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世·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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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邑国的顺昌侯府有四子,嫡长子江海,庶长子江晏,嫡幼子江清,庶幼子江平,共取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意。
江平作为庶幼子,虽然年纪最小,模样俊俏,性子也乖顺,但架不住家里最优秀的嫡长子哥哥珠玉在前,再加上他的生母并不算得势,故而老侯爷对他也不比对几位哥哥。
老侯爷对自己的原配正妻很是宠爱敬重,连带着正妻生的儿子都比庶子们要更得宠。
江平记得很清楚,他四岁那年,哥哥江海死了。
病死的。
大夫人伤心过度亏了身子,一度卧床不起。
后来有个术士找到了他家,说是有办法救活大公子。
就是要牺牲一个人,一个跟大公子有血缘关系、年纪还轻的人。
江平虽是儿子,但江家也不缺儿子。
若是用一个不怎么被人在意、资质也平平的庶子就能换回天资卓越、前途光明的嫡长子。
怎么算,也是不亏的。
这等私密事,也不能在明面上做。
江家修了个密室,术士在里面画了个阵法,又装模作样的置备了好些神神叨叨的物件,说是镇邪驱煞。
可到底是没用。
后来的江百年对所谓的“还阳阵”那般了解,还得多亏了这位“术士”。
他那时年纪尚小,站在阵中心的时候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着又困又累,爹爹还一直在旁边说着什么“这都是为了你的兄长,委屈你吃些苦头”之类的,然后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等着再醒过来的时候,密室已经被毁了大半,术士也不见了,他爹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大概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侯府里的人死了个干净,血流成河终于不再只是个词语,而是彻彻底底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
顺昌侯府横遭劫祸,唯独庶幼子躲过一劫,皇帝可怜他,便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养着。
可到底只是个工具罢了。
皇家一向会养暗卫,皇帝明面上将江平养在身边庇佑着,暗地里却将他送到暗卫手里,预备着培养一个得力的杀手。
当时暗卫的头领是个叫舒逸的,出身江湖,剑法一绝。
江平跟着他学了好几年,还跟着他替皇帝铲除异己。
十几岁的少年,本该在侯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却过早的沾染人命。
舒逸出身江湖,最终也归于江湖。
江平暗中帮着他从皇宫大内离开,却没想自己这位师父会被江湖上一个叫羽剑门的追杀。
偏他当时被皇帝派往北地,顾及不得。等再回到京城的时候,便听闻舒逸已经死了。
北地属边境,常有外族侵扰。
江平在北地的部族里当了三年卧底,四处斡旋,搅得那些部族之间互相残杀,无心侵扰大邑国疆土。
他功成身退,设计假死逃往京城。
路上遇见了个姑娘,说自己叫温浅,是苍云山温栈的徒弟。
苍云山,温栈?
江平记得那是个大魔头,杀人无数,无恶不作,偏厉害的很,好几家大宗门派联手也没伤着对方丝毫。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同样厉害的萧明远。
这样两个人,养出来的小姑娘看起来倒不像是个阴狠毒辣城府深的。
真是神奇。
“你既一直长在山上,为什么又下山了?”江平问。
温浅回的坦坦荡荡,“想下山玩玩呗。山下这么有意思,我总得看看。”
江平:“那你就是下山玩的?你师父们没交代过你什么事情吗?总不能随着你没头苍蝇似的乱逛吧。”
温浅:“那倒没有。他俩一向过得自在快活,才没心思管我去哪儿呢。”
江平:“好歹也是师父跟徒弟,还真是放得下心。”
温浅不回,只装傻般的嘿嘿笑了两声。
她没说自己其实在撒泼耍赖搅混水这方面很有一套,根本不怕被人欺负。
“诶,你说你是北面过来的。我听说北面之前一直不太太平,是最近一两年才好了一些的?”温浅问。
“算是吧。虽说近一两年好了一些,但到底不比中原。我孤家寡人一个,走哪都没有累赘,就想着干脆去个安稳点的地方,谁知道那儿什么时候又打起来了。来中原避避难。”
温浅:“这样啊。我还想着有机会去北地玩玩儿。听说那边的女子各个都长的好看?”
“嗯…个子高是真的,好看嘛…也不见得人人都好看。”
温浅突然想起来什么,拍手道:“诶呀,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江平笑笑,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名姓,“舒,舒平。”
“舒…平…舒是姓氏吗?好像很少见诶。”
“不是。”江平摇了摇头,见温浅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解释道:“我…自小无父,母亲也去世的早。舒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取得是舒畅平安之意。”
“这样啊……”
江平时常觉着,他到底是怨怪父亲的。
若不是当年他糊涂又偏爱,顺昌侯府也不至于落得一个满门俱亡的结局。
可又一想,人心总是不平的。
十指尚且分长短,偏心偏爱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但若顺昌侯府还在,他怕是怎么也不会落得一个帮皇帝铲除异己、变成个冷心冷情的怪物的下场的。
如何不怨?
如何怨?
温浅见他忽而沉默下去,以为他是想到了些不好的经历,心里暗怪自己多嘴,戳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想了想,还是说:“人总是往前看的。你既取了个舒平的名字,想来也是希望能好好过完后半生的吧。”
江平看着她,笑道:“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是啊。不过我真的不是很会安慰人啦。”
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安慰,心里的滋味实在说不上来,又觉着这姑娘也挺有意思,他不过随口说了些不算美好的往事,她便觉得不该多问。
更何况说出的这点子往事,也并不全都是真的。
舒逸教他功夫,教他杀人,也教他,若是遇见至纯至善的,至少不要坑害对方。
“这都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好些也记不清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很在意。”江平道。
两人找了家路边的驿栈,准备歇歇脚,顺便吃个饭再继续赶路。
此时已是末春,虽说晚上还是很凉,但正午时分已经初显炎热之意,温浅连喝了好几口冷茶才缓过来。
江平没有阻拦,却还是说:“冷茶冷酒都对身子不好。温姑娘还是少喝些好。”
温浅:“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这个人有点怕热。喝点冷的我也舒服些。”
“那就要适量了。”
“知道知道,小二,我要半斤牛肉,再来盘小菜,”温浅对着小二说了,转头问江平,“你还要什么?”
“一碟咸菜。”
菜上的很快,温浅把牛肉和小菜往江平那边稍微推了推,然后就见江平看着她,半天不动筷。
“点的这些本来就是带你的份了,要不然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饭钱呢,就算在我头上。咱俩萍水相逢,我与你投缘,就当我请你吃饭,交你这么个朋友。”
江平倒是没想到这些,眨了眨眼,心想这姑娘可真是一点不防备他,便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受姑娘这一请了。”
想他自小生在侯府,养在皇帝身边,就算到北地当卧底,也是部落里为部族族长出谋划策的人,被人请不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请吃饭,倒是头一回。
北境的营地里女子很少见,待了三年总共也没碰见几个;大邑国的民风虽比前朝开放许多,但他不是养在侯府那种深宅大院就是养在皇宫,就算见,见的也都是些官家女子,各种规矩恪守的紧,别说跟陌生男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就是私下里见着外男,也是话都不多说一句。
温浅刚下山,还不知道男子和女子的来往是要顾及着分寸的,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这些。
她在山上跟师父们相处惯了,如今也不觉得跟个男子走在一块儿有什么不妥。
况且江湖浪子,本也没那么多规矩。
他俩吃过了饭继续赶路,没过多久就见着前面有一群人吵吵闹闹,还把这附近唯一的路挡住了。
这条路上常有商户往来运送货物,山匪们也看中这儿没什么人管辖,就纷纷占山为王。江百年心知前面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左不过就是群山匪罢了,于他个人来说是惹也惹得起,躲也躲得过,
于是他就看向温浅,打算看看这小姑娘会怎么办。
她倒是停了一下脚步,大抵是在分辨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看向江百年。
“前面的那一批商队多半是被山匪拦住了,我是不怕他们。倒是你,看着文文弱弱的,在那群人面前估计占不到什么便宜。要不然你先在这一边待一下,我去前面看看具体什么情况。”
江百年笑着道:“虽然看着弱,但我好歹也是个男子,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走吧,上前面看看去。”
温浅听着前面那群人吵吵嚷嚷的。
其实对付山匪,直接破财免灾是最好的方法。毕竟很少有商户能打得过一群身强力壮的地痞流氓的。
一般商户遇着了,基本都是自认倒霉,给钱了事。
如今这么半天都没解决,要么就是商户舍不得银钱,要么就是那山匪别有所图。
“快点!别逼我们动手!把人交出来,再给三十两,弟兄们就当没见过你们。”
温浅听了这话,心想这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三十两?
干脆去抢国库算了。
临走到跟前儿,温浅扬声道:“好狗不挡道诶!让让让让!”
穿过众人,温浅也终于是看见了山匪们。
一个个虎背熊腰,声如洪钟,确实是不好招惹的相儿。
“呔!小丫头片子找死呢敢这么说爷爷我。”山匪里一个颇像头头的人喊道。
“我说的是好狗不挡道,你把路挡的这么严实,算作什么我可没说。再说了,我爷爷死的可早,怎么,你也想步他老人家后尘?”温浅连着说了一大串,忽而想到什么似的,“哟,那完了。要是照我爷爷算,你现在得赶紧给自己备棺材准备后事才行,不然啊,死了都没人收尸的。”
温栈和萧明远从没教她说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这都是她在外流浪的时候学来的。
对付这些地痞无赖,太端着了根本不行。
“死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看着你比那边那个婢子好看些,带回去让哥儿几个快活快活!”
温浅满脸不在意,“我劝你们别。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道是谁吃谁的亏。”
“嘿!兄弟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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