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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此事古难全


明帝走的头几天,薛恺悦完全没觉得怎么样,毕竟他正处于孕吐期,每日里光应付孕吐就费了不少力气和功夫,加上还要照应奕辰和景辰的饮食起居,感觉每天比明帝在的时候还要忙碌些。

        奕辰和景辰虽然都是挺好相处的脾气,但两个各有各的难弄的地方。奕辰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也已经快要七周岁了,但他已经好几年没抚养奕辰了,奕辰已经习惯安澜的精工细作的养育方式,乍一回到他这边,多少有些不适应。景辰性子很活泼,人也挺善良,是个极有爱心的孩子,可毕竟不是他的女儿,加上年纪小,他想要照应得妥妥帖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到得第八天头上,他已经再次适应了孕吐,并且把两位公主的脾气秉性都摸透了,时间就比之前多了起来,不自觉地就开始想念明帝了。

        这日晚膳后,陈语易携了两个皇子过来找他闲坐,他边陪陈语易唠嗑,边神不在焉地想明帝此时走到哪里了,陈语易是个有点大大咧咧的性子,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管跟他聊闲天,聊得还都是他不感兴趣的笔墨纸砚上的事,他很是敷衍地点着头,陈语易聊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看着他问道:“贵君有心事?”

        被对方识破了自己的不专心,薛恺悦多少有些尴尬,“也没心事,就是,哎,也不知道陛下和皇后他们走到哪了。”

        他不善扯谎,索性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陈语易听了一张丰润的俏脸就耷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呢,之前语陌没生病的时候,我消息还算灵通,现在一天天地跟个聋子瞎子差不多了。”

        这真是问道于盲了,薛恺悦见自己把陈文卿的惆怅给引出来了,很觉得对不住人家,刚要想个话来道歉,便听得殿门外皎儿高声喊道:“淑君主子安,景卿主子安。”

        薛恺悦很有些疑惑,明帝走后,这两个负责留守皇宫和京城的男子,各自来看视过他两回,但一起来探望,这还是第一次,这是有什么事吗?

        按说客人进门,薛恺悦应该起身相迎,但他今日情绪不佳,懒怠动弹,就坐着没动,陈语易却也坐着没动。

        冷清泉和江澄两个进来后,倒是一起向后退了半步,看样子是要屈膝行礼,薛恺悦连忙止住了二人:“淑君,澄之,此处又没外人,千万莫拘礼,快请坐。”

        冷江二人听他这么说都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继续行礼还是该直接入坐。

        陈语易在旁边插话道:“淑君和澄之一起来,必定是有事,赶紧告诉我们是什么事吧。”

        冷清泉听了,这才在楠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指指手上的书信,声音激动得变了调:“陛下来信了,给我们五个的,等敏君来了,咱们一起读。”

        薛恺悦听了就有些按捺不住,“让人去请敏君了吗?”

        江澄在冷清泉对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着答道:“让人知会玉玉了,他马上就到。”

        看着信却不能拆最让人焦急,等待的每一刻都变得那么漫长,一颗心充满了期待又饱含着甜蜜。薛恺悦频频地望向几案上的书信,冷清泉与陈语易也与他一样,三个人的视线几次撞在一起,倒是江澄可能是处理公事累着了,神色平静得很。

        好在赵玉泽很快就到了,五个人围在一起,由冷清泉负责拆信。

        信是明帝亲自写的,先表达了对他们五个人的思念,接着问了几句宫里的情形,最后告诉他们她会把给他们的信写到一起,他们方便的话一起阅读,不方便的话就互相传阅。

        信还能写到一起么?薛恺悦看了看冷清泉四人,四个人脸上都有着怀疑的神色,显然他们与他一样,都有些不大相信,却也都没有说什么。

        然而第九天的晚上,明帝就让他知道了写到一起的信是怎么个写法。

        这晚上的信是写给陈语易的,开头的称呼是“语卿”。信中除了问候语卿及四卿安,就只写所到之处的典章文物之美,碑帖古迹之多,什么“家置书楼,人挟书册”,什么“古文奇字,触目皆是”,什么“钟鼓鼎鼐,殆同瓦砾”,看得陈语易直锤椅子的扶手:“早知道是这样的地方,我就跟着陛下去了。”

        赵玉泽听了打趣陈文卿道:“语哥你现在去也来得及,陛下还没走多远,让澄澄派人把你送过去就是了。”

        薛恺悦在旁边看着,暗道这样子写法,倒的确是可以共同阅览的。

        这之后,他们每天都能收到明帝的一封御札,他们几个每日里也就比以往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晚饭后聚在碧宇殿中,一起等明帝的来信。

        明帝每封书信都不太长,基本上是轮流写给他们五个,虽然没什么私房话,但是每封信都与写给陈语易的这一封一样,能够照顾到收信人的脾气爱好。

        开头称呼是“玉卿”的信札中,写的都是地方上的水泉鱼稻,瓜果豆蔬。

        开头称呼是“澄卿”的信札中,主要写一路遇到的高人隐士,孝女贤孙。

        开头称呼是“泉卿”的信札中,大写所到之地林泉之幽,水土之茂,山川之秀。

        大概是觉得薛恺悦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写给他的信中,就写得比较随意,有时写风俗之独特,有时写人物之盛丽,有时写饮食之甘美。

        只有一封信的好处是他们不用每个人都给明帝写回信,当日御札上的称呼是谁,就由谁来执笔回信,每个人回信的时候,也会把其余四个的情形顺带提及。

        这样的书信往来,到七月二十七这日,忽然出了岔子,这晚五个人在碧宇殿中等到亥初,都没有等到从御前直达宫中的书信。

        五个人都有些失望,陈语易的失望最为明显,“陛下昨个儿忘了写信不成?”

        明帝一行已经越过了原来的凰朝国境,送信人很难再朝发夕至,前两天开始明帝都是晚上写信,写完了发出,他们几个在半下午的时候收到信,再互相传阅。今个儿到了戌初都还没收到御札,怎么看都是明帝昨个儿晚上没有动笔。

        “陛下可能是太忙了,毕竟地方上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处置。”江澄沉默了片刻,及时地发了声。

        薛恺悦听了,就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江澄跟明帝另有公文往来,既然江澄都这么讲了,那就一定是这样的。

        赵玉泽和冷清泉两个却是你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你,片刻后,两个很有默契地一起言道:“也许是有人给陛下送美人了。”

        薛恺悦倒不怎么怀疑这个,“这不大可能吧?”皇后和林从他们几个都在,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赵玉泽捂着眉心道:“要是人家铁了心给陛下身边送人,皇后在怕是更糟糕,皇后父仪天下,怎么能公然不准陛下收美人呢?”

        陈语易被惊到了一般,看着冷赵二人道:“你俩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没准儿陛下就是昨个儿多喝了两杯早早地睡下了呢。”

        会有这样简单的可能吗?薛恺悦看了一眼颦眉不语神情凄恻的冷赵二人,不想让气氛变得更糟糕,大大方方地一笑:“文卿说得不无可能,毕竟外面的饮食与宫中不同,陛下贪杯也是有的。咱们几个要相信陛下,不能一有个什么就先怀疑陛下。”

        他这话说得坚实有力,赵玉泽听完就娇笑着点头:“恺哥说得是,是我太紧张啦。”

        千里之外的州衙中,明帝正在哄生气的安澜,她双手扶着自家皇后的肩膀,小声道歉:“澜儿,朕错了还不行吗?你好歹理理朕呀。”

        什么叫错了还不行吗?安澜一偏头,不依不饶:“陛下的意思是陛下根本就没有错,是臣侍无理取闹了?”

        他这两天本就有些思念两个孩子,想给薛恺悦和冷清泉写封信细细问问两个孩子的情形,奈何他跟薛冷两个都有些心病,平时在宫里相处还不算尴尬,此时人在外面要特地写信给二人,就觉得不好措辞,问得少了,不能把他的挂念表达出来,问得多了,怕薛冷二人以为他在故意敲打他们。

        明帝公事繁忙,他心中的不快,找不到机会向她讲,也没有别人可以倾诉,一起出来的几个人中,他也就和顾琼稍微说得上话些,再就是董云飞性子活泼,跟他的话也多些,奈何顾琼每到一地都要忙着开铺子,董云飞要么保护顾琼,要么带着梨秋和沉烟两个去惩治欺压男儿的恶霸,两个人都没功夫跟他多聊。

        昨个儿那英姿飒飒的俊俏少年当众演武,他一看心里头就起了警惕,偏偏明帝还一副她什么事都没有做错是他自己想多了的样子,这让他心里头怎么能舒坦?

        明帝只觉头大,“澜儿,朕也没做什么呀,你从昨个儿就开始闹脾气,到现在还不消气,让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她这话与其说是在哄劝,不如说是在呵斥,虽然语气很是温和,但是话里的不满太过明显,安澜越发地委屈,“非要陛下你做什么了,臣侍才能生气是不是?”

        那个男孩子一看就是喜欢她的,他不现在拦下来,等人进了宫,再生气又有什么用?

        明帝张了张嘴,她之前知道安澜不想她再纳新人,可是从不知道安澜的醋劲儿这么大,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那在御前演武的少年长得有几分像年轻时的冷清泉,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安澜就从昨个儿下午生气生到现在。

        瞧着自幼青梅竹马的皇后这般委屈,明帝认命地继续哄,“澜儿想生气就生气吧,澜儿生气不需要理由的。”

        她的态度够纵容,安澜的怒气多少消了些,然而一想到那个少年那般俏丽可爱,他就忍不住想要让明帝明确地表个态,坚持着没接明帝的话茬。

        明帝看安澜不说话了,就知道自己还需要再努把劲儿,奈何她是个皇帝,出门在外,事情比在京城并不少,没等她开口,房门外就传来了侍卫奏请的声音:“陛下,西境黄将军有折子送到。”

        明帝立刻就站起身来往外走,虎威侯黄一笛在西境征剿白虎和玄武两国的残余敌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消息了,此刻奏折送到,她得赶紧去看看。

        明帝要去看折子,安澜并不觉得怎样,他知道她是皇帝,也知道黄一笛的奏折十分重要,然而明帝就这么直接走了,连一句抱歉的眼神一个安抚的动作都没有,瞬间就让他联想到昨个儿他都生气了,明帝却照常宠幸了沈知柔,只觉得自己不被明帝放在心上了,在明帝即将出门的一刹那,他冷声追问道:“那个少年,陛下不打算处置了是吗?”

        明帝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家是见驾的地方秀士,要怎么处置?”

        “陛下这意思是心疼那少年了?”安澜盯着她的背影,继续发问。

        “澜儿”,明帝急着去看奏折,只觉安澜今日有些难缠,她瞧了一眼院子中站成一排的男兵和前来奏禀的御前护卫,不想当着男兵和护卫的面跟安澜起争执,就声音如常地说了一句,“朕先去忙了,待会儿再来看皇后”,而后继续往前走。

        黄一笛的奏折上写得果然是紧要的军情,明帝捏着奏折,思量片刻,对徐淳和秦瑛道:“敌人既然派了大批杀手孤注一掷,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她们全部剿灭,让人把朕的行程安排散布出去,朕要让她们有来无回。”

        秦瑛很是赞成,“只要敌人上了钩,臣定将她们一网打尽。”

        徐淳却是有些担心,“陛下的安危关乎社稷存亡,这样子太冒险了些吧,何况随行的还有皇后和几位殿下。”

        澜儿,明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机会难得,她果断地做决定道:“有嘉君和果君在,不会有事的,朕再派一队御前护卫专门保护皇后。”

        徐淳听了,也就不再反对,此时柳笙已经忙完别的事情进来了,四个人一起设计歼敌的计划细节。

        忙完了这些,已经到了亥正,小莫进来问她今晚翻谁的牌子,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门外传来林从的声音:“陛下,臣侍可以进来吗?”

        她不知道林从有没有事,只得先将人宣进来。

        林从着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练功服,梳了一个少年感十足的马尾式发辫,一进来就笑呵呵地对她言道:“陛下今天还没练刀吧?臣侍陪陛下去练刀好不好?”

        明帝点点头,敌人的杀手要到了,她的确得去练刀了。好在她还记着安澜还在生气,随着林从往跨院中走的时候,还不忘吩咐小莫去给安澜传话,“让皇后早些睡,朕今个儿不知道要练多久。”

        的确练了好久,林从今个儿似乎是有意要在她面前展现好身手,先是用剑陪她过招,过了一遍之后,又换了一个九节鞭,那鞭子银光闪闪,一侧的鞭梢上有个银哨,一侧的鞭梢上有一个浅蓝色的绣帕,鞭子一舞出去,绣帕飘飘哨声清脆,再配着林从细幼的腰身、灵活的步伐,倒像是在专门表演给她看,明帝几乎移不开眼。

        眼瞧着天色到了子正,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从儿早些睡,朕回去啦。”

        林从的鞭子瞬间就掉到了地上,她吃了一惊,连忙询问,“怎么了从儿?”

        林果君咬着唇看她,“陛下是嫌臣侍不再是少年了么?”

        哎,她瞧着林从高高梳起的发辫,只觉头比方才更大了些,伸胳膊把人圈在怀里,轻声哄道:“乖,你才二十一岁,怎么就不是少年了?”

        林从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泪光盈睫,“陛下若是满意臣侍,怎么会练完武就要走?”

        她只觉头大,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很难推开林从去陪安澜,虽然知道澜儿那边还没有消气,她这么犹豫了一下,林从就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话说得也越发得让她心疼,“陛下,臣侍不想失宠,臣侍会好好服侍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都行。”

        这还能怎么着,明帝心情复杂极了,一边揽着人往后湖楼上走,一边想着明天要怎么样才能让安澜消气,一边记起来还没有给宫里写信,此刻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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