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探探虚实

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整幢高三教学楼弥漫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几分钟，所有人都在期待和等待中焦躁不安，烦闷不已，有心不在焉商量着毕业旅行相关事宜的，有满怀憧憬地展望着不久之后大学生活的，也有对赌高考的知识点，输的光膀子绕学校操场跑三圈的。

        许姝在这一片嘈杂之中，心无旁骛，直到一道清朗而磁性的男生声音吸引她的注意力。

        声音是从她身旁的窗户传进来的，许姝转头看过去，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见那条颀长而利落的身影。

        他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身上穿着球衣，手上提着开了口的矿泉水瓶，他皮肤很白，身高腿长，走在人群中别样瞩目，他像是刚刚踢完球回来，黑色发丝微微汗湿，轮廓线条清晰而流畅，瞳仁很黑，眼神清亮，一笑，天都亮堂了些许。

        高三一班的林悦航。

        文茵一中的校草。

        许姝的暗恋对象。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样穿球衣的男生，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不知道，明理工吧，不打算出国……”她听见他这样说道。

        他也看见她了，先是微微怔愣，继而轻轻点头，最后他便轻描淡写地收回目光，跟其他几个人一起，朝走廊尽头的一班教室走去。

        仿佛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哦，对了，她本来就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许姝轻轻叹一口气。

        “小姝，看什么呢？”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许姝转过头，看见同桌庄笑白。

        庄笑白是许姝最好的朋友，两个人同桌三年，几乎无话不谈。

        笑白是知道许姝喜欢林悦航的事的，许姝也没想瞒着她，闻言她就朝着林悦航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白瞥一眼，心里有数了，问她：“还有几天就要毕业了，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许姝专心去解一道物理题，分心回答她的问题：“做什么？”

        笑白恨铁不成钢地睨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还能做什么？告白啊！”

        许姝一愣，转眼看她，又很心虚地看了一眼窗外，窗外早就没人了，许姝说：“还是算了吧……他不是早就有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你说盛攸宜？”

        许姝点点头，“嗯。”

        盛攸宜是文茵市一中的校花，长相甜美，性格也是爽朗大方的那一挂，她人缘很好，很招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

        相较而言，许姝就普通许多了。

        她个子不高，一米六刚出头，在班上属于垫底的存在，她的五官算不上突出，眉毛偏淡，眼睛不够大，嘴唇偏薄，如果说盛攸宜是花园里最优雅最名贵的红牡丹，她差不多就是旁边作为陪衬的白色小雏菊。

        马马虎虎。

        还算不错。

        这是许姝给自己的评价。

        笑白却有不同的意见。

        她总夸许姝好看，夸她皮肤好，也夸她鼻梁挺，夸她眼皮单得有韵味，也夸她身材娇小，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实在没得夸了，她就夸她性格酷，写字还好看。

        她知道笑白的夸赞出自真心，可这种真心跟安慰考不到100分的同学，70分也很棒一样，带着自上而下的安抚性意味，所以尽管知道笑白夸得真心实意，许姝也没敢太过当真。

        她有眼睛。

        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她虽然是谈玥和许林越的女儿，虽然拥有一对相貌十分优越的父母，但她不是她们，也注定成为不了他们，她只能是她自己。

        虽然不太令人满意。

        但是无可奈何。

        更别提，盛攸宜跟林悦航还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这样的情谊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介入的。

        况且，许姝也没有挖人墙角的癖好。

        笑白却说：“可我从没见他们在一起过啊，你看见过吗？我觉得传言可能有问题，你要不要我去帮你探探虚实？”

        “探虚实？怎么探啊？”

        笑白嘿嘿笑了笑，“这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

        “欸对了，注册码你弄到没？”笑白忽然转了话题。

        笑白口中的注册码，指的是现在很火的一款全息游戏《末日城邦》的注册码，这款游戏三十多年前上线，这么多年迭代，依旧风靡全球，经久不衰。

        早年想玩这款游戏只要下载注册就行，这些年玩的人实在太多，游戏公司玩起了饥饿营销的策略，——每隔一段时间全球限量发售一些注册码，只有手速足够快，并且花费足够多的金钱，才能够获得。

        许姝原本对玩游戏不是很有兴趣，但笑白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听得多了，难免生出一点好奇心，但她不好意思跟她爸妈提，——至少现在还不行，于是说：“等高考完吧，等高考完我再跟他们说。”

        笑白就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笑白是知道许姝家的情况的。

        许姝的爸爸许林越是一名刑警，常年奔波在一线，妈妈谈玥的工作也不轻松，两个人都没时间照顾她。

        许姝出生的时候，市面上的智能管家还没智能到独立照顾小宝宝的程度，所以她的爸爸妈妈思虑再三，还是将她送去了农村老家，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她在爷爷奶奶身边待了十多年，初中那会儿才回到文茵市，这些年虽待在爸爸妈妈身边，一家三口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大部分时候，许姝都跟家里的人形ai管家待在一起，所以，虽然住在一起五六年了，许姝跟他们一直都不算亲近，索要一个价值不菲的游戏注册码，自然就没那么随意。

        不像笑白跟她的爸爸妈妈，随便撒个娇打个滚，目的就能轻松达成。

        中午十一点半，放学时间到了，许姝跟笑白说了一声下午见，就关掉学习通应用，——全息人影闪烁着消失在虚拟的教室里，许姝从全息舱走出来。

        虚拟学校里常年阳光灿烂，温度适宜，偶尔阴天落雨，也是和风细雨的那一挂，不会让人心生恼意，回到现实世界，许姝才发现外头阳光炙烈，树上的知了吱哇吱哇叫个不停，热浪-叫嚣着往屋子里渗，又被空调里呼呼吹出来的冷风抵挡回去。

        许姝无视这一场战争，她伸了个懒腰，推开门，恰好看见谈玥从屋子里出来。

        “妈妈。”

        “嗯。”谈玥应了一声，跟她一起往楼下走，胳膊轻轻松松地往她肩膀上一搭，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下课了？累了吗？饿不饿？”

        “还行，妈妈，你休假结束了吗？下午要出门？”

        “还没呢，有个急事，等会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哎呀，饿死我了，帅哥，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帅哥】是家里的智能管家，拥有跟真人一般无二的外貌，之所喊他帅哥，是因为他长得很帅。字面意思。

        帅哥的性格倒是跟许林越有六七分的肖似，闻言他就笑起来，说：“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今天的午饭是三个菜一个汤，番茄牛腩、客家酿豆腐、家常小炒菜，以及一道丝瓜蛋汤，菜式虽清淡，每一道却都很可口。

        “欸对了，小姝——”饭吃到一半，谈玥忽然喊许姝的名字。

        “嗯？怎么了？”许姝放下勺子，规规矩矩地坐好。

        谈玥瞧出她的紧绷，眼睛里流露一丝无奈，继续说：“我没记错的话，过几天好像是你生日吧，十八岁生日欸，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

        许姝的生日在高考之后的第二天，原则上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适合用来狂欢的日子——升学压力没有了，新生活近在眼前，十八岁似乎也是个特别适合纪念的日子，但很可惜，许姝没那么多朋友，狂欢不起来，她好像、似乎也不是喜欢狂欢的性子。

        “在家里办生日派对吗？还是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

        许姝拿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妈妈，你的十八岁生日是怎么过的啊？”

        谈玥说：“我啊——”

        谈玥的十八岁生日委实没什么可回忆的，很糟糕，很混乱，那时候刚刚挣脱学业的束缚，满心满眼都是该怎样放纵一下，她那天喝了很多酒，拉着初恋男友滚了床单，那家伙那时候还是个处，技术相当糟糕，她的体验就特别差……

        “……”谈玥轻咳一声，拉回注意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就跟你外公外婆一起……嗯……出去吃了个晚饭……你不用管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吗？”

        许姝倒是没察觉出她的异常来，想了一会，说：“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出去一个吃晚饭吧。”

        默了默，她又加上一句，“可以吗？”

        谈玥挺惊讶，“不跟朋友们一起？”

        许姝摇头，“不了吧。”

        谈玥：“……”

        她很忧伤也很感慨地说：“那好吧……你想吃什么？妈妈提前订餐厅。”

        “欸对了，你生日礼物想要什么？提前说一下，省得妈妈买错了。”谈玥忽然又问她。

        许姝心里咯噔一声，抬眼看向谈玥，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就要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但在她斟酌好说辞之前，谈玥的终端震动了起来。

        谈玥的终端是戴在手腕上的一只银色腕表，按下侧边按钮就会弹出一个悬浮屏，悬浮屏有防偷窥的作用，许姝坐在她对面，只能看见一个半透明的框框，看不见具体的内容。

        但她发现谈玥的神色变了，于是意识到对方可能没时间让她细细酝酿情绪了。

        谈玥的反应也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妈妈得走了，”谈玥边说着边站起身，“刚刚说什么来着？噢对了，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许姝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声，谈玥又说：“欸算了，我没时间了，你回头发我吧。”

        许姝：“……”

        她说：“……好。”

        谈玥摸了摸许姝的头，转身就走了，她走得很快，脚步声离许姝越来越远，之后是门锁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之后又合上。

        哐当一声，屋子里重归安静，家里又只剩下许姝一个人。

        许姝的目光穿透餐厅一侧的玻璃窗，落在已经走到路边的谈玥身上，阳光很好，一丝两缕金色的光线穿透树叶的罅隙，投下斑驳的光影，一辆银白色的飞行器安静地等候在路边，谈玥拉开舱门坐上去，飞行器就飞走了。

        外头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许姝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谈玥的饭碗还放在她对面，一碗白米饭已经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拌了酱汁，中间还躺着一块吃一半的牛腩。

        ……

        许姝忽然一下子就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

        帅哥大概是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了，走到她旁边，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怎么不吃了？上回不是还说想吃番茄炖牛腩吗？我找了好久的菜谱。”

        “……”许姝就又拿了起筷子。

        番茄牛腩真的好好吃啊。

        但她也是真的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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