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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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百年,沧海桑田,天界百年,物是人非。
夜神大殿替生母守孝三年,再复出,锋芒毕露,朝野侧目。
天后欲杀锦觅却被人撞破,更牵出戕害先花神一事,天帝为之震怒,将其打下牢狱。
再后来
风水二神双双陨落,皆死于琉璃净火,加害之人是谁,大家心中有数却不敢言说一二。
锦觅被复原的陨丹再一次封印情魄,满心仇怨,不复与火神的浓情蜜意,毅然点头应允,与夜神大殿成婚。
只是这一场婚事,当真有人欢喜吗?
煌煌天界,礼俗不同人间,新人嫁衣,以浅白为喜。
九霄云殿作为拜堂之所,可以想见这场大婚有多么庄严和郑重。
吉时将近,新人并肩而来,面上肃穆三分,不见分毫喜色。在场见礼的众仙家们,比起心怀祝福,更倾向于围观吃瓜。
大概只有那高坐于上位的天帝才是真的欢喜,毕竟这一场政治联姻的促成,本就是为了保他帝位稳固的制衡。
月下仙人作为司仪,愁眉苦脸地执行婚礼仪式,甚至在新人拜天地之前还在阻挠,恨不得锦觅立马撂挑子毁婚,真是半点儿没在意他的大侄子也是新人之一,真到那时候又该颜面何存。
在月下仙人意图策反锦觅的时候,润玉只是轻轻瞥他一眼,眼中没有不满与不甘,只有视若无物的漠然。
比起礼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要亲手奉上,亲眼看着,天帝把天煞香灰喝下去!
天帝将润玉奉上的星凝玉露一饮而尽,接着一副老父亲的慈祥作态,万分感慨道,“一晃眼,你也大了,可以娶新妇,成新家了。”
润玉眸光一闪,揖首道,“润玉的一切皆是父帝所予,润玉一日都不敢或忘。”
这话里的杀机披着一层谦卑的皮,让天帝毫无察觉,他还乐呵呵道,“望你日后同觅儿和和美美,幸福美满。这天界已经几千年不曾有盛事,更无新生儿呢。”
润玉闻言忙低着头,嘴角却勾起意味不明的笑,笑他无知无觉,笑他冠冕堂皇,笑他装模作样。
天帝只当他害羞,而赴宴的仙家们则捧场地迎合,开怀大笑,不笑不行阿,谁敢落天帝的面子。
一旁的月下仙人只觉得痛心疾首,他也想要侄孙儿,可怎么能是玉娃儿和小锦觅生呢?凤娃儿到底跑哪儿去了?真的不来抢个亲吗?话本子都不敢这么扫兴的!
正在这时,一声且慢阻止了婚礼,也遂了月下仙人的愿。
旭凤走进大殿,与润玉对峙,“你的十万天兵皆被我拿下,败局已定,收手吧,我会为你向父帝求情。”
“求情?”润玉冷笑,“做错事的人才需要求情,我何错之有?”
“孽障!你借婚礼起兵戈,犯上作乱还不言错?!”天帝震怒地一拍扶手,大声喝道,“来人!将这不忠不义的谋逆之徒压入天牢!”
兵卒们闻言正要动手,却被润玉冷眼吓退,他无所畏惧地直面圣颜,眼神不恭亦不屑,“天大的笑话,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有何颜面指谛他人?”
“你弑兄夺位,来路不正;贪恋女色,囚辱花神;为固帝位,迎娶恶妇;忌惮水族势力,诱骗龙鱼公主,只为破坏水族联姻,横行分权夺利之事!”
润玉漫不经心地鼓了鼓掌,冷嗤道,“好心计,好权谋,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哪一样可称得上忠义仁孝?!”
“世人皆称道天界的风光,殊不知,此间才是六界最肮脏最残酷的伪善之地!”
“住口!”天帝拍案而起,不想刚起身便脱了力,他恍然道,“畜生!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不过些许天煞香灰,”润玉不甚在意道,“只是让你脱力两个时辰罢了。”
“润玉!”月下仙人忍不住跳了出来,疾言厉色道,“我素来知晓你城府极深,却不想你还这般心狠手辣!”
“我心狠手辣?”润玉怒极反笑,“我身受三万道天雷,只求天后放过我龙鱼一族,可在我濒死伤重之际,却还是听到满族覆灭的消息。父帝权柄在握,却毫无恻隐之心,轻言他人生死,更视其为刍狗蝼蚁!试问,如此帝王,同人间夏桀商纣又有何异?!”
“今日之事,不过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润玉问心无愧!”
“还不将他押下去!”天帝铁青着脸,捂着心口喝道,不想这一次,竟是无人听令了。
鸟族隐雀长老率先开口,“天帝及废天后德不配位,夜神大殿敢直言其罪行,实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我等敬服。如今天界正是破旧立新之际,我等愿拥立夜神大殿登位,荡清六界乱势,重立天庭威名!”
太巳仙人紧随其后,一声令下,周遭仙兵神将竟一把扯落代表火神军的红披风,同太巳仙人一道儿跪地俯首,“我等愿为大殿效死!”
此言一落,观礼的仙家们也纷纷跪地,齐声道,“我等愿效忠夜神殿下!”
“反了,反了!”天帝脸色青转白,心知大势已去。
本是孤立无援的夜神大殿,竟是转瞬间众星拱月,他看向旭凤,无波无澜,只道,“你说我这一局十死无生,却不知,人心所归才是大势所趋。”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九霄云殿转眼成了兵戈战场,燎原君替火神旭凤挡剑,神魂具散,旭凤大为震怒,终于释放琉璃净火与周身,观之骇人至极。
被火神护在身后的锦觅睁大了眼,看那琉璃净火不断摇曳,火没有烧到她的身,却点燃了她心中的恨,那恨意开不出鲜花却生出百里枯野,一朝点燃,足以烧毁一切。
【就是这琉璃净火,害死了爹爹和临秀姨!】
她带着满腔的恨意,手持水神为她锻造的冰栩刃,只想给旭凤致命一击!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喝止了她,也阻止了这一场天界动荡。
“住手!不要再打了!”
先闻声,再见其人。
九霄云殿之上,众人竟是在声音出现的那一刻皆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看着云殿中央凭空冒出一个状似厉鬼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血染的白衣,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正洇洇地淌着血,她一步一个血脚印,蹒跚地朝润玉走去,那血糊糊的右手似乎还攥着什么。
原来在越时花拔下的瞬间可以造成时间的凝滞,只有越时花的主人可以不受影响。
“觅觅儿?!”润玉抖着唇失声道,造反都面不改色的他,却在见到虚无锦觅出现时的那一刻,神色大变。他想过数百种见面的方式,却没有一种像此时此刻这般教他心疼得滴血。
虚无锦觅对于周遭的目光不甚在意,心想被人无视了几千年,早也惯了,只有那一个人,才是她目之所及,心之所往,“小鱼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虚无锦觅的声音很轻,酒涡很甜,和着那沾血的惨白嘴唇,怎么看怎么教人揪心。
润玉想拔步朝她跑去,却不知是何桎梏教他寸步难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仿佛临渊而行,步步都像要坠落般惊心。
血淋淋的虚无锦觅走到润玉近前,伸出她血糊糊的手掌心,掌心上没有别的,只是一颗檀珠和一节花梗,她未语先笑,却惹得润玉红了眼眶。
“小鱼儿,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我好喜欢你,连陨丹都不能阻止。”
“”润玉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有泪珠因垂下眼眸而滴落,原来他也能被人爱着吗?
锦觅看他落泪有些慌,忙伸手为他擦拭,明明自己晕得厉害,却只顾得眼前的人,她好生哄道,“你别哭呀,瞧,咱们也不输那只鸟的,那个锦觅可以为他碎了陨丹,我也可以,只为了你。”
为他拭泪的手因失血过多而冰冷,可润玉却觉得暖极了,然而看她止不住血流的心口,他又如置身冰窖,心更止不住往下沉,“觅儿疼吗?我们先止血好不好?”
“当然疼阿,”锦觅也不遮掩,事实上,看她现在的行状,说不疼都是唬人的。她已经有些站不稳脚根,还微晃了晃身子,便忍不住埋怨道,“这越时花委实难拔了些,我又怕疼,所以拔得慢了点儿,对不起,害你等了这么久。”
“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先止血好不好?”润玉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忍不住出声催促道,明明这只是外伤,明明只需要一挥手就能治好,可他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什么都做不了。
锦觅低头看看淌血的心口,半晌才缓缓抬头,这时她还在笑,泪却涌了出来,一把扑到润玉怀里,哽咽道,“止不住了,我试过了,可我的法力都没了,我也要像水神爹爹和临秀姨一样,神消魂散了。可你怎么办,你要怎么办,没有人可以陪着你了。”
“不不会的,”润玉不愿相信,红着眼眶颤着声道,“拔了越时花,你就可以留下来,这是书里记载的。”
锦觅靠在润玉颈窝,泪湿他一片衣襟,“我们都错了,所谓留下便是这般留下。”
润玉不肯信,挣扎道,“不不会是这样的,我绝不允许,一定会有办法的。”
锦觅摇了摇头,却不再为此多说什么,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流逝,时间不多了,她看向那个锦觅,直白道,“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我知道所有真相,你别杀那只鸟了,水神爹和临秀姨是死在穗和手里。”
“什么?!”那个锦觅和旭凤异口同声道,而不远处的穗和已经刷白了脸色。
虚无锦觅又看向旭凤,神色十分复杂,她有些恨,有些怨,明知其无辜,却还是想要迁怒,她想起曾经身为魇兽时的自己,因他之故死于天后之手,而风水二神不也如此吗?
“水神爹爹和临秀姨虽非你所杀,却实是死于琉璃净火。你的天后娘便是坐牢也不忘为你筹谋一切,竟舍得将一身修为都传给穗和,只为了让她成为你的助力。”
“穗和同爹爹临秀姨并无仇怨,只为了拆散你和那个锦觅,这才弑神嫁祸于你。”
“那个锦觅,因为陨丹的压制,对于人情世故一无所知,你恋慕与她,竟不曾发现一二,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你们之间不单是情爱,更有灭家之仇!若你们当真能将仇恨泯然而过,我无权置喙却要你发个上神之誓。从今而后,护她安康一世,喜乐一生。因为你爱她,也欠了她。”
锦觅用尽一身力气,跟旭凤说了这一番话,原谅她有些私心,并不愿他二人太轻易地在一起,那就好像父母亲人的死没有半点分量,比不得他们的深情厚意。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不想插手太过,只能把话说开,任他们自己抉择。
真的要到时候了,她感觉自己就快消散了,忙收回目光看向润玉,心想少看一眼都是缺憾,若是死不瞑目可怎生是好?
她吃力地抬手,抚上润玉的脸颊,眼眸中是盛不下的眷恋,“小鱼儿,我啊其实一直都在陪着你,只是像一团虚无一般,看不见也碰不到。现在这样真好,我可以摸得到你,可以跟你说话。”
“你从小到大,老是被人欺负,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真的好没用。”
“还好,你现在变得好厉害,也有人愿意追随,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不用担心你受欺负了。”
润玉闻言再难忍耐,闭目而泣,泪如雨下,“别说了,你怎能放心你怎能忍心只留我一人。”
锦觅不停地帮他拭泪,还逗他,“你怎么越长大越爱哭呢?”
润玉睁眼看她,却见她的双足逐渐消散成灵子,并且很快就蔓延到腿上,他难以置信,抖着声道,“不不要不要。”
“怎么了?”锦觅恍然未觉地问他。
润玉目疵欲裂,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破了个大洞,寒风穿过,冰冷彻骨,他崩溃道,“你别走你别走,为什么一次次一次次让我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你骗我,连你也骗我!”
眼前这个人,他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又复失,到头来,什么都不剩了
千般筹谋,得偿所愿,看似拥有了一切,终究一无所有。
他究竟在做什么
润玉崩溃之后突然间静了,众人侧目,却见他眉心竟慢慢显出魔纹,一身澄澈的神力也要转成浓墨,这是堕魔之兆啊!
“夜神殿下!”众神慌了,这刚立的新帝转眼就要入魔,天界怕是要完了!
润玉仰头一声龙吟,直上三十三重天,而一身越时花的桎梏竟被他生生冲破。
他一把抱住快要消散的锦觅,模样清冷却神色癫狂,教人望而生寒,“觅儿,我已一无所有,唯有你,我绝不会放手!你若敢消散于天地,我便毁了这世间,为你殉葬!”
“生不得同衾,死便同归,你说可好?”
“”锦觅回不了他,因为她已经消散在他的怀里,只留下那颗陨丹和越时花梗。
润玉缓缓伸手捡起它们,整个人就像暴风雨来袭前的平静,让人万分不安。
就在众人踌躇之时,天外一道慈悲的声音传来,“痴儿。”
随着这道声音,众人也终于去了桎梏,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斗姆元君!”润玉倏地抬头看向三十三重天,心底燃起一丝希望,祈求道,“润玉求您出手相助,让觅儿活过来,只要她能活过来,润玉愿不惜一切代价!”
斗姆元君显出法相,看着几乎入魔的润玉只余一声叹息,她拈花一指,点向润玉生出魔纹的眉心,梵音轻吟,涤荡他不稳的神根。
“润玉,你是天道所择之人,本该做这天界之主,如今却因异世之人,险些入魔灭世,乱了天理。”
“润玉知罪,”他低下头颅回话,再抬首却道,“可润玉不悔。”
“冤孽阿,”斗姆元君一声叹息,她明白润玉的意思,若是那异世之人不能返生,便是毁天灭地又如何,他这是在用六界安宁,逼她出手救人,若非天道所趋,她又怎会受此威胁,“也罢,我确有一法,但愿你求仁得仁。”
说完,斗姆元君施法自润玉手中取得那越时花梗,俯首对其吹了一口气,下一瞬,只见那奄奄一息的花梗重新焕发生机,便是上头儿那片打蔫的花瓣也幡然一新,变得鲜嫩起来。
斗姆元君将花梗重新送回润玉手中,只道,“越时花中残余她的神魂,你便将其种在心口,用你的心头血温养她神魂千载,待她神魂完整,再用你的龙脊一节为她锻一身根骨。”
“她的元身既是天地间转瞬即逝的霜花,便唯有十方雪境,雪魄玉床,方是她的转生之所。”
“只是痴儿,新生若万物归一,往事如昨日云烟。”
“她记不得你,更遑论心系与你,若再一次求而不得,你可还要毁天灭地?”
润玉抓着那越时花,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她能活过来,润玉再无所求。”
到头来,他还是那个卑微的龙,所思所想,只得一心上人。
不能放手,不敢忘却,不然心空了,他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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