾透了,力量小,就显不出层次来。”

        明帝听老板娘子这么说,很是替林从捏了把汗,然而林从进行得有条不紊,比那老银匠完成得还要快一点。

        明帝见状,便想起来林从在宫里雕木头的事了,暗道看来从儿敢跟人比赛,也是心中有过考量的。

        第四个步骤是过火压面,这个步骤的关键是炉子的温度要足够得高,这就考验拉风箱的人的速度和力气。那老银匠的助手是个瘦小劲悍的中年女子,那女子从业多年,经验丰富,拉起风箱来不急不缓动作十分稳健,林从的助手就是这个黝黑的少年,少年却也是个在家中干过活的,虽然面上不如中年女子沉稳,风箱也是拉得有模有样,最起码从外观上看双方的炉子是一样的红火。

        第五个步骤就是錾刻细纹了。老银匠的图案是戏水鸳鸯,鸳鸯的轮廓已出,只需补上羽毛的形状,她拿起錾子,没几下就完成了补羽毛的活,开始进入下一个步骤。

        林从却没她这么快,林从的图案是凌云鸾凤,虽然鸾凤的大形状也已经出来了,但仍需补上翅膀和尾羽的纹理,而鸾凤的尾羽要比鸳鸯麻烦得多,林从光尾羽这一项就比那老银匠费事了不少。

        明帝眼瞧着老银匠已经用矬子打磨完银条开始上砂纸了,林从尚且在细细地刻鸾的第一根尾羽上的纹理,不由得着急起来。

        林从却是不管明帝如何催促,只继续精雕细刻,手上的速度与方才没有两样。倒是那黝黑少年把风箱拉得更快了些,额头上挂着明晃晃的汗。

        明帝见状便知道催也无用,当下只得耐心等待,她身后凌影几个全都静悄悄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银匠用砂纸打磨完银条四面,开始用精细工具打磨银条了,林从才刚刚完成鸾上的第二根尾羽。

        围观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这公子要输了吧?”

        “他还有一根尾羽呢,我看他怎么样也不能和老银匠同时完成了。”

        “没准他待会儿圈圆抛光的时候,比老银匠快些呢?”

        “那怎么可能?老银匠比他熟练多了。”

        “唉,可惜了,本来还想瞧瞧这黑小子能打出什么来呢。”

        “你这口味也是够独特的,就这黑小子,能有什么新鲜花样啊?”

        “那可说不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丑男生巧手。”

        明帝听得人们的议论心头一动,看这些女子的意思,是比较期待这黝黑男儿做银匠的,这么着的话林从未必会输,毕竟没有哪个老板娘子乐意跟银子过不去。

        老银匠开始给银条第二遍过火的时候,林从的第三根鸾羽终于完成了。

        “快”,黝黑少年一待他完成,就把锉子递给了林从,“快打磨。”

        林从的确加快了速度,双臂发力,以快如闪电的动作完成了第一遍打磨,开始拿砂纸进行第二遍打磨。少年见状,越发卖力地拉风箱。

        而那老银匠已经在硬木上进行银条的圈圆了。

        林从的速度越发地快了些,砂纸飞一般地绕着银条。铺子里鸦雀无声,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林从的手上。

        林从进行到第三遍精细打磨的时候,老银匠完成了圈圆,她手上已经是个成性的银镯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抛光。

        谁先完成,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悬念了。林从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看样子是有些着慌了。

        “从儿稳住。”明帝适时地开口了,她已经瞧得分明,林从只要顺利地完成余下的步骤,胜负就犹在未定之间,若是一着急出了错,那可真要输了。

        明帝说完之后,林从的手指不再颤抖,速度却也慢了下来。他用钳子夹着银条在炉子上过火的时候,老银匠已经动作熟练地用玛瑙刀完成了银镯的抛光,开始悠闲地喝水歇息。

        铺子里的人仍旧认真地看着,没有人说话,也没人离开。

        林从在众人的瞩目下用锤子把银条圈圆,到抛光的时候,却与老银匠不同,他用的是黝黑少年提前准备好的稍微加了一点点水的碱面,拿镯子在碱面上滚了几遍,镯子就光洁铮亮了。至此林从的镯子也已经做好了。

        明帝松了一口气,围观的女子们也开始轻松地发声,“这紧张的,跟看两军对垒一样。”

        那老板娘子让人拿了个托盘出来,把老银匠的银镯和林从的银镯都放在托盘上,邀请客人们品鉴。

        托盘送到跟前的时候,明帝拿起两只镯子分别看了一眼,果然林从精雕细刻的鸾凤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不是老银匠的朴拙鸳鸯可以媲美的。

        三成客人中一成赞成老银匠,两成都赞成林从,甚至有客人要求购买林从打制的这个镯子。当然不能让从儿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上,明帝向着凌影使了个眼色,凌影走上前去与老板娘子交涉。

        那想要买镯子的客人不甘心,凌影眼看着明帝,话说得十分硬气:“我家主人是这位公子的妻主。”

        身为林公子的妻主,明帝正拿着帕子给林从擦汗,客人见这情形,只得放弃。

        镯子拿了回来,林从看着明帝的眼睛,低声言道:“这个镯子,侍送给妻主。”

        明帝有些意外,这是林从辛苦打制的第一个银器,她以为林从必然想要自己留着把玩,没想到林从选择送给她。

        男儿始终把她放在第一位,这份心意她自然不能推辞,笑吟吟地点头:“从儿给妻主戴上如何?”

        林从低了头,拿起她莹白的右手,把尚且温热的镯子穿过她的五指和手掌,给她戴在肤理细腻的腕子上。

        明帝待林从一戴好,就把林从的手牵在自己手上,而后肃声对那老板娘子道:“男儿家做起工来不比女儿差,工部开的铺子中就有不少男工匠,老板是做生意的人,心胸还是要开阔些,以后善待这小银匠,莫要欺负他,也莫要克扣他的工钱。”

        老板娘子虽然不知道明帝的身份,但她看身后站了好几个护卫,夫侍又是这样出众的美人,自然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当下笑得跟个南瓜花一样:“小的明白,这位官人只管放心吧。”

        明帝微微一笑,等林从叮嘱过那黝黑少年,她便与林果君十指紧扣地返回了隔壁天心楼。顾琼犹自在忙,见她和林从过来,也只是打了声招呼就继续指挥伙计们干活了。

        明帝等了一会儿,腹中越发饥饿,就有些不大耐烦,林从感知到了她的烦躁,低声道:“侍留下陪琼哥,妻主先回去吧。”

        明帝摇头,她没用膳,可顾琼也没用膳呢,店里又全都是男孩子,这样子忙法主仆都会吃不消的,她看着顾琼,扬声道:“明个儿早点过来就是了,这会子先回去用膳,再忙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她的话说得甚是体贴,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顾琼听了,立刻停了下来,却又看着她小声道:“妻主容侍拿上账簿再走。”

        这意思是晚上回去还要看账簿了?明帝很不赞成,但想想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风格,她也就没有拦阻。

        顾琼拿好了账簿,又叮嘱伙计们关好门窗,小心火烛,这才随着明帝往大门外走,车夫早就等候在门口了。

        明帝和林从两个并辔而行,顾琼坐车跟在后面,凌影几个护拥在车子两侧,一行人往州衙赶去。

        天上月已半圆,柔和的月辉洒在青石路面上,格外地惹人喜爱,林从忽然道:“中秋要到了,咱们今年看来是要在外面过中秋了。”

        明帝听了,勒缓了马匹问林从道:“从儿是想景儿了么?”

        姚天男子有了女嗣,心思通常在女嗣上用得多些,她们出来一月有余了,林从想念女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从冲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妻主这回可没猜对,侍想的是难得陪妻主在外面过节,一定别有一番味道。”

        男子调皮的样子宛如初见,明帝心中爱意陡起,一甩鞭子加快了马速。

        进得州衙后院,安澜已经带着沈知柔、董云飞两个从房中迎了出来,明帝上前揽住安澜的美背,柔声询问道:“皇后可用膳了?”

        她这么晚才回来,很怕安澜三个为了等她一直不肯用膳。

        安澜大方一笑:“臣侍三个在集镇上就已经用过了,那余家铺子的菜肴,真是让人少吃一顿都舍不得。陛下用过没呢?”

        明帝摇头:“琼儿忙到现在,从儿也有事情,都还没用呢。”

        安澜笑着看她:“那陛下肯定饿坏了,臣侍这就让厨房上菜。”

        明帝待安澜吩咐了侍儿,这才揽着安澜往房中走。

        一行人进得房间,明帝先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边询问安澜在客栈附近游玩的情形,边等着侍儿们服侍她净面。一等就等了好大一会儿,林从和顾琼的贴身侍儿都已经开始服侍二人擦脸了,明帝这边连个侍儿的影子都没有。她刚要询问安澜,却见董云飞脚步匆匆地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过来,董嘉君手上端着铜盆,臂弯上还搭了块绸帕子,到得她跟前弯了腰恭声道:“请陛下净面。”

        云儿平日里甚少做这些琐事,今个儿怎得这么乖?明帝眨眼看着安澜,安澜冲她微微摇头,意思是不是自己安排的。

        明帝莞尔一笑,董嘉君这么乖顺,她都有些心疼了,当下如常地洗手洗脸,只是在擦过脸放回帕子的时候,在董嘉君纤瘦的胳膊上捏了一把,低声嘱咐道:“这些事还是留给侍儿们做吧。”

        安澜闻言就看了她一眼,他就知道她做不来狠心的事,果然董云飞再惹她生气,她也不舍得如何。

        明帝感知到安澜的调侃,回了个无奈的微笑,个个都是她的宝贝,她便是被气得牙根痒痒,也是断然舍不得看他们受委屈的,哪怕是他们自己委屈自己,也不行。

        一念及此,她瞬间就想到了给江澄的礼物还没有发出,刚要吩咐人,便听董云飞问她道:“陛下这镯子以前没见过,这是又结识了新人?”

        董云飞一边问,一边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快要把镯子盯出个窟窿来了。

        明帝嗤地一笑,董嘉君吃起醋来,可比她吃醋的时候酸多了,她正想要调侃两句,却见安澜和沈知柔也都看向了她的镯子,连忙坦诚道:“从儿打制的,送给了朕。”

        她说着把林从在银铺子中与人比赛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安澜三个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安澜笑呵呵地催她道:“打镯子是个辛苦活,小从这会子多半饿了,陛下快带着他用膳吧。”

        的确该用膳了,明帝此刻只觉饥肠辘辘,当先坐到餐桌上,与林顾二人一起用膳。

        林从跟她一样风卷残云,顾琼却是用得十分腼腆。明帝抬手就给顾琼夹了一个螃蟹:“琼儿这几日用得都不太甜,可要传太医看看?”

        顾琼摇头:“臣侍无碍的,不用传太医。”

        明帝不大信,顾琼以前是个饭量极好的,这几日都不怎么动筷子,铺子里的事情又那么多,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她刚要吩咐人传太医,顾琼就抢先道:“臣侍真的没事,陛下不用担心臣侍的。”说着就把她夹来的那只蟹给吃掉了,动作很是利索,吃完了也没有呕吐什么的。

        明帝看顾琼这情形,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决定再观察两天。

        安澜在旁边瞧着,暗道顾琼不过是担心吃多了容易长胖,这么简单的道理,明帝都悟不出来,当真是女儿家的心思与男儿不同,只是他要不要告诉她呢?

        他思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想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明帝用膳时,一直记着没有发礼物的事,晚膳一结束,就吩咐人把礼物盒子拿过来。侍儿们很快地就把礼物盒子给抱了过来,明帝亲自点检,先把给宫里五人的礼物分别用签子做好了记号,交给护卫连夜送往京城。而后把给安澜几个的礼物挨个递给了他们,安澜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倾国倾城的脸上就浮现了满意的笑:“陛下有心了,早些安歇吧。”

        明帝被安澜犹如昙花盛放的笑容晃得心跳都漏了半拍,在小莫进来询问今晚翻哪位主子的牌子,想也没想地就答道:“皇后。”

        话音未落,林从和顾琼脸上的笑容就一起僵住了。

        明帝这才想起来她早上跟林从说晚上等她的话,然而已经说是皇后了,自然没有当场改口的理,当下只得冲林从和顾琼各自给了个安抚的笑,柔声叮嘱道:“从儿今日打镯子,琼儿料理店铺,都累着了,夜里好好休息。”

        林顾二人还没接话,董云飞就在一旁挤了挤眼睛,明帝猜到董嘉君的意思是笑她太过多情顾此失彼,然而这是事实,她也只能由着他笑。

        林顾几个散去之后,明帝与安澜相拥着进了内室,安澜一进门就环住明帝的腰低声问她:“陛下原本没打算陪臣侍,这会子可后悔吗?”

        明帝在安澜耳朵边轻轻吹气:“要后悔也是皇后后悔,朕昨晚没有尽兴。”

        她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然而安澜是极聪明的,瞬间就明了她的意思,抬起星辰般的眸子怯怯地看着她,声音娇弱得仿佛暴风雨来袭前瑟瑟发抖的花朵:“臣侍只愿陛下怜惜。”

        明帝只觉自己不会呼吸了,不等安澜再说第二句,她一个用力把安澜打横抱起,径直往榻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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