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和离

临近晌午，我正抱着双膝坐在窗前发呆，忽然一个身影闯进来：“予姐姐！”

        见昭和眼泪汪汪，我忙收起心思，蹙眉问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可是魏熠”

        “跟魏熠无关。”昭和摇头：“予姐姐，你救救连衣姐姐吧！”

        我心中一惊，正欲问她如何认得连衣，莲香匆匆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影军。

        莲香道：“郡主还是回吧，陛下说了，等过两日殿下心情好些了，郡主再去府上探望。”

        昭和眼巴巴看着我：“陛下要纳连衣姐姐做美人，连衣姐姐不从，陛下便将她关在”

        萧衍看中了连衣？我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郡主！”莲香急忙打断她，“陛下有吩咐，不准在宫中妄议此事。若郡主执意如此，奴婢只能叫影军护送郡主回府了。”

        昭和不满道：“是护送还是押送，尚义不妨明示！更何况本郡主所说句句属实，何来妄议？”

        我忙用眼神制止昭和，示意她休要再言，转而朝莲香道：“可否让本宫单独与郡主说几句话。”

        见莲香犹豫，我收起笑容：“陛下盼着本宫心情好些，如今有郡主开导本宫，想必即便陛下知道，也不至于反对。”

        等莲香与影军退出去，我忙问昭和：“郡主如何识得连衣姑娘？”

        昭和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如实道：“我先前闹着想要见识见识那个…青楼魏熠无奈，只好领着我去了趟识香阁予姐姐，连衣姐姐虽身在识香阁，但却是清倌！她是因家道中落才落入烟花之地的，而且她品性高洁，才情与样貌皆出众，我与她很是投缘！先前她告诉过我，她有心上人，只是碍于身份，只能彼此仰慕。连衣姐姐被诏进宫时已预感到什么，便托婢女带信给我，说只有予姐姐能救她。”

        看样子昭和并不知，连衣姑娘的心上人便是沈怀安，若她知晓，依她待我的情谊，想必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求我。

        见我不语，昭和又问：“陛下说是久闻连衣姐姐美名，心之所向，可连衣姐姐并不愿意啊，陛下定要强人所难么？”

        心之所向？我疑心昨夜只是我的一场梦，萧衍温存的怀抱亦是梦中妄念，我摇摇头：“本宫也不清楚，陛下的心思，亦不是本宫能揣测的。”

        昭和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又追问我：“那予姐姐可有法子叫陛下回心转意？”

        “让本宫好好想想。”我咬了咬唇，萧衍心系旁人，倒也是好事，可偏偏却是连衣姑娘，如今已不是牵扯沈怀安这般简单，更重要的是萧氏的颜面。这位连衣姑娘身在识香阁，虽是清倌，也免不了朝臣与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宋徽宗并非明君，却也知礼法不可违，即便再喜欢李师师，也只敢出宫私会。萧衍倒好，竟公然要将连衣姑娘纳入后宫，莫不是鬼迷了心窍！

        我心中酸涩，视线落在案前的佛经，忽而又起了疑心，萧衍并非多情之人，这些年何曾见他对谁动过心思？又怎会这般凑巧，偏偏这关头看中连衣姑娘？我心怦怦跳着，他莫不是为了我？昨日他虽说饶了沈怀安，但依他的性子，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他定是查出沈怀安与连衣姑娘之事，也必然对连衣姑娘动过杀心，只是顾及我，以为我对沈怀安情深义重，才想了这么个荒唐法子。他是要让沈怀安知道，若沈怀安待我不周，连衣姑娘在后宫的日子便也不会好过。

        他筹谋至此，却独独忘了，人心是最不可控的，这般逼迫，只会叫沈怀安于我更添憎恶。

        “予姐姐？”见我失神，昭和轻声唤我。

        我反应过来，拍拍她的手，朝她柔声道：“郡主且先回府，连衣姑娘之事，本宫定会量力而行。”

        昭和点点头，忽而又踟蹰道：“可是沈怀安欺负予姐姐了，我方才自御门过来，沿路听宫人说说”

        “说什么？”我慌忙追问，这个节骨眼，倘若沈怀安冲动行事，只怕惹得萧衍龙颜更怒。

        昭和小心翼翼看我：“说驸马为求见陛下，跪在养心殿门口已有大半个时辰了，沈老大人冒雨劝阻，气得昏了过去，陛下叫人将沈老大人抬回沈府，却并未出面见驸马”

        昭和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待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忍不住推开窗户，外头雨仍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养心殿门口的石板冷硬，这样的天气沈怀安跪着，若时间久了，只怕免不了落下病根。沈老大人只他一个嫡子，若他出了岔子，定免不了对萧衍心生芥蒂。

        无论如何，我需劝沈怀安勿要插手此事，但我转念一想，他如今对连衣姑娘正上心，加之对我本就有些误会，定以为是我同萧衍告了御状，我的劝告他也势必听不进去，所以根源还是在萧衍身上，趁着诏书未下，事态尚在可控范围，我务必要劝他回心转意。

        我便要往养心殿去，哪知尚未走出上清殿，守卫的影军竟伸手拦住我，副统领影拓抱拳道：“陛下有旨，殿下今日不可出上清殿。”

        这是连我也一并拘起来了么？我询问地朝莲香看去，莲香干笑道：“外头雨大，陛下是怕殿下受寒”

        我冷冷道：“既然陛下是怕本宫受寒，本宫多穿件衣裳便是！”

        说着便作势要往出走。

        不料影拓握着刀的手臂一横：“殿下请不要为难臣！陛下说过，今日殿下不准踏出上清殿半步，否则唯臣等是问！”

        我问莲香：“陛下当真这般说？”

        莲香迟疑着点头，软声劝我：“殿下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陛下晚些归来”

        “本宫等不了！”

        倘若再等下去，只怕萧衍诏书一下，便再无回旋的余地，我后退半步，自头上拔下簪子，抵在颈上：“告诉萧衍，即刻来见我，否则”

        影拓来不及阻挠，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两道剑眉聚拢，愕然盯着我，一旁的莲香更是吓得一哆嗦，反倒是脸生些的李斯镇定些，朝我颤声道：“奴才马上通传，马上！殿下勿要冷静些！勿要伤到自己！”

        萧衍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带着一身湿意，匆匆踏入殿中。

        四目相对，我免不了心虚，将手中的簪子自颈上移开，轻声道：“陛下来了。”

        萧衍嘴角绷成直线，挥挥手，示意莲香与李斯等人退下，扯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将我拖进偏殿。

        我手中仍攥着簪子，也不管萧衍脸色难看，一进偏殿便挣开他的手，径自询问他：“陛下为何要连衣姑娘入宫？”

        萧衍朝我逼近两步，眼中怒火冲天，“笑话！朕是天子，想要谁入宫，还需长公主批准么？”

        我知他气我方才以性命相胁，并不计较他语气中的火药味儿，转而轻声问他：“殿下喜欢连衣姑娘么？”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般问，萧衍愣了愣，随即嘲讽地盯着我：“阿姐待沈怀安，竟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

        果然是因我，想来昨夜亦是真实，我本意要他误以为我对沈怀安有情，却不料闹成这般境地。我避而不答，只追问他：“陛下若是不喜欢连衣姑娘，能否不要她入宫？”

        萧衍眼神越发冷了几分：“朕说过，朕是天子！”

        我迟疑道：“臣知陛下是天子，可纵然天子也不可为所欲为，还是陛下以为连衣姑娘入了后宫，沈怀安便会一心一意待臣？”

        萧衍眸中凝上杀气：“倘若他再起二心，朕便杀了他！不忠之人，留着亦无用处！”

        我心中一凛，装作淡然，甚至附和地点点头：“杀沈怀安容易，可沈老大人呢？沈老大人一路支持陛下，昔年陛下出征，沈家亦献出软猬甲，而今陛下继位不过数年，便斩杀功臣之子！旁的大臣会如何看陛下？更何况楚相正在势头，若无沈老大人制衡，陛下付诸心血的变法，要如何推广实施？”

        萧衍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冷笑：“说来说去，阿姐心中只有大魏！何曾将朕放在眼里！”

        我待他的情，只怕他永远也无法知晓，我想了想，恳切道：“如今陛下是大魏的陛下，臣心中有大魏，自然也有陛下。臣知陛下是因臣昨日失态，迁怒于沈怀安。臣感念陛下对臣的手足之情，但陛下为臣着想，臣又岂能只顾着自己。连衣姑娘虽是清倌，可终究是出自识香阁，陛下若执意纳她，日后朝臣如何看待陛下，史书又会如何记载陛下？陛下为大魏殚精竭虑，臣又怎忍心陛下因臣留下污点，遭后世诟病。”

        “朕不在乎！”萧衍脸色缓和了些，又道：“阿姐当真这般为朕想？”

        我点头：“臣与陛下是至亲，自然事事顾着陛下。可陛下此举，于臣，于陛下，于大魏，皆无半分好处。便是如此，陛下还要执意如此么？”

        萧衍长叹了口气，往就近的椅子落座，捏了捏眉心，满脸戾气地朝我道：“要朕就这般轻饶沈怀安，朕不甘心！当日他沈怀安求娶阿姐，朕本就不允，若不是遭他算计，朕又岂会仓促为阿姐赐婚！沈怀安答应过朕，此生绝不负阿姐！如今与阿姐成婚才几日？便在外跟个清倌勾勾搭搭！这口恶气阿姐咽得下去，朕咽不了！朕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说着哼了一声，面露阴狠：“他要跪便叫他跪着！有阿姐在，朕动不了他，若他跪出问题，阿姐也怪不得朕！朕有言在先，朕念阿姐痴心，但朕耐心有限，若他沈怀安再不识好歹，索性朕一不做二不休，替阿姐了结了他！阿姐得不到的，旁人也勿要肖想！”

        我心下一惊，萧衍已发了狠话，这可如何是好！沈怀安看似温润，实则内刚，只要萧衍不松口放了连衣姑娘，他势必会一直跪着！萧衍则偏执狠辣，倘若沈怀安执意如此，只怕我也规劝不住！

        归根到底皆由我而起，若我昨日不那般失控可后悔已然来不及了，我思来想去，如今之际，想要萧衍回心转意，怕是只一个法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臣说，臣想与沈怀安和离，陛下可允否？”

        萧衍一愣，随即蹙眉，不解地看向我：“阿姐”

        我避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竭力心平气和道：“陛下勿要多心，臣只是觉得，沈怀安心中无臣，臣即便勉强，也无太大意义。且臣与沈怀安脾性并不相投，既然沈怀安心仪连衣姑娘，臣倒不如豁达些，做个顺水人情。陛下也勿要计较了，放了连衣姑娘，成全他二人。臣不必日日对着一个心中没有臣的夫君，沈老大人也会感念陛下的君恩，更加尽心辅佐陛下。”

        萧衍神情很是复杂，过了会儿才道：“可阿姐待沈怀安”

        我想了想道：“臣待他有情，却也不是非他不可。想必陛下也已打探清楚，臣自婚后便与沈怀安分居，并无夫妻之实。”

        萧衍似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又道：“若是如此，阿姐昨日为何那般伤心？”

        我便知他会起疑心，早已想好措辞：“因臣很失望，都说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臣本以为所谓夫妻，便是齐眉举案忠贞不渝，但臣婚后方知，并非所有姻缘都可圆满，世间至亲至疏皆夫妻，臣以为的良配，实则是怨偶。臣是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失望。”

        我知萧衍对赐婚一事耿耿于怀，本不该这般戳他心窝子，可若非如此，他定然不会轻易准我与沈怀安和离。

        果然，萧衍默然片刻，自责道：“是朕对不知阿姐，是朕太过大意，轻信了慕容氏，没能清楚阿姐的心意，便将阿姐许配给沈怀安。”

        我心中亦不好受，忙摇摇头，安慰他：“陛下无错，臣亦无错。万般无奈，皆是造化弄人。上次臣进宫，陛下说臣的生辰到了，问臣想要什么，臣如今已想明白，臣要自由。所以臣恳请陛下，允臣与沈怀安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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