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诅咒

乙骨忧太想过死亡。

        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浑身淤青得不到同类认可的时候。

        黑色的夜晚，屋舍狭小又空荡，一片混沌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仿佛记忆深处发芽的嫩草，又或是阳台上妈妈挂着的白色被套，迎风飘扬啊，那些富有生命力的过往却成了他再也抓不住的阳光。

        伴随跳动的脉搏削笔刀咯哒咯哒亮出一截，闭紧双眼朝肚子挥刺，却被里香轻而易举夺走。

        盯着铁片绞烂如泥的模样，一边恐惧着，一边压制眼泪。

        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活着？

        为什么……救他呢？

        【忧太，不可以寻死哦。】

        变成咒灵的里香在他面前反复说着一句话，不再是儿时的模样，她确实成了一个模样可怖的怪物。

        声音尖锐，一会癫狂一会温柔的将他环绕，无形间编织了一个无人能破的囚境，将彼此捆锁，左右拉扯。

        好想大声哭一场，可是没有充足的理由，也找不到能够放肆哭喊的墙角。

        悲伤来的莫名其妙，就像长久堆积的伤痕，一旦放空就如恶兽反噬，撕咬得他浑身发疼。

        无人问及的孤独，反复煎熬却又人间清醒着。

        那些年乙骨忧太的世界是两块礁石间的青灰色，直到三条和也的出现。

        如果世界是一座游乐场，那么三条和也就是其中最受欢迎的游戏关卡，他总是微笑着，吸引很多人靠近，有看不见的红线一股脑往他身上绕，他却不像那种被束缚的鸟。

        他是那么鲜活、自由，仿佛不被世界捆绑，不在意一切，想做什么就朝前冲，等跑累了就停下，满头是汗却不忘弯眼笑，然后回头看你，认真的邀请着“一起啊”。

        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如果对某样事物长久移不开眼，那就是本我在向往。

        人无完人，永远追逐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三条和也单手插兜立在货架前，黑色的大衣盖住里面的校服，围巾的颜色不如初见时那么鲜亮，甚至边角起了球，但他模样清俊，哪怕衣饰磨损也有股说不出的气质。

        各色各样的罐头林立当前，和也看得眼花缭乱，对他来说过不过节日都无所谓，可时机恰当，为了攻略便寻思着讨个巧。

        等走到饰品区，他拉下围巾冲身后的乙骨忧太道：“你别老跟着我，想买什么自己也去看看啊。”

        乙骨忧太愣了下，“我没什么要……”

        “我有！”

        面对他急迫的打断，乙骨忧太只能抿嘴，想要说点什么就见三条和也双手合十做拜托状。

        “想吃小黄鱼，你去买点嘛。”

        超市的饰品区与肉食区在一条线上的两端，明白对方是想支开自己，乙骨忧太皱了下眉，然而又在对方闪光的眼睛下松了口。

        “还要别的吗？”

        和也点头，满脸认真实际是在敷衍，“想吃炸丸子，再买点生菜吧。”

        “好。”

        等人走远，和也才觉自在。

        坑爹的app，坑爹的人设，他这张脸在遇见乙骨忧太后都快笑僵了。

        进入游戏前和也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从来能动手就不多哔哔，可自从进了游戏，原则就如同摆设般一再被打破，现在他就好比一只变色龙，见势不妙就看谁比谁能装。

        揉揉僵掉的脸，立在一堆毛绒玩具中，那丝头疼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

        摸出手机，app推送了一则节日送礼优选。

        和也换了个隐蔽点的位置点开看。

        【12月24日——永生难忘的圣诞夜！】

        提要：《东京\町传说》每个角色可触发一条或多条隐藏支线。

        “多方验证，在特定节日期间支线触发率高达50！”

        “历来送礼最受欢迎top排行榜！给您提供不一样的攻略方向！”

        top1：菊花灵

        看见这三个字时和也还没有理解其中深意，直到看见下方介绍，只差把手机捏碎，他表示这大千世界上哪去找像他这样单纯的人儿呢？

        ：）

        所以节操呢？

        节操呢！

        说好的积极向上正能量，你的节操呢app？！

        加粗红标：情到深处水到渠成（秋咪b：还在烦恼得不到屑男人的心？兄弟姐妹们舞起来，用它妥妥的，给我往死里作，拿捏到身还怕屑男人不跪地喊爸爸？）

        top2：浪漫套房三件套

        加粗红标：只羡鸳鸯不羡仙（秋咪b：斯哈斯哈，烟雾，温泉，还有小床床上滴人儿哟……）

        啪的一声，和也锁了手机，并将其扔进衣兜，眼不见为净。

        最后他在柜台挑了根极简的银色项链，急速付完款，连同包装盒一齐扔进了大衣口袋。

        辗转来到刚刚的货架前，拎出只小熊，又买了几个猫罐头给祖宗当圣诞礼物，双手勉强环抱住就看见提着购物篮迎面走来的乙骨忧太。

        就在和也扬笑喊他时，前方的货架突然倒塌，商品如同雪球纷纷滚落，人群还来不及侧目，整个超市的灯管轰然爆裂。

        电流滋啦乱窜，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灯光熄灭，超市陷入到前所未有的黑暗中，人们这才开始沸腾，仿佛终于回过神般接二连三发出惊叫。

        一圈又一圈的红色信号灯在头顶闪起，超市的工作人员站出来大声维持起秩序。

        “请各位保持冷静，有手机的可以将电筒打开，目前已经有工作人员去开应急灯光了！”

        “请保持冷静！注意脚下以防意外！”

        “请看管好随身物品，牵好小孩！打开电筒后朝出口走！”

        在一声又一声提醒下，人们总算恢复了些许冷静，与之相比，和也立在原地，只道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灯光熄灭的那刹，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比起里香还要大出无数倍的怪物，那东西凭空出现，体型庞大冲垮了货架，一阵冲波后恰好停在乙骨忧太的后方。

        想喊乙骨忧太，但喉咙卡住，张合半天只胡乱的咽下一口空气，不知不觉手心竟捏出了汗。

        人潮朝他涌来，压低的声音如同一个个空拳，砸在和也乱糟糟的脑子里。

        别去，现在跑，快跑！

        会没命的。

        他会——没命的！

        然而控制不住，双脚竟自己迈开，他挤进人潮不断往前冲。

        “乙骨！”

        “你在哪里，乙骨！”

        手里的罐头不知滚去了哪里，凭着本能死死拽着一只毛绒熊，可是人流汹涌，他就像一粒草，被海浪无情冲压，蛮力得推往旋涡中央。

        “乙骨——”

        “啊！！”

        嘈杂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不明所以的人们迟钝的四下观望，一个个手机电筒像演唱会中的光束，摇摆晃动间照亮了一张张被恐惧、困惑、兴奋所充斥的脸。

        大概过了三秒，惊叫声此起彼伏响起。

        原本稍微安定朝出口涌的人群竟是作鸟兽散的四下疯跑，和也被带着踉跄数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听见一道惊叫。

        “鬼、鬼啊！！！”

        那瞬间一股凉意卷上后脊，他被人群冲到边上，烫伤的右手被什么东西划伤，等和也站稳，便听见一道声音在耳边说话。

        【只有在快死掉的时候我才能看见妈妈。】

        【所以三条君，你要试试吗？】

        电流交杂，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立在黑与灰的交界线，一半是原身，一半是自己。

        【你身上，有很强的残秽。】

        【知道诅咒吗？】

        【源于负面情绪，过多的负能量催生级别不等的咒灵……你居住的地方在昨晚孵化出了一个……四层居民无一生还，除了你。】

        【对不起】

        【对不起】

        【和也，对不起。】

        “别过来，救命，救命啊！”

        “妈妈你在哪！不要丢下我，妈妈！”

        “呜呜呜被吃掉了，有人被吃掉了！！”

        如同人间炼狱，混乱的哭吼以及被无数声音充斥的大脑，他的双眼已经充血，只凭着本能拼命呼吸想要保持清醒，张牙舞爪的光线下，只见一个身影哭喊着朝前奔跑。

        下意识，他奋力前扑，将跌倒在一堆商品中爬不起来的小孩抱进了怀里。

        翻滚间后脑勺砸在一块硬物上，比起疼痛和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翻转。

        “和也！”

        是谁？

        “和也！”

        在一片魔音混杂下他被人抱进怀里，对方用力拍打他的脸，然而没有痛感，只有灵魂出窍的木然。

        和也双眼迷蒙，看见那张嘴无声张合，带了延迟效果般，直到房顶电流巨震，似在挣扎点亮一室黑暗，也将隐匿在混沌中的诅咒照亮。

        耳边的声音逐渐增大，直到把他丢掉的半魂喊回体内。

        猛地，和也拽住他的手，胡乱的说：“脸要肿了……”

        乙骨忧太怔住，反应过来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撑起他朝外走，“没事就好。”

        对此和也嗤之以鼻，黑不溜秋下也懒得维持人设了，麻木道：“我能有什么事——小孩呢？”

        “什么？”

        “就刚刚，有个小孩……”

        “不知道，找到你时就一个人。”

        和也不说话了，沉默许久，眼见着出口近在咫尺才道：“我想吃小黄鱼。”

        乙骨忧太没吭声，咬牙拖着他往绿光指示牌移动。

        他已经满头大汗，牙关充血，每一步都跨在死亡的边角，感受着凌迟的冲击，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跑出超市后没有找到三条和也时，乙骨忧太只觉大脑空茫，来不及思考，直接冲出人流往厄难之地跑。

        超市昏黑，灯管发出苟延残喘的呼喊，时不时闪烁下照亮了被怪力压到变形的货架，以及血肉模糊的尸块。

        直到他踢中了一颗头，咕噜噜的滚了好远，灯光隐现间他与死者痛苦的双眼相撞。

        他怎么敢……再次进到地狱里？

        “想吃油炸丸子和冰淇淋……喂，你怎么不说话？”

        大脑混乱，却又莫名清醒着，乙骨忧太一时语塞，“我……”

        “给不给吃？”

        终于像是放弃般低声应道：“好。”

        三条和也轻笑了声，声音渐弱，“谢了啊——走吧。”

        只觉一股力道将他推开，伴随怪物兴奋的嘶吼，灯光爆闪，乙骨忧太跌倒在地，猛地回头，却被眼前的一幕刺伤了双眼。

        飞溅而来的血是滚烫的。

        原来死亡离自己一点也不远。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又只剩下他？

        不对，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可以死，毕竟没有交集，没有产生回忆，只能用第三人称替代的某某某，可那个人，唯独不能死——

        “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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