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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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堺信奈呆在家里照顾堺次郎。
黛安在凌晨来敲她家的门。
“他们要回来了。”金发的女人说,堺信奈看得出来她的情绪是复杂的——她眼中恐惧,欢欣,自豪,悲哀交错杂糅——但是无从知道先前发生过什么。
此时这点细节对她而言也不重要了。
“何莉的病好转了,我刚刚和承太郎通了电话,他们的飞机安排好了,几天之后就回来。”
“为什么不能马上飞?”她问。
黛安摇头:“他们伤的很重。”
堺信奈于是没有再问。
她等着。
直到有一天早上spw的车停在楼下。
她坐上车,惊讶地发现黛安不在上面。
“夫人说他们并不需要太多人去迎接。更何况夫人的体质毕竟不宜白天出行。”这些天来她已经半个面熟的老管家在前排解释道。
他们沿着五十多天何莉太太驱车去接乔斯达先生的那条路去机场。
在机场,spw的人都等在外面,她于是一个人进去。
堺信奈还没有来过机场。她上一次离开这座城市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太小了,顶多三岁——那时她父母双全,她记忆中还留着他们一起登上火车的画面——或许只是凭空捏造,或许不是。
但是以后她有的是机会来这里,飞机,轮船,地铁,她都能坐一遍。
这么想着,她挤进人群——头顶上是无数块儿被高高举起的纸板,写着远归之人的姓名——她也该搞一块来的,怎么没人告诉她要准备这个?
她听见心脏沉重挤压肋骨的声音,感觉指尖微微发麻,掌心有汗,滑腻腻的。
她在那等了一阵子,挤在最前面。
然后她看见了他们。
他们走的不快,因为他的原因。他杵着拐,在外公的搀扶下一步步前行。
她大叫一声,引得周围无数目光,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冲向他。
眼泪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来不及落下,她已经到他面前。
他丢开拐杖——乔斯达先生骂着赶紧扶稳他——把她一把揽进怀里。
他的味道如此熟悉——虽然沾上旅途风尘气息,混杂着血,药物的味道,而且似乎挺久没洗澡了——但是她把脸埋进他胸口,把眼泪鼻涕蹭在他的衬衫上。
他把她拉开一些距离。她抬起头,他们对视。
然后他俯下身,一只缠满绷带的手抚上她的脸,引导她的嘴唇碰到他的。
她忙着抱他,没空意识到他在干嘛,他单方面地加深了这个吻,仿佛想要将她在那一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身边响起乔斯达先生嫌弃的啧啧声:“让这可怜姑娘喘口气吧,承太郎。”
他终于放开她,仿佛过了一万年。
“那是我的初吻唉。”她说。
“那不是我的。”他回答。
“?!”
“还是那个医务室里面……回头解释。”
“我妈呢?”
“家里,等着你的。”
乔斯达先生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一手馋着外孙,一手揽过堺信奈,大步向前走去:“走走走,回家咯!”
堺信奈没有跟着进空条大宅。
她在自家门口下车。
车子即将开走时,她回过头来:“jojo,你落下的作业都在我这里放着呢,你自己挑个时间老实做了吧。”
承太郎冷哼一声,一手将帽檐压低,堺信奈把他嘴角笑意看得清楚。
车门关上,车子绝尘而去。
“夫人!太太!”才到门口,管家就吆喝起来,“老爷和少爷回——”
门打开,何莉太太娇小的身影一阵风般扑向她的儿子:“承太郎!”
“你在瞎搞什么!”承太郎手忙脚乱推开她,“病才好了几天啊!”
乔斯达先生把女儿一把扯走抱在怀里,可劲揉那一头秀发,笑的停不下来。
冷静下来的何莉看向爷孙遍体的伤,笑容黯淡了些,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绽放出更灿烂的笑:“你们都回来了!”
一家人黏在一起进了屋,一路上说说笑笑,乔斯达先生手舞足蹈地讲述一路上的风土人情,承太郎皱着眉细数祖父多少次自以为是地和当地人打交道害的他们被坑钱还没地方住厕所都找不到一个租的车还是发动机有问题的。
“爸爸,”何莉说,“妈妈在她的房间里等你呢。”
“啊?啊……”乔斯达先生的额前蒙上一层薄汗,“你,你妈啊……我是得去找她。”
“爸你走的这些天,家里全是妈在撑着呢。”
“肯定,”乔斯达先生微笑,“她是你妈啊。”
乔斯达先生拉开被黑布蒙的密不透风的纸门。
这间屋子四壁都被封死,光一丝也透不进来,但黑暗中亮着一盏灯,灯旁一个人背对他读书。
他清清嗓子:“黛安……”
那人站起来,瞬间到了他面前,他只来得及把门拉上。
黛安的手放在他的喉咙上,她的手冰凉。
“你死了。”一个陈述句。
“我体内,我体内活着你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到你。”
“几天前,你死了。”
他们尴尬地站着,贴的很近,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在她眼睛上蒙起水雾。
“啊,关于那个啊……”他咽了口口水,感觉到咽部那个贯穿喉咙的伤口初愈,依旧火烧火燎的痛,“或许是,大概是有这么一回事的。”
“我们在开罗那个晚上,迪奥,他的能力……我想警告承太郎,然后一把刀,”他比了个手势,“你懂的,我就死了。”
“我的血被迪奥吸干了,但承太郎那孩子干掉迪奥之后又把血输了回来——毕竟是我自己的血,有兼容性,吸血鬼的力量把我带回来了。”
她松开他,扭过身去走开。
但他还是得说。
“只有一个小问题,毕竟是吸血鬼的血,毕竟被污染了,我发现我,嗯……怎么说呢,不能再用波纹了。”
“还可以照太阳,但是一旦使用波纹就会伤到自己。”
“所以,你懂的——抱歉。”
她背对着他,没有动。
就现在吧,乔瑟夫乔斯达,他默想。这个时机挺好的,坏事成双嘛,就现在,是个爷们就告诉她。
就现在坦白吧,不然以后更不可能说出口了——纸包不住火。
“黛安。”
“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记得几年前我给公司谈生意来日本吧?当时我多待了几天,我跟你讲是来看何莉了但是——”
她转过头来——她是在哭吗?
他瞬间语塞。
他走上前,抱住她。
她没有说话。
让那件事见鬼吧。她哭了,只有一滴泪,但他从没见过她哭。
“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他说,“我当时想着再也见不到你了,见不到何莉……我想着承太郎也死了怎么办……我想着你。”
“我爱你,黛安,我爱你。”
她一言不发。
于是他吻了她。
四下唯有一盏孤灯独亮。
承太郎回来的第二天夜里,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
堺信奈在家里点着蜡烛补棉袄,针线功夫纯靠一种自学成才的迷之自信撑着。
屋子里传出堺次郎熟睡中的嘟囔声,她往沙发上歪着一靠,随手抓过地上的一本《简爱》丢在膝上摊开,半是看书半是干活,全然不顾自己究竟是在破洞上缝了个什么。
那一小截蜡烛即将燃尽,烛泪在充当烛台的餐盘上积起一滩。
“……堺。”
是幻听吗?
“……堺信奈!”
少年变了声后浑厚的嗓音听上去死不耐烦。
堺信奈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赤着脚跑到窗边。
打开窗户,寒风一股脑灌进来,烛火在身后忽明忽暗,很小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了。
她低头望去,空条承太郎在底下抬起头看着她。
这扇窗户并不朝着空条家的方向,所以他是特意绕到这一边来的。
“下来。”
好极了,空条式颐指气使。
她抓起棉袄,披上堺次郎的旧夹克衫,灭掉蜡烛,跑下楼去。
酷哥一手吊着绷带,一手拄着拐杖,因为没法揣兜而臭着脸。他的帽子上积起了一层细雪。
一见面,他皱着眉头把她打量一番,第一句话是:“下雪了。”
“第一场雪呢。”她赞同道。
“他们已经走了。”指的是他的外公外婆,今早离开的,她看见了。
所以她只是说:“舍不得?”
他啧了一声,别开目光:“他们长命百岁着呢,我死了我外婆都不一定死。”
“你呢?”指他一身的伤。
“死不了。”
“残了怎么办,我不要前半辈子照顾我爸后半辈子照顾你。”
“也废不了。”
“那还差不多。”她笑了。
他转过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没走多远,找了个有路灯有长椅的地方坐下,她刚要坐就被制止:“我给自己挑的位子,你站着。”
“……”空条承太郎出去一趟你是不是变得更有病了。
她站在他面前,他仰着头看她,路灯照亮他的脸,他的面容专注而沉静。
她几乎克制不住冲动去抚摸他一侧脸颊上一道结痂的伤口。
“……你要给我看什么?”
“等着。”他说。
于是她耐心等了——十秒:“到底等什么?”
承太郎对着漆黑的夜空点点头:“等这场雪。”
他们一起抬头看着小雪从天空纷纷落下。
“外婆有没有告诉过你,替身是人精神力的体现?”他慢吞吞地开口。
“哪怕她说了,我也觉得她不能完全理解,毕竟她不是替身使者。
“但是附上我的的确不是恶灵,哪怕是,也是我自己的鬼魂,就像我灵魂的镜像一样。”承太郎把拐杖靠在长椅上,空出手来去怀里摸烟。
“啪!”打火机点燃香烟,灰舞丝丝缕缕地盘绕上升。
他把烟叼在嘴里,低下头去,半晌不言语——惨白的路灯雕刻出他脸颊坚硬的棱角,他似乎在沉思,又像只是单纯在发呆。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向着一个方向抬抬下巴:“看。”
她看见了。
雪。
那么多雪落下,落在了半空中,却不再下坠。
它们在空中堆积,逐渐地组成了一个可辨认的形状。
头,肩膀,胳膊,胸膛。
它好高,至少两米半吧,有四个堺信奈那么宽了。
像巨人。
堺信奈屏住呼吸。
“我可以靠近吗?”
抽烟的少年用鼻子重重哼出一声。
她走向那个被雪花勾勒出的人性,仰着头看它。
她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她能感觉到强大的力量在面前辐射开来,仿佛核能——但是细碎的雪花下这个形状又显得脆弱,仿佛她吹一口气就会随之散去。
她没有再问另一人的意见,伸出一只手,向它探去。
她摸到了。
不是活物的皮肤应该有的质感,很难形容,大概是一阵比较厚重的,滞留在了指尖暖风吧。
身后的人身子一僵,但一言不发。
“它有名字吗?”
承太郎仰头,对着夜空吐出烟雾:“星。”
“白金之星。”
堺信奈回头淡淡瞥他一眼,注意力仍是长久的停留在面前这由不知何物因何缘由组成的生命上:“星啊……”
“是孤星吗?”
突然间,她被风与雪包裹。
面前那个人形忽然不见,向着她倾倒过来,雪花飞乱。
她一动不敢动。
他的……替身,它在……拥抱她。
然后那些积在它肩头的雪,纷纷地落在她身上。
它消失了。
她回过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
他把烟头按灭在椅背上:“过来坐着。”
她没提出异议。
她坐在他身边,很自然地靠着他,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脸蹭着他的校服布料,借着他的体温取暖。
“你要给我看什么?”她再一次问。
回应她的不出意料是一声叹息。
他在外套口袋里翻找的窸窣声音,最后递给她的是一张纸片。
她接过来翻到正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五个男人对着镜头,笑着,一条狗闷闷不乐趴在乔斯达先生膝头。
背景是茫茫荒漠。
“……想听吗。”
“想讲吗。”
“……”
“那讲吧。”
于是他对她讲了。
次日,早。
昨夜下了通宵雪,今天再看窗外已是白色的世界。
从家里尽力找了点衣服来裹,寻思着怎么给父亲搞点热水来洗澡。
下楼,漆黑身影在雪中格外显眼。
自然地走上去:“不冷吗?感觉你没穿多少。”
见过大风大浪的酷哥不屑于回答。
好吧。
“走咯,上学。”
手抱住他的胳膊把他一部分的重量移到自己身上。
“……你在干嘛?”
“扶你啊。”
“我有白金之星扶,你帮不上啥忙。”
“别人又看不见,你让空气扶你?我多少做个样子。”蹩脚的借口,当事人理直气壮。
他把手搭在她肩头:“好吧——我提醒你我可不轻。”
“唉?唉唉唉唉等下我就做个样子你别真让我来扶啊我撑不住你这一身肉啊啊啊啊啊啊要倒了要倒了!”
他们半是搀扶半是打闹,亦步亦趋在雪里朝着学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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