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卫生间

六月底，宜平。

        团团簇簇的绣球花热烈绽放，整座城市绵延成宫崎骏笔下的花海。

        酷暑才刚拉开序幕，街头巷尾，清凉的短裙和性感的热裤已然缤纷登场。

        十五号线地铁。

        伴随着发音纯正的到站广播音，地铁稳稳停下，走上来一个矮小瘦削的男生。

        男生身上套了一件皱巴巴的中学校服，脸上戴了一副与脸型极不相称的硕大墨镜，裸|露在墨镜之外的腻黄肌肤，让人不禁唏嘘这个中学生长得也太着急了。

        男生上车后，目光在车内迅速搜索。

        这节车厢只有零散的几名乘客，大部分都坐着低头看手机，只有对面车门前，站了三个正聊得神采飞扬的女孩子。

        男生老道的目光，立刻落在其中那个穿基础款白t恤配浅绿色牛仔短裙的女孩身上。

        绿色其实很挑肤色，但女孩肤白胜雪，这抹浅绿穿在身上，衬托得整个人白得发亮。樱桃般粉嫩水润的嘴唇浅浅地弯着，干净的笑容让人想起夏日惬意的风。高高的丸子头盘在发顶，平添了几分甜美俏皮。

        男生走到两扇车门中间，靠在扶手柱上装模作样地刷着手机。

        等广播提醒即将到下一站时，男生终于有了行动。

        他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自己，于是把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悄然垂下，偷偷摸摸地向那女孩的裙底伸去。

        在他的计划当中，这个时间点选得非常巧妙：只要艳照一得手，就可以立即转身下车，神不知、鬼不觉。

        却没想到那女孩极其敏感，在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时，就已经下意识转过身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即将作祟的手机，眼疾手快地抓住证据：“你干什么？”

        男生猝然一惊，连忙抽回手机。慌乱争抢间，手机滑到了地面，另外两个女孩立即喊了起来：“他在偷拍！”

        此时，地铁已经停了下来，其他几个坐着的乘客已经来不及过来帮忙，男生左冲右撞挣脱三个女孩的包围，扒着车门就准备冲出去。

        眼见他就要逃脱，情急之下，穿浅绿色短裙的女孩奋然屈膝抬脚，横踹在了男生的膝盖窝处……

        伴随着“滴滴滴滴”的提示音，地铁车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站台上排队候车的乘客们刚准备上车，就见车内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扑通一声向大家行跪拜大礼。

        众人：！！

        紧接着，男生脸上巨大的墨镜掉了下来，露出一副中年油腻大叔的尊容……

        众人：……

        三个女孩录完口供出来。

        柳凌“呸呸”了两声：“太变态了，三、四十岁的人居然冒充高中生，恶心得我都快吐了！”

        黎蔓也摸摸手臂上还没消下去的鸡皮疙瘩：“是啊，我觉得以后都无法直视穿蓝白条校服的孩纸们了。”

        柳凌转头看向穿浅绿色短裙的女孩：“可可，你没事吧？千万别留下心理阴影呀。”

        程可可毫不在意地翘起粉嘟嘟的唇：“放心啦，这种垃圾数据我才不会写入记忆内存。”

        黎蔓低头看着闺蜜的腿，啧啧感慨：“你这腿这么细，爆发力还挺强的。”

        程可可笑眼弯弯：“我小时候太瘦了，我妈老怕我受欺负，就按着头逼我学跆拳道，没想到今天还派上用场了，回头得好好夸夸我老妈。”

        三个女孩一路叽叽喳喳，又辗转倒了两次地铁，才到了她们的目的地。

        小月温泉假日酒店，是宜平肖家最早的产业支柱之一，哪怕过了十几年了，仍然不失五星级豪华酒店的奢华尊贵。

        因为接近中午，大部分人都躲去了室内，再加上又是工作日，户外区域的客人寥寥无几。

        三个女孩直接包场了一汪小鱼温泉池，刚试探着把脚伸进池里，热情的鱼儿便围上来轻轻啃噬，女孩子们被咬得又痒又麻，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一对情侣恰好经过。

        女人嗓音嗲得发腻：“哎呦，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泡个露天澡堂子都能高兴成这样。”

        黎蔓是个暴脾气，转头就想骂几句。

        程可可连忙拦住她：“骂人不理骂自己，不用管她。”说着，随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程可可呆住了！

        那对亲密搂腰的情侣，男的不认识，但那女的，不正是哥哥的女朋友、自己的准嫂子吗？

        “怎么了？”黎蔓问。

        程可可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个女的，好像是我哥的女朋友……”

        “靠！这是光明正大地给你哥戴绿帽子啊！”

        程可可急急地从小鱼池爬上来：“不行，我要确认下到底是不是她。”

        柳凌和黎蔓跟了上来：“我们跟你一起。”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人多容易被发现。”

        程可可刚要追去，黎蔓拉住了她：“可可，你把泳衣换了，然后拿上手机，必要时拍照留证。”

        程可可使劲儿点头，匆匆跑回存衣柜。因为时间紧迫，她直接披上酒店提供的宽大浴衣，拿起手机就急急跑了回来。

        程可可很快追上那两人，跟随他们进入室内温泉区。

        因为不敢靠太近，走廊里又不断有人经过，程可可只能见缝插针地拍了几张并没什么卵用的背影照。

        走着走着，女人停下来笑着跟她的男伴打趣，侧过了半边脸。

        还真是她！

        程可可连忙举起手机拍照，而同一时间，准嫂子却突然转过头来。

        程可可惊了一瞬，立即放下手机向旁边一条走廊走去，转弯时余光看到，那两人跟了上来。

        程可可迅速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里。然而酒店走廊迂回复杂，加上慌乱之际，程可可的路痴本色尽显无遗，于是很快，她就走到了路尽头。

        程可可鼓了鼓脸颊，这是什么事啊，明明是准嫂子的错，怎么反而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豁出去了，当面对峙吧。

        程可可想着，翻开手机相册准备往回走。

        可是，好心塞，刚才抓拍的几张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尤其最后一张本该最有说服力的侧面照，直接糊了。

        程可可无奈地抓了抓小脑袋，只能选择继续逃遁。

        她四下看了看，只有路尽头的卫生间可以躲藏，便伸手推开右手边的门钻了进去。

        因为有些心不在焉，她走进去后顺手反锁住门，随即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把反锁旋钮拧正。

        程可可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间竟然装修得如此精心：

        平整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从玄关处延伸至里间，镜面一般光亮的墙面装饰砖，带来空间的开阔感，柔色的led漫射灯，营造出氤氲的氛围。

        沿着笔直的玄关走到宽敞的里间。

        左手边是一组隔断，每一扇磨砂玻璃门上都绘有精致的云纹图案。

        右手边，则是充斥金属质感的洗手台。

        而洗手台前，

        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

        正冷冷地垂眸看着自己……

        ……

        ……

        啊啊啊啊啊！

        程可可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儿尖叫出声。

        女卫生间惊现变态狂！

        连忙转身飞奔回门前，抓住门把手就用力往里拉。

        然鹅，

        门怎么打不开了？

        再试着使劲把门往外推，也不行。

        程可可想起进门时自己有个反锁的动作，于是赶紧拧了拧反锁旋钮。

        仍旧不行！！

        她使劲拽了几下门，终于绝望地发现：

        这个豪华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间，

        门、锁、坏、了……

        程可可正跟门较着劲，就听到身后男人向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声。

        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与一位身高、体型完全碾压自己的男人对峙，哪怕程可可考过了黑带一段，还是心生恐惧。

        她连忙转回身，后背紧紧贴着门，声音因为惧怕而微微发颤：

        “你，你别过来！”

        “我跟你说，我可是考过了跆拳道黑带一……七段！”

        为了使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一些，程可可努力拔高身姿，紧紧盯着对方。

        男人止住脚步，看着对面胆战心惊的女孩，蹙起眉头。

        片刻后，他开口。

        声音低沉而冷冽，夹着一丝不耐：“你走错了。”

        男人耐着性子解释：“这是男卫生间。”

        诶？

        他说什么？

        像是验证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一般，程可可突然想起刚才在里面被惊吓到的瞬间，余光好像瞟到了一排某种只有男卫生间才有的设施……

        ！！！

        通常的卫生间不是男左女右吗！

        程可可思维抽离片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对、对不起，我还以为这是女卫生间，我，我……”

        男人冷冷地点了一下头，打断了她的解释：“我现在可以过去看下门锁吗？”

        程可可连忙让开位置，喏喏道：“好，好的。”

        男人稳步过来，俯身研究了一下门锁，然后站起身来，语调平静：“反锁插销坏了。”

        程可可：……

        质问装修得如此富有情调的卫生间，为什么门锁这么劣质！！

        程可可连忙拿出手机，打算找室友求救。

        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淡声说：“这里没有信号。”

        程可可低头看去，果然，屏幕上正跳出“无法访问移动网络”的提示框。

        程可可有些崩溃，不由抱怨出声：

        “这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啊？居然连个信号都没有！太气愤了，我要给它打差评！”

        男人额角直抽。

        沉默片刻，开口：“钢筋承重墙围成的密闭空间内没有信号，电磁屏蔽原理学过吧。”

        程可可：……

        她挠了挠小鼻子，红着脸：“那，那怎么办啊？”

        男人低头划开自己的手机屏幕，淡淡答复：“等人来。”

        “哦。”

        接下来，便进入等待援兵的静默时间。

        程可可心里焦急，每过半分钟，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动静，而那男人，始终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手指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没有网络能忙什么？

        玩单机小游戏吗？

        程可可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男人身高腿长，身材比例堪称完美，五官清冷，棱角分明，明明帅气得宛若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但周身笼罩的寒气却让人无法靠近。

        自家亲哥程喆，总是自诩帅炸天。

        之前程可可觉得他确实也还行，但跟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亲哥彷佛就是从并夕夕淘来的一样。

        程可可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芜湖，终于来人了！

        程可可刚想拍门呼救，就听到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说：“她是不是躲进卫生间了，我进去找找。”

        程可可：……

        锲而不舍的准嫂子，居然追了过来。

        刚刚挨住门的手顿时缩了回去，程可可有些心虚地回头看看旁边的男人。

        男人显然也听见了门外的对话，但他置若罔闻，继续低头忙碌，一副任她抉择的随意态度。

        程可可于是选择了假装鹌鹑。

        很快，准嫂子从女卫生间出来：“不在里面，跑哪儿去了？”

        男伴：“别找了，估计看错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寸，程吉吉的妹妹就正好也来这儿泡温泉。”

        程可可的亲哥名叫程喆，但因为妹妹的名字是叠字，跟他熟悉的人都戏称他为“程吉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可可感觉对面那个男人，在听到“程吉吉”这三个字时，微微掀起眼皮看了自己一眼。

        准嫂子：“我就是看着背影有点儿像，可能真的不是她。算了，咱们走吧。”

        程可可心里默默祈祷：走吧走吧，赶紧走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结果却听那男伴说：“等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程可可：……

        她还想好做出什么反应，男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得拽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程可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望门能够从外面被打开，还是不期望被打开。

        命运选择了后者。

        锁确实是坏了。

        准嫂子奇怪：“里面有人把门反锁了？”

        那男伴先是怔愣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语气带了几分狎昵：“估计有小情侣憋不住了，就地发泄呢。”

        程可可：！！！

        “你好坏啊！”准嫂子娇滴滴地捶打着她的男伴。

        男伴：“走吧，就别打扰人家的美事了。”

        说完，两人便一同离开，唯留卫生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程可可简直想原地去世。

        这种虎狼之辞被自己一个人听到也就算了，可是，离自己几步远的距离，分明还站着一位成熟男性！

        程可可窘迫得呼吸都快停滞了。

        可是，那个男人却仍在面不改色忙着自己的事情，仿佛真的没有听到刚才那一段有颜色的对话。

        所以，自己是遇到活的唐长老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却再没有救兵过来。

        程可可开始懊悔，还不如刚才跟准嫂子坦诚相见，她捏着手里没有一丁点儿信号的手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再次投向一旁淡定自若的男人。

        这回这个角度，程可可恰好看到了对方的手机屏幕。

        瞬间，瞳孔地震！

        这个男银！

        居，居，居然在手机上编程！！

        这是什么骚出天际的操作！！！

        男人又写了几行代码，似乎感受到了程可可的目光，于是把手机屏幕熄灭，低头看向她，淡声问：“着急？”

        程可可：……

        是个人都会着急的吧？

        哦，好像您不太急。

        男人拧眉看向门的方向，垂眸权衡了片刻，然后把手机递给程可可：“麻烦帮我拿一下，谢谢。”

        程可可的小脑袋上缓缓冒出个问号，但还是接过那只还略带体温的手机。

        男人对程可可说：“往后站。”

        语气自带上位者的威严。

        程可可乖乖地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再往后。”

        程可可：？

        又退了几步。

        接下来，程可可就听话地站在那里，茫茫然地看着男人转回身，面向门。

        程可可还没反应过来男人要做什么，

        就见他猛然抬脚！

        “哐当！”一声惊天巨响。

        门，开，了。

        程可可：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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