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长孙

朱元璋酒醒，已是次日。马皇后肘了脑袋靠在塌边，笑吟吟看他，“皇爷醒了，昨晚睡得可好。”朱元璋伸个懒腰，“嗯。”马皇后话锋一转，“皇爷昨儿个要同老徐结亲，怎么没有与我商量一声。”朱元璋对她挤眉弄眼，“没商量吗？不是吧，前两天与你说徐家大丫头，你还说好来着。”马皇后失笑，“皇爷看重的人，我自然觉得好。”朱元璋下榻，“少学老徐那一套，给我灌迷魂汤。”

        悉悉索索穿好衣裳，朱元璋又问，“你觉着，老四和徐丫头般配不？”马皇后附在朱元璋耳边说了一番话，朱元璋笑斥，“老四怪没出息的。才与人见了没几面，竟看对眼了。”马皇后顺手递来朝冠，“看对眼才好呢，免得夫妇失和，你这个做父亲的难做。”朱元璋知道马皇后在说朱樉与王氏，脸色渐沉，“朕真是后悔，扩廓的妹妹没有他的半点风骨，竟是个惹事的。可惜了。”

        朱元璋絮叨一番还未过瘾，马皇后催他，“少啰嗦了，快去用早膳，大臣们还等着你呢。”朱元璋边往外走边嘱咐，“这回的宫宴可得留心些，给老三挑个温和的。”马皇后不耐烦地撵朱元璋，“知道了，难道我还会亏待了他不成？”朱元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魏国公府也不太平，谢氏正哭天抢地抹泪，仪华在一旁劝，“好了娘，您再这么哭下去，给人知道了，又要说咱们家对皇爷不满。”谢氏眼睛一瞪，“我看谁敢！你父亲为皇爷出生入死，到头来还要把你送进宫去当人质，我苦命的孩儿哟。”仪华偷觑一眼尴尬的父亲，“娘，差不多就得了。燕王是个不错的人，女儿相信他。”

        徐达想说什么，却又干搓手。谢氏见状哭的更大声，“就算你有皇爷和燕王护着，万一有那不长眼的要害你，你一个人进宫可怎么办哟。”徐达装模作样往外走，“既然夫人这么舍不得，我只好去同皇爷退婚，然后落下个抗旨的罪名，去找我那岳父去。”谢氏别别扭扭地去牵徐达的袖子，小声嗫嚅，“我，我也不是不同意，就是，就是心疼大丫头。”

        徐达叹口气，“这门婚事是注定的。夫人，你想想，我将来驻守北平，燕王去北平就藩，大丫头又这么出色。”谢氏哭声渐渐止住，“我倒情愿大丫头不要那么出色，这样便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徐达绞尽脑汁寻了措辞，“梅娘，咱们去了北平，和大丫头还能常常见面，燕王又是个有些能耐的。”谢氏依旧不放心，“燕藩临近边境，要是有个万一，打起仗来可怎么好。”

        仪华拍胸脯保证，“娘，没事的。爹不是教了我许多排兵布阵的法子？何况到了北平，有爹和殿下回护呢。”谢氏肚里又冒酸水，“丫头长大了，心里装了女婿，我这个当娘的都要往后排了。燕王虽得皇爷喜爱，到底年纪还小，看不出有什么能耐，你当真放心。”仪华忆及那日与朱棣的谈话，漾开一抹极弱极弱的笑，“燕王是个不错的人，女儿相信他。”

        朱标去朱元璋处学习处理政务，天蒙蒙亮便起了身。潇虹睡意朦胧，挣扎要起。朱标按下潇虹，“妍妍好生歇息，不必刻意去学贤妻做派。”潇虹正是睡眼惺忪的时候，显出一点双眼皮的痕迹，“我不是为了博得好名声，只是想多与阿标相处些时候。”朱标叹口气，“是我这些日子忙于政务，疏忽了你。待到宫宴之后，我一定带你去草场放风。”

        潇虹冲朱标眨眨眼，“那我不送阿标啦？”朱标点点头，掸掸衣袍走远。潇虹躺下，嘴上咕哝，“冰碗，你看好时辰，辰时一到唤我起身。还要去母后那里学习宫务，可不好迟了。”冰碗偷笑，“娘娘，皇后娘娘这般疼爱您，便是迟了些，也无妨的。”潇虹强撑了一点精神，“母后疼我是母后宽容，我却不能恃宠而骄。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母后一番好意。”

        潇虹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洪武元年，那时候新朝初立，父亲也还在。她与霖铃、仪华姐妹三个偷溜到市集上吃糕点，仪华还吃的满嘴都是。潇虹不由绽出一个极慈爱的笑，既像一个大姐姐对妹妹的包容，又像为人母者对女儿的疼爱。如果将来她同阿标有了女儿，那该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娘娘，醒醒，娘娘。”冰碗初时还不以为意，只听从潇虹的嘱咐行事。见潇虹不醒，还仿佛处于睡梦之中，又不忍打扰。其实娘娘睡一觉也未必不好，进宫以来，娘娘处处小心，回门那日被皇帝斥责之后，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潇虹这一觉竟是到午膳时候还未醒。

        坤宁宫女官见潇虹不至，俯下身禀报马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该来请安了，怎么还…”马皇后手上翻过一页账册，“那孩子向来规矩，如今情景，有什么情况也未可知。你差个人去东宫瞧瞧，切记不可失礼。”女官点头称是，“娘娘疼爱太子妃娘娘，臣省的。”

        女官来到东宫，见了冰碗。冰碗低声告知女官情况，女官讶然，“娘娘身子一向如何，你该是最清楚了。依你看，要不要为娘娘请个医女瞧瞧？”冰碗踱步半晌，斟酌用词，“娘娘自进了宫，便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不敢有一丝懈怠，或许只是累到了。让娘娘休息会儿吧，娘娘气色不错，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朱标惦念潇虹，早早从朱元璋处告辞。冰碗拦下朱标，“殿下，娘娘还在歇息。”朱标慌了神，“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最易生病，你怎么不给妍妍请个女医瞧。算了，还是让小火者去，你守好妍妍。”冰碗被朱标的疾言厉色吓到，喏喏点头退下。

        朱标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感受到了少有的自责。妍妍，是我不好，你身子一向康健，我便疏忽了你的状况。医女接到小火者的消息，急急忙忙奔来，不敢有所耽搁，“殿下，臣请为娘娘把脉。”朱标手忙脚乱，让开塌边位置，“哦，对对，快。”

        医女闭眼感受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回旋前进，拜倒，“恭喜殿下，太子妃娘娘有喜了。”谁，谁有喜了？太子妃？妍妍？怎么每个字都能理解，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小火者喜笑颜开，“恭喜殿下，您要当父亲了。”朱标恍然大悟，旋即又皱紧眉头，“那妍妍为什么还不醒，可是身子有什么问题？”

        医女流利应答，“回殿下，娘娘这是初次有孕，有所不适也是正常现象。”朱标急急追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减缓不适的？”医女咽下对潇虹的羡慕，“只要注意休息，舒缓心情，不要劳累就好了。”朱标如同一个刚入国子监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问了医女一系列要注意的事情，医女也一一答了，才放医女走。

        朱标哈气搓热手掌，为潇虹暖手，“冰碗，你快去母后那里报个喜——算了算了，还是我亲自去。”

        朱标脚下生风行至坤宁宫，女官迎了朱标进内。马皇后关切询问，“听说东宫请了女医，可是你和丫头身体不适？”朱标拱手一礼，“劳母后记挂，母后如何得知？”马皇后脸一板，“怀疑母后了不是？你闹那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也难。”朱标被戳穿心思，尴尬地摸摸鼻子，“儿子哪里敢呢。是妍妍有孕了，您要做祖母了。”

        马皇后笑逐颜开，“当真？快，把库房里老徐上次送的燕窝找出来，再挑些衣料首饰，给丫头送过去。”朱标踌躇半晌，“母后，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些。”马皇后摆摆手，“不张扬，不张扬。要让你父皇知道了呀，恐怕还要说我对丫头不够好呢。我同你说啊，女人家怀胎是件不容易的事，你可要多多体谅她。有些事是万万不能做了，知道吗。”

        朱标脸上一红，“母后，儿子又不是重色的人。儿子还要去父皇那里报喜，不如母后和儿子同去。”马皇后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至文华殿。马皇后一进门便开始招呼，“皇爷，皇爷，大喜呀。”朱元璋从成山的奏折里抬首，“什么事让秀英这般高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是儿媳妇怀上了？咱们要抱孙子了？”

        朱标脸上掩不住的惊奇，“父皇如何得知？”朱元璋得意洋洋，“能让我大明朝的皇后和太子欢喜失态的事能有几件，你父皇我自然是一猜一个准。”朱元璋又拉了马皇后坐下，“秀英啊，你做事，我向来是最放心的。儿媳妇这一胎可是咱们大明的皇长孙，可不要累到她了。宫宴的事，交给孙贵妃打理吧。”

        马皇后脸上一僵，“皇爷，贵妃妹妹身子弱，不好劳动她吧。”朱元璋大手一挥，“镜静也贤良能干，让她给你打打下手也不错。”马皇后虽是不情愿，也不好再推辞驳了朱元璋的面子，“镜静那孩子我也喜欢的紧，会好生教导她的。”朱元璋老怀欣慰，“标儿哪，你媳妇怀上了，正好宫宴上你也留心点，看上哪家闺女了给爹说一声，爹给你做主。”

        朱标念及在朱樉等人面前许下的承诺，仔细观察朱元璋神色，“爹，儿子听女医说了，妍妍这是头胎，得要好好将养，保持心情愉快才行啊。”朱元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这不就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嘛，找个人来侍奉你，也有人和你媳妇做伴，多好。”朱标简直不知道，朱元璋是真的不了解，还是刻意不接自己的岔，“爹，万一侧妃性情不好，气到妍妍怎么办，这可是影响江山社稷的大事。”

        马皇后也敲边鼓，“皇爷，我怀标儿的时候，你为了让我好生养胎，把侍妾们赶到别处去住。如今标儿也是学了你，会疼媳妇孩子呢。”朱标给马皇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是啊父皇，妍妍虽不是妒忌的人，常常为儿子考虑，儿子也得照顾她的感受。”朱元璋泄了气，“一个两个的，明明朕一片好心，偏就不领情。罢了罢了，等皇长孙生下来再给标儿纳侧妃吧。”

        朱标本还想说，万一不是皇长孙，是皇长孙女呢。想了想，说出来父皇一准儿生气，纳侧妃的事情就更不好避免了。

        出了文华殿，马皇后有心逗朱标，就是不放人走。朱标几次要开口，又怕给马皇后留下妍妍不够好的印象，强自忍住了。马皇后一直留心朱标神色，简直和自己当年怀他时，朱元璋的神色一样一样的。心上一软，“标儿，我知道你想去陪媳妇了，快去吧，母后方才是逗你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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