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穿肠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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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煞前脚离开,萧观立即往我怀中塞了冰凉之物,我垂眸,才发现竟是个小巧的青瓷药品。
萧观语速飞快道:“萧衍弑父夺位,我进太和殿时父皇已经咽气,阿姐倒在一旁,父皇颈上的伤口是萧衍惯用的见血封喉!不仅如此,萧衍还勾结李凌远,若非李凌远从边疆火速调来五千精兵,我又怎会这般败在他手上!他曾与阿姐说不会与我争!我与阿姐皆被他所蒙骗!这穿肠散无色无味,寻常银针验不出,阿姐寻机为父皇报仇!到时候你我”
正说着传来脚步声,影煞疾步踏进来,一身的太监衣裳,更显古板。
我惊讶于影煞更衣的速度,萧观先我看见影煞,话锋一转道:“定是清歌那贱婢受人指使陷害我,我根本不曾往阿姐药中下毒!我与阿姐姐弟情深,又怎会做这罔顾人伦之事!”
他刻意咬重了罔顾人伦四字。
听他影射萧衍,影煞皱眉,生硬道:“妄议陛下,死罪。”
我知萧观是故意吸引影煞注意力,便转了话题,问萧观:“你在这里,可有宫人苛待你?”
萧观哼了一声:“苛待我的又岂是宫人。”
影煞便要拔刀,我慌忙拦住他,安抚了几句,便匆匆随他离开。
一路上我心绪繁杂,自醒来至今,我疑心过许多事,却独独不曾疑心萧衍会弑父!因我从心底觉得他不会,可若萧衍真的
我头又开始疼了,强忍着加快脚步。
行至落雁亭,迎面走来一个身影,影煞恭敬地抱拳:“李大人。”
这位李大人眯眸打量影煞,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笑,转而笑着看我,“一别数月,殿下别来无恙。”
影煞退到一丈之外。
我正疑惑,耳畔传来叹息声。
“殿下不记得臣了?也难怪,从前在殿下面前,臣只能自称奴才。”
我便知他是李智,我虽不记得他,却并不讨厌他,我点头道:“浣纱说过,你曾是本宫府上的小厮。”
话一出口我立即懊恼,我大约是摔坏了脑子,竟忘了这些文官把出身看得极重要,从前便有位姓李的太傅因被同僚耻笑“兼葭倚玉”,险些当着父皇的面撞了养心殿的柱子。
好在李智并不觉难堪,反倒淡然一笑:“是啊!臣甚至有些怀念在长公主府的日子。记得数月前殿下还跟臣叹息,说今冬的雪这般大,路旁不知要添多少冻死骨。一转眼斗转星移,今年赈灾之事,陛下命我亲自督办,殿下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我虽不记得说过这话,但我从前确实对每年的赈灾感到忧心,那银两本就是杯水车薪,又经层层剥皮,到百姓手中更不到一二层。
我疑心是李智是天子说客,半真半假道:“有李大人这样的好官,是大魏的福气。”
李智轻轻一笑,“殿下聪慧,又怎会不知,没有圣明的君王,再好的官也是百无一用。”
我看他一眼,渐渐冷了眸子。
李智直勾勾打量我:“方才殿下见了信王,信王陷害不成,反叫陛下幽禁,定会在殿下面前挑拨,不管信王说了什么,臣都希望,殿下能为大魏子民想一想。”
这人说话很是直白,怕也只有萧衍会重用他,若换作父皇……想到父皇,我心沉了沉,下意识将手移至腰间,那里藏着萧观给我的穿肠散。
见我不语,李智也不再多言,行了个礼便走开了。我并未阻拦,因我一路忍着头疼,只想快些回到上清殿。
行至上清殿时,我问影煞:“陛下初登基,都忙些什么?”
影煞道:“赦天下,减赋税,量田地,改科举。”
我沉默了会儿,又问:“朝中可有官员非议?”
影煞道:“无。”
这一路我已知影煞性子,他不知或不可说之事,便报之以沉默,他若回答,便只说实话。
我觉得疑惑,旁人也倒罢了,楚相又岂会轻易接纳萧衍?从前他暗地里支持的可是萧观。转念一叹,成王败寇,楚相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我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影煞:“本宫方才说的,影侍卫可会告知陛下?”
影煞:“会。”
我抚了抚额,顿觉无奈。
一踏进偏殿,我立即叫浣纱关上殿门,便闷头扎进褥子里。
知我头疼又犯了,浣纱忙轻轻为我按摩太阳穴,忧心道:“不然殿下还是请医女吧!万一”
我摇头,萧衍好不容易对我松懈些,还许我见萧观,若知我此时犯了头疼,定会疑心是萧观跟我说了什么,我若再想做些什么便更难了。
好在这头疼总是一阵一阵的,我缓了会儿便不那么疼了。
想到李智说萧观陷害萧衍,我问浣纱:“父皇先前为何要幽禁晋王?”
浣纱犹豫了下:“好像是陛下平反时叛军捉了百姓在城墙威胁,先帝要陛下速战速决,陛下为救百姓忤逆了先帝,信王殿下又从中挑拨,先帝以为陛下有心…所以才…”
速战速决…父皇一贯如此,视百姓为草芥……
我又问:“朝中可有个叫李凌远的武将?”
浣纱点头:“李将军是先帝亲封的镇边将军,先前是陛下手下的主将,素来与陛下不合,后来不知怎的又拥立陛下…”
我冷哼一声,分明是萧衍暗度陈仓,所谓不和,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父皇看,否则父皇又怎会重用李凌远?
我头又开始痛了,不敢再费脑子想东想西。
晚膳后浣纱收拾好餐具,回来后脸上带了惧色,小心翼翼道:“奴婢刚听莲香姐姐说,陛下今日在养心殿发了很大的火,起因是楚相和几位大人劝陛下立后,陛下觉得这些老臣不以国事为重,只盯着天子后宫的那点琐事,便怒斥了这群老臣。”
我扯了扯嘴角:“立后又何尝不是国之大事,陛下估摸着心情不好,几位老臣不过是碰巧赶上了。”
浣纱点头道:“说起来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呢!只是陛下近来实在太忙,经常与大臣议事到深夜,回了上清殿还要批阅奏章,哪里还有心思过生辰?”
我愣了愣,是啊,今日是正月十六!
想到昨夜萧衍脸上藏得极深的落寞,我下意识问:“陛下可回来了?”
浣纱道:“莲香姐姐说陛下今日回得早,还叮嘱了若是殿下想见陛下,她可以安排。”
我犹豫了片刻:“也好。”
我被莲香带到上清殿后殿的书房,莲香跟守夜的小太监打了招呼,便让我只身进去。
我心中有太多疑惑太多忐忑,迟疑着穿过隔断,一眼看见萧衍坐在宽大的桌案旁,他一身玄衣,蹙眉执笔,时而勾勒,时而圈点,手旁是厚厚的几沓奏章。
听到脚步声,萧衍不悦道:“朕说了没胃口…”
说着抬头,见是我一愣,很快恢复淡然,合上奏章朝我问道:“阿姐怎来了?”
我远远站着,小声道:“今日…是陛下生辰…”
萧衍看我一眼,重拿了本奏章,轻飘飘道:“我当阿姐忘了。”
我知他心中怨我,走近了些,轻声道:“听宫人说,陛下尚未用过晚膳?”
萧衍重拿了本奏章,边批边“嗯”一声。
我想了想,“不如…我为陛下煮一碗长面?”
萧衍顿了顿,眉间染上极淡的笑意,虽未抬头看我,执笔的手却悬在半空,淡淡“嗯”了一声。
我只身去了小厨,因有宫人跟着,我做什么他们皆抢着动手,说是我煮,其实也不过动动嘴皮子指挥着。
我拎着食盒,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面送来书房,一见我进来,萧衍立即撂下笔,收拾好奏章,腾出一小片位置放碗。
我心中很有些复杂,穿肠散仍在我身上,若我方才有一丝动摇,萧衍今日便命丧于此。
见萧衍拿起筷子,我在他对面落座,似是不经意道:“陛下不差人试毒么?”
萧衍并未停顿,挑面送往口中,“不必。”
他这般笃信,我心头反倒不是滋味,等他吃完,我唤宫人进来收拾,宫人走后,我摸着厚重的檀木椅子,手心泛起潮气。
正犹豫怎样开口,萧衍的声音自对面传来:“阿姐有话要对我说?”
我点头,犹犹豫豫道:“陛下可否告诉我父皇究竟…陛下究竟有没有”
隔着桌案,萧衍目光沉沉看向我:“阿姐心中,纵然人父有过,弑之仍罪不可恕?”
我匪夷所思地盯着他,颤声道:“不是吗?弑君弑父,忠孝何在?人伦何在?”
萧衍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与皇室论忠孝人伦,阿姐不觉好笑么!远的不说,单就大魏,开国不过六十余载,四朝天子,只惠帝依诏继位,其余□□、文帝与父皇,他们的皇位如何得来,阿姐难道不知么?”
我浑身冰凉,像是坠入一汪寒潭:“所以…到底是不是你…”
话一出口才惊觉,曾经萧衍出征前,那个夜晚,在雁归亭中,我也这般问过他。
时隔三四年,萧衍一如那日,坦然迎上我的目光:“是,但并非我所愿。父皇过量服食丹药,平日又不加节制,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那日他意识混乱,将我认作反贼,我避让不急,不得已才失手推了他。”
我迟疑道:“可我听闻父皇死于见血封喉。”
萧衍冷笑:“萧观的话,阿姐也信?他知父皇时日不多,便暗中勾结肃王余党,又误以为我与李凌远不和,一早拉拢李凌远。他早谋划着在我幽禁期间逼宫,只不过他无能,机关算尽,却偏偏没料到李凌远忠于大魏,他麾下的两万叛军刚抵达京都,便在城外被李凌远五千骑兵一并击溃。我困在冀州时尚有几个影军跟着,得知阿姐去求过楚相,楚相本就与萧观同谋,我放心不下,便借着大火金蝉脱壳,闯入太和殿寻阿姐。”
我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谋逆的虽是萧观,但萧衍失手致父皇丧命,说是弑父亦不为过。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选择信任萧衍,脑中又是一阵刺痛,我强撑着问:“那么…臣又因何受伤?”
萧衍顿了顿,“父皇朝我拔剑,阿姐想要劝阻,被榻边帷帐绊倒。”
萧衍似乎不愿再谈及此事,起身绕过桌案朝我走来:“阿姐是否后悔,方才没用那穿肠散?”
我难以置信地抬眸:“你…”
“萧观费尽心机留下穿肠散,自然只会给阿姐。因他清楚,只阿姐有这机会。”
萧衍步步逼近:“阿姐可后悔?”
我后退几步,脑中闪现出凌乱片段,似是一束齐刷刷断裂的梅枝,隐约还有萧衍的声音:“这一招名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
似有尖锐之物要从记忆中破土而出,我忽觉天地旋转,意识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只余无尽的黑暗,将我寸寸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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