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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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拍到凌晨三点收工, 大家都很疲倦,全组人白天都老实了,呆在房间里补眠, 毕竟晚上又要出工拍摄。
娄语从房里醒来,打开手机一看, 恰好是午饭时间,醒得正是时候。
栗子已经在微信里问她午餐的事情,她刚回完, 一则短信跳进来了。
“来葛岛拍戏了?怎么不和爸爸讲一下!”
娄语没什么波澜地回复。
“拍摄很忙。”
她不意外他会发短信过来, 就算她不联系,他们看到网上发的路透图也会知道她来葛岛的消息。
好笑的是, 前脚她刚打发完, 后脚她妈的短信也进来了, 责怪她居然来葛岛一声不响不通知她。
不然说这两人能做成夫妻呢,还是有点默契在的。
娄语也草草地回了短信应付她,但这两个人似乎统一了战线, 她妈发消息过来要三个人一起吃顿饭,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我们怪想你的。
娄语面无表情地打下一行字:
“我也很想你们, 没事先跟你们说也是怕你们失望,拍戏很忙, 怕找不出来时间。”
谁能想到, 她圈子里沉浮多年练就出的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也能套用到父母身上。
她以为这句话发出去该消停点了, 没想到她妈见招拆招道:“你抽不出来时间也没事,在哪里拍呀?我和你爸过去看你也行。”
这下娄语是真的无语, 看来这顿饭是避不过去了。
她妥协道:“那倒不用了, 现场人多眼杂, 比较麻烦。我看看时间吧,还是私下见一面好了。”
说是这么说,不愿意见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因此她拖了他们一天,到拍摄最后一天,实在拖不了了,她才将他们约出来。不然她怕这两人真就直接摸到片场来。
至于地点,他们各自的家她都不想过去,直接就约在了外头的餐厅,一家面店。
她打电话包了场,到达店里时她爸她妈都已经到了,并排坐到一起,彼此面面相觑也没什么话好讲,见她来,一齐把炮头对准她。
她爸还和和气气地掩饰着说:“这么忙哦,现在才来。”
她妈直接喋喋不休:“你这孩子怎么现在花钱大手大脚,还来外面吃,吃就算了你还包场,这顿饭得多贵啊!”
娄语坐到他们对面,摘下墨镜扔到一边,气定神闲:“因为很想念这家的面。”她看向她妈,“您还记得吗,当年高三您带我来这里吃的。”
她一愣,皱起眉头:“……是吗?”
娄语笑:“是啊,您说要高考了,多吃点。”
事实上她动了一口就没再吃,这家面店在她的记忆里只有苦涩的味道。
“您还说了,我别异想天开地做梦,老老实实去当个老师不好吗?”她慢慢收起笑容,“那现在,我是活在梦中吧。”
她妈的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
她强硬道:“换哪个爸妈都会像我这样的,我可不是害你,是为了你好!有哪几个人真的能做成大明星啊,你老老实实做个老师吃穿不愁。如今也是你运气好。”
娄语点点头:“哈……是啊,运气好。”
她爸出来打圆场道:“行了,那么多年前的事就别提了,你在这里拍戏呆几天啊?拍完再来爸家里坐坐,你阿姨煮面的手艺可比这里好。”
她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嘟囔:“能有我好?”
“你那盐放得跟不要钱似的,我要吃你煮的饭到现在,血压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服了你了,你一个饭来张口的还好意思东挑西挑?”
“我饭来张口?你买菜的钱不是我出的?”
“你赚几个钱啊?还没我打一天麻将挣得多,你还有脸讲……”
“到底谁没脸,打麻将打得饭都不做!”
“你不是嫌不好吃吗,那干脆别做了啊!”
娄语本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忍无可忍地伸手叫停。
“我出来和你们吃饭不是为了重温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画面的!”
两人互呛的语气一顿,讪讪地停下。
三碗面正好热气腾腾地上桌,娄语无语地埋头拨了两筷子面就停手了,她妈终于没再像当年那样埋头闷吃,问她道:“怎么吃两口就停了?你不是想这里的面吗?”
娄语敷衍:“晚上上镜不能吃太多。”
“那你天天拍东西都吃这么少啊?怪不得这么瘦!”
她爸也搭腔:“是啊,我们从电视里看你觉得还好,怎么到眼前一看,太瘦了,都皮包骨了。”
“镜头会把人拍胖。”
“那得注意身体。”她妈把碗里的肉夹了一片到她碗里,“来,再吃点。”
她爸也有样学样地拨了肉到她碗中。
娄语无动于衷地看着碗里的肉,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是她嘱咐给栗子到时间给她打电话,她好借此脱身。
她站起身道:“剧组那边来消息了,我得先走。单我买了,你们要吃要聊要吵都行。”
“娄语——”
她刚转身,她爸从背后叫住她。
“爸现在不在老家住了,搬新家了,地址我发你短信,你拍完了要是有空的话就可以回来看看。你阿姨和你弟弟他都很想见见你本人呢。”
她妈插嘴:“别听你爸的,来我这。”
娄语停下脚步,回过头,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俩:“当年我搬去和阿公阿嬷住的时候,你们能有这十分之一的热情想来看看我,或者让我去你们那儿就好了。”
他们嘴唇微颤,统一地沉默了。
“走了,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娄语戴上墨镜,背后她爸又小声地说:“对了,提到你阿公阿嬷,我带了个东西给你,差点忘了。”他拎过来一个袋子,“搬家的时候找出来的。”
娄语神色一变,迫不及待地将东西接过来,往袋中看去。
这一眼,她拿着袋子的手都在抖。
她吞咽着情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问道:“……不是当年收遗物的时候说没找到吗?”
袋子里,是一双陈旧的手套。
但和记忆里有些差别,起球的地方都被认真地除掉了,看上去像没使用一样。不过虎口处缝了一半的破洞还是昭示了这是个旧物件。
“你阿嬷当年给姊妹了,手套破了个洞,她自己没办法补了,就叫她姊妹帮忙缝缝好。还没缝好她就走了,那手套也就没再缝,就搁在姊妹家。前几年人也去世了,整理的时候才找到,又拿回来给我,我就给忘了,一直放在家里。”
娄语怔怔地看着袋子,没说话。
他们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整张脸被墨镜和口罩遮盖着,表情滴水不漏。
最后,她轻轻地把袋子合拢,双手抱着。
“算了,你没扔掉就好。”
她爸眉头一皱:“那怎么会扔掉,我知道那是你送你阿嬷的,你阿嬷每次见到我都要提一嘴,说你年纪那么小就懂事知道给她买东西了,是个孝顺孩子。”他不满地撇嘴,“现在这么有钱了,也没见你给我们买什么,越活越回去了。”
她妈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了。
娄语扶了下墨镜,笑了笑,离开了面店。
她接到闻雪时的视频请求时,正沿着海岸线在飙车,车窗半开着,海风灌进来,把墨镜下刚才涌出的眼泪都风干了。
请求响了好几次,最后她把车子停在无人的海岸边,接通了视频。
闻雪时依然在房间里,看着屏幕对面她戴着墨镜坐在车里的画面,表情诧异。
“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
她清清嗓子:“觉得房里有点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声音不对劲,戴着墨镜现在还不摘的姿势也不对劲。
闻雪时直接道:“你发我个定位。”
她摇头:“我这就打算回去了。”
“那我去你房里找你了?”
“……”娄语无奈,“好吧,我把位置发你。”
“ok。”
他挂了视频,半个小时之内,娄语便在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一辆车。
车子从她的车边擦着过去,又开出一段距离停下,男人从车上下来,裹得很严实,快步往回走,拉开车门上来。
娄语此时已经摘了墨镜,表情细看也没什么端倪了,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啦,我都说了只是来透透气,你还非要过来。”
“不想跟我说说吗?”
“……”
他也不逼迫,便道:“那我就陪你坐一会儿。”
两个人便真的就这么安静地坐下来,车窗依然半开着,能听见咫尺之遥的海潮声,哗啦啦,哗啦啦,这声音还和小时候听起来一样。
娄语透过半开的缝隙眺望远处,自言自语地回忆道:“有一年开春的时候,阿嬷和阿公带我来海边玩,那只风筝是阿公自己做的,样子不怎么漂亮,蓝色的大章鱼。我跑啊跑,那只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阿公说可能是自己做得不好。”她望向天空,“但其实是我跑得不够快。后来,我让自己跑得很快很快,再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阿公和阿嬷的影子了。”
闻雪时轻轻地回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
他知道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但我现在讲出来你大概也不会觉得奇怪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罢了。”娄语的手边搁着袋子,她抚摸袋子边缘,心平气和地像在讲别人的事,“刚毕业那阵子,我卡里连五百块都没有,接到阿公打来的电话,说阿嬷身体不好了。但我为了省点钱,为了一个三天后的面试,我和自己打了赌,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
“我看到阿嬷的最后一面,是硬邦邦的,冷冷的,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对我说一个字。”
“今天我去见我爸我妈,我爸把这个东西拿给我了,是我曾经给阿嬷买的手套。虎口的位置破了个洞,但她没力气缝了。其他起球的地方她都整理干净了,就像新的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这个破手套她用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能早点给她买个新的?面试的机会有的是,钱不够就去街上乞讨也行,我为什么不能早点飞过来见她?”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自私。”
她逐渐泣不成声。
“我根本不是你口中的那样……明明自私又虚荣,只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牺牲我最亲近的人,先是阿公阿嬷,后来又是你。对不起,闻雪时,真的对不起。阿公阿嬷,对不起。对不起……”
她缩在位置上语无伦次,崩溃地抽泣。
闻雪时一言不发,整个人迅速俯身过来抱住她,手覆上她的后脑勺,像哄婴儿睡觉似的随着节奏打拍,拍了很久,她激动的情绪终于敞开,像一面凌乱的被单终于被抚平,他才试着开口。
“小楼,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想,如果那一晚我陪我爸一起去饭后散步,他是不是就会打消自杀的念头。”
“我知道那种遗憾的力量。”
她还在流泪,可听到他这么说,也伸出手,徒劳地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
他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摸得很乱。
“世界上总是充满各种不如意的事情,我们想在这样的世界里努力活下去,想活得更好,肯定会留下各种遗憾,比如……我们都没能很好地和我们最爱的人告别,我的父亲,你的阿嬷。他们虽然不在了,可依然支撑着我们走到今天,爱不会因为一场潦草的告别就消失。所以你看,我们当年也没能很好地告别,但我们也没互相停止爱对方。”
“既然我和阿嬷都很爱小楼,那我可以代表阿嬷发言一句吧。不要愧疚,更不要责怪自己,我们爱你从来希望的不是你给予我们什么,唯独希望你开心。”
娄语无法阐明此刻的感受。就像是一具麻木的行尸,忽然间,有人把插在她胸口的刀尖拔了出来。那块已经不痛的地方再度鲜血淋漓,可她因此再度获得了知觉。
久违的,鲜活的知觉,因为太过陌生,无法形容。
“我、嗝、有时候真的会希、嗝、望你早不再爱我。”她因为刚才哭得厉害,平静下来后突然开始打嗝,“这样就不、嗝、用担心什么时、嗝、候被你看见那么不、嗝、堪的那一面……”
“然后不再爱你?”场面变得有几分滑稽,他打断她,“现在我已经全都看到了,你的担心无效。”
“你还没全、嗝、部看到。”她皱着脸摇头,“我、嗝、我其实早和周向、嗝、明说了,然后他……”
他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
她被这句话惊到,讲话一下子就顺了。
“你知道?!”
“嗯,其实周向明已经找过我了,sere的事,我知道。”
“怪不得……”娄语反应过来,“怪不得你没和我提金寰……”
他点头:“我怕一提……你会更负担。所以我没想过昨天你会主动提,包括周向明来找我这件事,他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找我。这一切都证明你在为我动摇。”
“明明是在伤你的心。”
“那点伤心算什么。五年前,不管过程如何,最后是我亲手灭绝了你心里的那头小恐龙。”
即便已经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曾体验过的抽空怎么能忘却?
他一手按在她切掉胃的位置,一手耐心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语气无比轻柔。
“我要做的,是让你确信,它即便走向毁灭了,依旧会留有骨架,在某一日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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