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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卷二:第38回·你方唱罢(上)


判词:“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湘州城。

        “这次也是荆州城太守反应迅速,用防洪袋堵了城西门,洪水才没有第一时间冲破。这给了百姓反应和撤离的时间,伤亡情况不严重,而且粮仓也受了防洪带的保护,足有一半完好无损。”

        “东门呢?”

        “东门现在无碍,水正好堵着,从外面也加固了。”

        “城内的水关除却两处因为锈蚀打不开外,其余四百一十八处已经在起排水作用了。城内水位几乎能够平衡。但要想再排,还是要开南门。”

        “南门也不好开,都是内开门,而且生锈的两处水关就在南门附近。”

        “那就城墙从里面把机关卸了。”

        “唉,重建工程此次必定小不了。”

        “目前陆队已经从荆州城南部搭了梯子上楼,把小船放进了城里,已经在救人和运粮了,不过城内水流涌动,搜救仍比较困难。目前我们是先救城内屋顶上和高地上的人,再救城墙上头的人。”

        一群官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嵇铭煊频频点头,朝他们问了句:“那北门呢?”

        一人道:“荆江北门已经开了,然而北门地脚高,排洪不多,城内水位虽上不去,却也下不来。”

        嵇铭煊又问:“那南门何时开合适?”

        “先派人检修机关,再等城内的搜救都结束后再将门从内部卸下来,这就开了。但南门位置低,一旦开门,至少半城的水都会争先恐后从南门流出,那些本来依靠水的浮力撑着的屋房瓦梁,一下就会全部垮掉。若此时还有人在城内,就算没有被漂浮物冲撞而亡,也会被水带着冲出南门,转眼间就进了南道,随着西下的荆江水跑了。”

        萧吟行瞧着荆州城的地图上代表荆州城大堤溃决之处的几处标红,道:“薛大人。”

        “臣在。”工部侍郎薛益扬应声:“钦差大人有什么问题?”

        “依你看,这大堤是有多少年没修过了?”

        薛益扬脑壳冒汗:“约莫五年是有了。”

        萧吟行“哦”了一声:“湘州城太守大人呢?”

        “下官在。”

        “那就麻烦大人代领荆州城事宜,把十年内负责大堤检修的所有人都找来。这十年间应当不止程广负责过荆州城吧?把这些人也都找来吧,让他们过来分析分析,荆州城大堤为何而溃。”

        湘州城太守:“是。”

        “哦,还有一事,”萧吟行道,“这么多防洪袋是从哪儿来的?”

        荆州城一位官员道:“是……来自一位姓赵的商人的府邸中。”

        萧吟行颔首:“那就烦请您把那人也找来吧。”

        “不敢称劳烦,下官这就去办!”

        萧吟行指着地图上荆江大堤上游河段,道:“这一片的林场,是何时建的?”

        荆州城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半天没人应答。萧吟行也不出声,就那样静等着,终于有一人磨磨蹭蹭站出来道:“很多年前,具体什么时候下官也不晓得,但是约莫三四年前,就全给砍光了,地也卖了,卖给了……程广大人。”

        薛益扬赶忙问道:“这程广就没再种些什么?就放着不管啦?”

        那人摇头,道:“此次大量的泥沙就是从此地塌落江中的。”

        “这么大一片林场,说砍就砍了。”萧吟行慢吞吞的说:“程广买来又不用。三皇子殿下觉得是为何?”

        嵇铭煊一愣,没想到萧吟行会主动问他,便思索片刻,道:“砍伐林场,不过是为了卖钱,但是程广买来三四年了都不用,就很可疑。”

        适才一直未发一言的户部侍郎刘赟提着一口气,缓缓道:“殿下所言极是,臣以为程广——”“嘘。”萧吟行手指在唇边虚虚挡住,眉毛一挑,说:“本侯知道刘侍郎多年浸淫在大小金库之间,这一块对您来说很熟。所以,还是给三皇子殿下一个发言的机会吧。”

        嵇铭煊环顾了一圈儿白发灰须的老官,觉得气氛委实有些不对。他的目光与刘赟和薛益扬交接了一瞬,道:“不妨听听两位大人所言。”

        萧吟行无奈一笑:“三皇子殿下,我不是感到疑惑才询问你。我这个临时的钦差领的是皇帝的旨意,自然也是代表皇帝考你,殿下好好回答,我也好回去复命。”

        嵇铭煊刚听了“皇帝”二字便紧张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书文,慢慢分析道:“三四年前,这片土地的主人将林场砍尽,将土地变卖,明显是急需用钱。程广有能力接手这片地,应当是花费了不少钱财。”

        “然而他买来了又不用,这么大一片林场,每年要交的税款可不小,那么其购买的目的就很可疑。或者说他放着不管,是因为没能力经营吗?程广家中妻儿可已到湘州城?我觉得可以寻问她们。”

        “不错的想法。”萧吟行点点头:“刘侍郎觉得呢?”

        刘赟垂眼,道:“若如殿下所言,既然他没能力经营,为何不再变卖出去?臣以为,程广买此地还是有他的用处——总之,确实可以先审问其家属。”

        “既然这样——陈慷,你随着他们去审吧,人审不出来就算了,程广的宅子还在荆州城里泡着,他想用来干什么,去他家翻翻就好。”

        萧吟行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这大水呢,不要那么不长眼神的把他的山泽林契给冲走,您说是吧?”

        山泽林契是买卖双方都持有的契约。契上会书写山、泽、林等产业所经手的前五次买卖双方的身份,以方便交税和追责。同一片土地,为了保证每年的年税交纳,一年只能交易一次,从最后一次交易往后算,五年为期进行登记更新。如果找到了山泽林契,就能知道这片土地近五年内双方交易的包括价格以及付款形式的详尽内容。

        薛益扬惊道:“宁肃侯是打算现在找人入城?可荆州城内水深,多有尖利漂浮物,十分危险,还是过些时候,等水退了再说。”

        嵇铭煊也道:“是啊,现在连城楼上和城里的人都还尚未撤离干净,也不急于一时,等南门开了再找也来得及。”

        萧吟行道:“那便等人都救出来之后且在开南门之前吧。”

        “哪一个是赵德升?”荆州城城墙上,一位官爷朗声道。

        “这儿!我在这儿,官爷!”赵德升从梦里连滚带爬起来,上前恭维道:“哎呦这一大清早的您还真是气宇轩昂啊!”

        嗓门真大。

        “别废话,走梯子下城楼,去对面上船去,钦差大人点了名要审你!”

        “钦差大人?”赵德升两眼一翻:“谁呀?”

        “自然是当朝宁肃侯!”

        赵德升脚底发虚。宁肃侯?又是哪个侯?不会是斩神营的那个吗?不会吧!不过若是如此,嘉定侯该是认识宁肃侯的吧?他的小命能不能保啊?

        “官爷,那我们呢?”五郎一听赵德升要走,赶忙凑过来问。这两日从城内不断有人被绳子钓上来,刚上城墙就要立刻被运到城外去救治,但他们这些城墙上的人却一直没得到下城的许可。

        “等着。”

        “官爷!官爷!”五郎有些无措:“可小人听说,这妇孺老人可以先走,为何还没轮到我们家呀?”

        “急什么,先救城里的,再救城上的。你们在城墙上吃的喝的是少了点但又不是没有!那群搁屋顶上趴着的有吗?再说了,我们这群兵还在这儿陪你们呢!”

        五郎这才放松了些,回去陪晚娘。

        婴孩睡得正熟。

        湘州城。

        赵德升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更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官儿。

        坐在正中间的人笑吟吟地说:“你就是赵德升?从蜀地来的?来,说说为什么挖南道制成防洪袋?”

        这是钦差大臣?也太年轻了……

        赵德升一个头磕的相当响亮:“钦差大人,草民怕说了,诸位大人不信草民。”

        结果头顶这人来了一句:“怎么,你是做梦梦见荆州城大堤溃决了的?”

        奶奶的,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正、正是。”

        “不说实话。”钦差大人对着两边的人说道:“三皇子殿下,几位大人,我想亲自审一审这草寇,但有些边塞审人的手段呢,不太入流,不想脏了各位的眼睛。”

        赵德升浑身发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这个时候应该供出嘉定侯保命吗?结果还没等他想好,身边的人竟然真的走了个干净,好像巴不得离开似的。

        他欲哭无泪,只好抬头扯出个惯常阿谀的笑,刚想说话,却见钦差大人从椅子上走到他跟前蹲下,眼眸中偏偏映了令人打颤的笑意,道:“嘉定侯让你干的?”

        赵德升的笑在脸上结了痂:“……”

        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啥啊!

        “嘉定侯传给你的那几封信呢,拿来看看。”钦差大人道。

        赵德升更加欲哭无泪:“草民、草民拿不出来啊!”

        “拿不出来?”

        “草民给、给烧了……”

        钦差大人点点头,从腰间猛地拔了刀,一道残影又快又狠地插在他跟前,赵德升脑子空白了一瞬,回神的时候自己还在尖叫——咦,他好像没事?

        “烧得好。”钦差大人轻飘飘从他身侧走过,招呼外面的几位大人进来了。

        钦差大人吩咐道:“陈慷,把这个人关起来,别让他轻易死了。”

        赵德升浑身瘫软地被拖了出去,晕乎乎地想,他好像,彻底没事儿了?

        嵇铭煊瞧着堂中没入地板半截的雁翎刀,忍不住咽唾沫,道:“他交代了?”

        “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萧吟行轻嗤道:“本官瞧他是想赌一把看能不能发水患财,最后黄了罢了。太过胆小,动不动就叫,审起来没意思。”

        他提刀入鞘,心里却惦记起一人来。

        她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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