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愫如蔓草

沈禾从膳堂出来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顾辞担心她的身体，让她回屋休息，不过她觉得今日身子好了很多，又几天没出门了，实在不想在屋子里待着。

        “山长的课？要不我还是自己在书院逛逛吧。”沈禾感觉自己的头疼又开始发作了。

        顾辞刚想拒绝，不由得想起韩缜，他今早问了沈禾，她对韩缜没什么印象，不过出于对某些负面情绪的尊重，他并不想两人见面，顺嘴说道：“也行，外面天冷，待不住了就回去吧。”

        沈禾才迈开一步，又被顾辞拉了回来。难得见对方神色纠结，“怎么了？”

        “还是和我一起吧，这节课的内容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要讲什么？”沈禾怀疑的问道，他们的这个山长授课之杂见所未见，大多都是临时起意。

        “去了便知道了。”

        教室十分热闹，山长的课便是如此，甚至有时候会有人在课前设赌局，赌本节课的内容。

        只是吵闹声在韩缜进来后戛然而止，倒不是因为韩缜，而是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那人。

        一身灰色襦服，高高瘦瘦，看着年及花甲，两鬓微斑，然后是那一双眼睛，此时看着堂下学子眼中含笑，可在座的却少有敢与之直视，沧桑中透着威严，给人一种压迫。

        他开始介绍自己，是山长的故友，给山长替两节课。

        自他露面，顾辞的情绪就格外激动，尽管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沈禾便明了，堂上这位应该是胡媛胡相公了。

        一节小课，一个时辰，他让大家说说对三清的印象。一开始没人敢说，不过罗安和李思睿总能解决这种尴尬场面。等他们俩开了头，后面便热闹起来了。

        沈禾这节课也在偷偷打量着对方，她也知道对他们这些几经宦海沉浮的人来说，这“偷偷”二字便不准确。只是她还是极为好奇，关于对方的故事她听了许多，还是第一次见，况且这也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官呢。

        想起之前听说的关于对方的贬谪经历，提出新法变革，还未见成效便遭受贬谪，十年之后能再起复被官家重用的人，莫说这个时代，历史上应该也是少之又少吧。

        这样一个时代的变革者，真正可谓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就站在自己面前，这让沈禾对这个时代的政治体系有了更真实的认识。虽然她一直跟着顾长青调任，但其实从未触及到朝廷权势的核心。

        如今见着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顾长青为官，也算是兢兢业业，不过诸多因素限制让他一直都是个末流小官，官位小责任也小，虽然有苦倒也自在，而像对方这种手握权柄的人，一朝一夕间，所思所虑不知凡几。

        这时正巧有位同学说起来三清的原因，周边几个书院中就三清的束脩少些，他便来了。

        他说得坦荡，惹来同学们一片笑声，沈禾也被带笑了。经济上的拮据是大多数读书人都会面临的窘状，他说得坦荡，而此刻教室里这些发笑的人里面也未曾藏着嘲讽。

        沈禾没有在其他书院读过书，却也知道这样的画面除了三清就鲜少能见到，他们这群人出了书院也未必能如现在这般，坦荡的直面自己的窘状。今日同坐于这方寸之间，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想到这，沈禾心中的难受更胜了。因为人生的无法预料，也或许因为胡媛，她知道顾辞在意对方，可她也清楚，这些变法者的结局往往令人唏嘘。

        不过在沈禾分神的空当，上面那人的目光也几次朝这边打量，只是不知道究竟看的是谁。

        一节课下来，胡媛和学生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得知对方会在书院停留三四天，他们还吵着下次再去找他请教问题。

        转眼已过午膳，从膳堂出来后黄曦就被学生叫走了，胡媛便循着记忆准备去藏书斋看看。他前几天去了趟泉州的听雨楼，对三清书院的藏书斋倒有些好奇了。

        顾辞手里的书摊开了许久，发现楼梯口还是没有动静，几个呼吸后他又随意换了一本。若是沈禾在这里，就会知道顾辞现在紧张得不得了，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这是藏书斋的第三楼，近几个月新增的古籍都在这一层，里面很多书都是活字印刷技术出现后，山长和沈禾找书局的人印刷的。不过古籍晦涩，所以这一楼的人很少。

        又过了几息，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轻而缓。顾辞将目光拉回书上，才发现手里竟是风月话本子，他兀自一笑，又想着赶紧将书放回书架，只是这封面包装一看就不是这一楼的藏书，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

        片刻功夫脚步声逼紧，顾辞手里攥着书转过身来，和楼梯口的胡媛遥遥相望，对方的目光要比课堂上犀利了很多，饶是顾辞也有片刻愣神，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顾辞抬手作揖，轻声说了一句：“先生安好。”

        胡媛朝他点了点头，朝顾辞走近，停在三步外，又将顾辞打量了一遍才出声问道：“上午我与你授过课？”

        “是。”

        “不过你看着面熟，泉州人士？”

        “祖籍江陵，随父亲任职才来的泉州。”顾辞这才抬起头望着胡媛，然后缓缓说道：“数年前，在江陵，蒙先生搭载一程，辞铭记在心。”

        一句话让两人同时忆起了当时那场雨，胡媛倒是先笑了起来，他之前便觉得熟悉，眼前的少年眉眼没有大变，倒是浑身的气质比之十年前愈发沉稳出众了。真要说起来，若是当年没有眼前这人的几句话，他后面的人生际遇又或许是另一番景象了。

        顾辞见对方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自己手里的书，他蓦得一笑，倒是坦然了很多。他的这些小心思也没指望能瞒住对方，之后他才想起来没有向胡媛介绍自己。

        “你就是蔡司翊点评的书画双绝？”胡媛笑着问道，他之前在泉州逗留了一天，因为听雨楼的缘故，如今泉州的信息传播的速度格外的快，而且影响的范围广。百姓们又格外推崇读书人，顾辞的名头说是享誉泉州也不为过。

        顾辞摇了摇头，说是博士抬爱，受之有愧。

        直到下午上课的钟声响起，两人才发觉已过了一个时辰，顾辞拜别对方去了教室。等他走后胡媛摸了摸胡须，小声哼了一句，现在他倒是有些承认黄曦那话了。

        胡媛在书院一共待了三天，虽然他看着严肃，相处起来倒是格外轻松，而且学生渊博，似乎什么问题都能答得上来。短短几天深得同学们的喜爱，不过最后还是在同学们的不舍中离开了。

        之后书院的气氛低沉了几天，韩缜和胡媛来的快去的也快，尤其是韩缜，在胡媛上山的当天就下山了，不过书院有黄曦坐镇，不出几天气氛又活跃起来。

        这时，沈巍来找顾辞，拿着两份从南安寄过来的信。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又到了暮春时节，不过书院里除了几位先生也少有伤春惜花的人，因为时间实在是紧迫。春末，夏初，转眼便是秋闱了。

        即使这样，顾辞收到顾长青的信后还是回了一趟家。

        顾夫人有喜了，已经四个多月了，顾长青他们一确定消息便给顾辞写了信。沈禾不敢相信居然会有女人怀孕四个月了还不自知，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胡娘子故意拖延了时间。

        等顾辞他们回来后，顾长青还专门问了他们的看法，沈禾敷衍的安慰了一下他，实在是老头言辞间的喜悦和激动都难以遮掩，都这样了无非是想要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这种事便是这样，没怀孕之前，顾忌这顾忌那，真怀了孕，倒不那么怕了。

        因为是喜事，陈朗和周二得知后也和他们一起回了南安。晚间一起吃席，他们家素来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只是胡娘子才动了筷子就吐得厉害，顾长青自然陪着她回了房间。

        沈禾与他们在书院同坐吃惯了的，倒是顾晚晴，也爽朗的很，丝毫不扭捏，还叫人取了坛酒来，当然这些事先问了沈禾，顾辞也没说什么。

        都是沈禾酿的果酒，他们在书院喝惯了的，也就讨个兴致。几人喝了几盏，周二坐在顾晚晴正对面，瞧着她的耳坠子有些特别，还没等他看明白，陈朗又给他添了酒。

        “顾小娘子，你这耳坠子莫不是有什么讲究？”

        顾晚晴闻言，就准备将耳坠取下来，陈朗打趣道：“怎么这点酒你便醉了，姑娘家的贴身物件怎能随意询问。”

        周二恍然大悟一般，连忙阻止了顾晚晴的动作，又似在小声呢喃般说道，“原来姑娘家的耳坠子是不能随意看的啊。”

        他们俩动静不小，声音倒是不大，顾辞扫了一眼顾晚晴，见对方神色不大对劲。不过由于顾辞在家里积威已久，只消一个眼神，顾晚晴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说了声不胜酒力便回房了。

        等她走后，顾辞这才看向旁边的两人，“我看你们两个都醉的不轻。”

        周二小抿了一口，举杯对顾辞说道：“咦，我还行，不过有人就不确定了。所谓酒不醉人”

        “干了。”陈朗起身与他碰了碰杯，倒也没解试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几人都笑出了声，倒弄得顾辞有些许不适应，受沈禾的影响，他们家在顾晚晴的教育上纯属放养型。

        顾晚晴今年十七，远远过了出嫁的年纪，沈禾说女子早嫁不好，尤其是生孩子时会增加危险，这些年顾晚晴自己也没有遇见中意的，这个问题他们也就一直忽略了。

        之前求亲的倒是不少，不过她的性格随沈禾，野惯了，那些人她也瞧不上，他倒真没想过陈朗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

        陈朗看向顾辞的神情难得有些躲闪，不过这种事他们家向来先看个人的意思，旁人不好说太多。

        倒是沈禾和周二，难得遇到机会打趣陈朗，他们两又合伙给陈朗灌酒。直到陈朗认输，沈禾才肯被顾辞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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