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温千里认识江百年才三天，就已经从他嘴里听到“有话好说”这四个字两次了。

        也不知道这个人……现在该说这位神了。也不知道这位神是不是还带着点和事佬的属性，才会把这“有话好说”挂在嘴边。

        “不是我说，她一个一年前就该死透了的人，让她安心转世不好吗？你非圈着她做什么？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觉着她会感谢你？”温千里一忍再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讽刺。

        “我不过想她多活一段时日。”那红衣女鬼缓缓道，“我不过……想她再陪陪我。”

        “……你觉着……她这幅样子……算活着？行尸走肉还差不多。”温千里道。

        江百年觉着自己眼皮突突的跳，恨不得捂住这小祖宗的嘴让她少说两句，心想这小祖宗之前还是挺说人话的，怎么现在一开口就把人往死里噎……

        哦，她现在不是人了，是鬼。

        ……好了，没事了。

        江百年心累，却还是出言打断温千里，对那女鬼道:“人类能承受的生气有限，一旦过了临界点，就会发疯，疯的严重了就会不管不顾的杀光身边所有的活物。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但她只是个普通人，早该离世了的，不管是转世成人还是留在地府，总之，是不该在这里的。”

        “什么叫不该？”红衣女鬼狠狠的瞪着他，“什么叫不该！我在这世上游荡了十几年，只她一人不怕我，肯陪着我解闷儿。她不该在这里？那谁该在？啊？”

        “可是你这么拿别人的生气渡给她，强行让她这么‘活着’，不觉着无趣的很吗？”温千里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虽然她时常出言不逊，但却一直是清醒着的，仿佛没有什么真正能打动她情绪的事情。

        “无趣？怎么会无趣？我巴不得她一直陪着我呢，又怎么会嫌她无趣？”

        温千里看她这副样子，突然就觉着有些可悲。

        一只鬼，在世间游荡了十几年，被人惧怕、厌恶了十几年，突然来了个不怕她、还能陪她说说话的人，不想这人离开，也是很正常了。

        毕竟，孤独，实在是太难熬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已经疯癫的女孩儿为何能通鬼魂、又为何年纪轻轻便死了，但温千里总觉着，这大概是位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是值得万千福祉的那种女孩子。

        温千里翻了翻生死簿，确定这女孩儿的阳寿已尽，是彻底救不回来的主，就轻轻叹了口气，表示遗憾。

        “昨天傍晚，这山上的惨叫也是那女孩儿发出来的吧。女鬼，她已经快到极限了，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江百年听到温千里那一声叹息，知道这回可能是真救不回来了，便想办法开口劝那女鬼。

        一个能好好转世的人，被强行留在世间，承受着不属于自己的那份人气，最后疯疯癫癫，任谁看了都觉着不舒服。

        不过那女鬼是听不进这样的劝的。

        这世上，凡是听得进劝的，多半是自己也盘算过了，只不过想的没那么明白或者还差点决心，别人一提点、一支持，也就决定了。

        可这女鬼一看就是铁了心想把人留下的，劝，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了。

        温千里耸耸肩，对这女鬼的恩怨情仇很不想理会，她指着那个瘫在地上的张顺安，说:“这个人，你能放过去吗？”

        “凭什么？”

        “你说你这只鬼，干嘛非得在别人大婚的时候抢人呢？毁了别人的良缘，你可就真的是只恶鬼了。”

        红衣女鬼看着她，突然就笑了，声线很尖锐，也不知道是在笑些什么，“恶鬼？哈哈，我在这世上待了这么多年，不早就沦为恶鬼了？良缘又怎样？又不是我的良缘，毁了就毁了呗。”

        ……

        这话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确实，不是自己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呗，疼也不是自己疼。

        “是不是恶鬼，跟你在世间逛荡多少年没什么干系，得看你做了些什么。你之前一直算安分的，到了阎王爷跟前儿，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下地狱了。”

        女鬼盯着温千里，良久，哂笑道:“你知道的倒多。”

        那是，阎王爷审鬼的流程，没哪只鬼能比她经历的更全乎的了。

        “你无非是看中这新郎官身上的生气，这个好说，”温千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扔给红衣女鬼，“现在可以放人了？”

        盒子里是一颗由生气凝成的气珠，不大，不过抵两个人的生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也不用那么看着我，这是我之前从三个罪大恶极、马上就要被砍头的人身上拿过来的，就是有一个快病死了，所以生气不多。倒是不会对那位女子有什么多余的害处。”温千里解释着，“我吧，确实不懂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不过…成人…成鬼之美这样的事情还是很愿意做的。”

        “你是……”红衣女鬼看着手里的气珠，若有所思。

        半年前，这世间突然出现了一只很强的鬼，一连气收了好几只恶鬼，搞的一些做过不少坏事的孤魂野鬼慌了神，纷纷投靠那些为祸一方的恶鬼。

        这只抓鬼的鬼和其他所有的鬼都不一样，这只鬼满身生气，就连凝练出的肉身也和人类的一模一样，据说体温也与常人无异。

        难不成……

        “啊，我是。我能把人带走了吗？”像是知道女鬼心里想着什么一样，温千里提前接过了话茬。

        江百年看着这两只鬼打哑谜，也不插嘴。

        众生皆苦，各有各的不易和艰难，若非别无他法，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随后他和温千里带着昏迷不醒的张顺安一齐下山。

        走前，他看了一眼那尚在昏迷、已然疯癫的女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真是算不清楚，到底是谁耽误了谁。

        “温姑娘，这事，就这么放过去了？”江百年问。

        “……这位好心的神…仙大人，”温千里看到他结的那个印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掩饰，“你们神愿意保佑人间，鬼又不是。这红衣女鬼害过的人，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实在是算少的了，在鬼界，这也是可以接受的一个数字。况且我现在心情好，只想救回这新郎官儿，全了他和新娘子的一段姻缘。顺便……不让那女鬼毁人姻缘自断退路。”

        “倒是你，”温千里顿了顿，继续道，“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这才跟着我的吧。”

        “……嗯。”

        “呵，不是都说神仙向来不待见鬼的吗？你竟然不直接杀了我？”

        “杀你？”江百年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这笑难得爽朗，让人听了连带着心里都透亮几分，“神仙又没什么了不起的。阎王爷都拿你没办法，我又怎么可能有杀了你的能耐。我不过是上面的人物派下来盯着你，不让你为非作歹的罢了。”

        “为非作歹？我是奉阎王爷的命出来收服恶鬼的，该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违抗命令去祸害人间？就算神鬼不两立，天庭也总不至于连阎王爷亲自派出来的鬼差都不信。你扯谎也不扯个精明点的理由。”

        “你是个杀不死的。既然不会死，便也什么都不怕的。谁知道阎王爷在你这儿有多少威慑力？万一你一个想不开，大杀四方……我们也是未雨绸缪，冒犯了温姑娘，还望不要介意。”

        温千里心里介意着呢，只不过面上不显，一副笑脸，“这有什么可介意的，路上有个解闷儿的，我倒也乐得热闹。”

        “哈哈，那便好，我还以为温姑娘你会嫌我烦呢。”

        你可有点自知之明吧。

        “不过，这位神仙大人……”

        “嗯？叫我百年吧。你一口一个江公子神仙大人的，听着我心里犯怵。”

        温千里从善如流，“江百年，鬼界有习俗，婚丧嫁娶是动不得的，你说，那女鬼为何非要抓着一个大婚的人？”

        “啊，你说这个啊。其实吧，这个人，”江百年指了指张顺安，“他是天庭上一个神仙的坐下弟子的转世，成婚之日是生气最浓的时候，那女鬼抓着他也是正常。”

        “怪不得。”

        “温姑娘，你可知那红衣女鬼的名字？你奉阎王爷的命令出来收鬼，应该有权查看生死簿吧？怎么没看你说过她的名字？”

        ……

        温千里轻咳了一声，“其实…生死簿上只记录人的容貌，是不会记录鬼魂生前的名字的，至于死后的名号，那至少也得是‘邪’及以上的鬼才有的，至于阎王爷他老人家，啧，他平日里都是管这些鬼‘喂’‘嘿’‘那边那个’的一通乱叫，有他在那儿以身作则，底下的鬼魂们就更不在意名字了。”

        鬼也分等级，‘邪’是最高的一级，实力基本能和十殿阎罗平起平坐，做过的坏事不是丧尽天良也得是人鬼神共愤，这样的存在，自然也就会有名号。

        倒是江百年愣了愣。

        神界有《上神论》，专记各个人类的功过，鬼界的《生死簿》跟《上神论》类似，都是记人功过和生卒年份的。江百年曾借一位判官的光儿看过一眼《上神论》，里面一个人的姓名、生卒年份、平生事迹记的是清清楚楚、事无巨细，因为人死后不管是上天堂、下地狱还是转世为人，都要根据这两部书上的记录来评判，他是万万没想到，《生死簿》，竟然这么随意。

        还有那位神出鬼没的阎王爷……

        也是够…嗯，随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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