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为什么我也要去？”方钦一脸不情愿的跟在景知后面，景知正和杨依依小声密谋着什么，只剩下他和周珩相顾无言，相看生厌。

        景知背靠在教学楼走廊尽头的栏杆上，和其他三个人大声密谋着：“明天中午方钦提前五分钟悄悄下楼校门口取蛋糕，然后我就在……”

        “为什么是我去？”方钦直接打断了景知的话，“我不去。”

        景知：“我们三个位置和他挨得近，离开肯定会被发现的。而且你现在坐靠窗的最后一排，从背后绕一下不会被发现。”

        “你是说一个一米八三的大个子从教室最后一排出去，不会被他发现？”方钦狐疑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发现了又怎样，他又不在乎你。”周珩不满的回了一句，顿了顿又带点小得意的补充道，“对了，我一米八。”

        景知：“……”

        杨依依：“……”

        “反正……”景知拖长了尾音，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方钦，“他确实不太在乎你。”

        方钦：“……”谁需要他在乎。

        景知继续刚才的话：“然后我就在门口放哨，等方钦上来我就给个信号，大家一起唱个生日歌，下课之后就吃吃蛋糕送送礼物。主要是时间比较紧，没办法准备太复杂的。”

        “放在晚自习过后会不会好一点？”周珩问道，“大中午吹蜡烛许愿有点傻吧。”

        杨依依用手肘痛击了周珩的腰子，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宇哥晚上有别的安排，你没听说吗？”

        “哈？”周珩一脸茫然，“什么时候的事？”

        “哎呀，你就别管了。”说着杨依依使用暴力拉着周珩往教室走去。走廊尽头一下子就只剩下景知和方钦面面相觑。

        景知不好意思的朝方钦笑了笑：“明天麻烦你啦。”

        陈黎作为班长，一向办事干脆利落，当天晚上就拉了一个没有林现宇的班级群，交代了明天唱生日歌和如有必要可以自己准备礼物的事项。

        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杜年的语文课，方钦坦坦荡荡从最后一排走出教室的时候，林现宇果然没有注意到，景知紧张的掐着时间，不断假装不经意的转头看向门外的走廊，不过三分钟，方钦就提着蛋糕回来了，正站在走廊边上小心翼翼地插着蜡烛。

        景知做作的咳嗽了一声，早已经串通好了的杜年在讲台上有节奏又有气势的喊了个“三二一”，教室里就传来了音调各异的生日快乐歌。

        林现宇先是一愣，然后拿起手里的课本一打开，稳稳地挡住了自己的脸，估计是嫌丢脸。景知也趁着这个间隙溜出教室，歌声一停，她就和方钦一人端着一个蛋糕进了教室。

        她说：“成年快乐，林现宇。”

        陈黎也带头喊了一句“生日快乐。”紧接着这四个字在教室各处此起彼伏。

        “快许愿，快许愿。”杨依依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手机一直在拍摄。

        只有景知手里的那个蛋糕上插了蜡烛，她把蛋糕放在林现宇的桌上，在班里的注视下，林现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别扭的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刚过了两秒，他就赶快放下手，飞快地吹了蜡烛，像是匆忙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生日快乐。”陈黎最先送出了她的礼物，是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随后周珩杨依依和部分同学纷纷送来礼物。

        杜年拿着课本在讲桌上拍了拍：“中午放松一下，下午就要重新回到学习状态了，听到没？”

        台下几个同学有气无力的回答了几句“听到了”，杜年就笑着离开了教室。

        课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林现宇视线扫过方钦和景知。方钦两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耸了耸肩：“看我干嘛，我还没缺心眼到给你准备礼物。”

        周珩和杨依依开始给班里的同学分蛋糕，聚集的焦点一下子被完美的转移。景知自然的无视掉林现宇的视线，自顾自的说：“好多礼物，人缘不错啊，林现宇。”

        “你送的礼物呢？”林现宇朝着景知伸出手掌。

        景知也跟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指往手心那里折，最终两只手握在一起，变成了他紧抓着景知的手。

        “礼物晚上给你。”景知轻声说。

        下午的英语课，景知难得的认真听讲还做着笔记，旁边课桌里传来一阵手机的震动声。林现宇低头从装满一堆没拆的礼物的课桌里拿出手机，却没有挂断，短暂的出神之后便无视老师按下接通键走出了教室。

        “喂，老王？”

        王奇述今年不过也才三十五、六，不过是警察这份工作，让他的头发比同龄人更显沧桑了一点而已。面对那话那头的这个称谓，他也不置可否了。

        “小林，你爸找到了，不过……已经确认死亡。”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妈妈的电话打不通，只能让你先来分局一趟。”

        “嗯，我妈上班有时候不方便接电话，我马上过来。”林现宇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王奇述自认从警多年，也是看惯了许多生死别离，但是像林现宇这么冷静的确实屈指可数。或许这种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适合做刑警的。他又看了看身边那个没起案子都能让他哭红眼的实习生，拿起一包抽纸丢了过去。还是有点同理心比较好，他想。

        他心里的腹稿还没写完，林现宇就到了。

        “来，喝茶。”他示意林现宇坐下，然后把茶杯推了过去。

        “你就直说吧，老王。”

        王奇述放下手里的茶：“尸体在下游的一个挺远的小县城被当地渔民打捞起来了，尸体信息只在县城公告栏进行了张贴，一直没人认领。我们排查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天，尸体已经火化了，只保留了骨灰和随身物品，一会儿他带你去认领。”说着，他朝门口处抬了抬下巴，一位年轻的警察已经等在那里了。

        几个月前还是一条鲜活的能动手打人的生命，如今只剩下一个不大的盒子，装着林武一事无成又荒唐的一生。他的死已经以自杀结案，林现宇抱着林武的骨灰盒和他死前身上的随身物品走在回家的路上。

        似乎每一个秋天都伴随着寂寥和悲伤，这是从古人开始就赋予它的标签。秋风萧瑟，夜色渐凉，林现宇却觉得手里的骨灰盒带着炙热，灼烧着他装作很冰冷的心。

        他打开家里的灯，江晓应该也快到家了。林现宇把骨灰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林武留下的随身物品并不多，打开袋子，最显眼的就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银链子，上面挂着的那枚金戒指还十分完好，还透着光泽。

        他把戒指拿在手里，这是他一定要拿回来的东西，林武失踪后，江晓无数次提起它。江晓就是这时候回来的，茶几上的骨灰盒一开门就能映入眼帘，江晓瞪大了眼睛，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缓步向客厅走去，突然失去力气一般跪坐在茶几边上，林现宇这时注意到她的两鬓已经比几个月前多了很多白发，苍老，有时候是可以一瞬间发生的。

        没等江晓抱着骨灰盒情感爆发，林现宇先把那枚戒指放在她的手里。戒指顺着指尖转了一圈，江晓突然笑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你爸他以前也不那样的。”

        林现宇知道她说的是酒后家暴。

        “以前结婚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你外公死活不同意，我就从家里偷了这对戒指跟他逃到了江州。”江晓伸出手，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除了大小一模一样的戒指，“他在厂里上班不能戴戒指，就一直挂在脖子上。”

        她擦了擦眼泪，指腹在戒指内侧摸出一道道凹凸，她把戒指拿近了仔细一看，内侧是歪歪扭扭的拼音，写着江晓的名字，刻字的工艺好不讲究，应该是林武自己找工具刻上去的。

        “我应该拦着他的。”江晓声音带着哽咽。

        林现宇尽量让情绪保持平静：“你都被他打进医院了，那种情况你怎么拦着。”

        “不是这个，”江晓摇摇头，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才鼓足了勇气断断续续说道，“每一次要急用钱的时候，他……他都要去‘出差’，‘出差’回来的那几天心情就特别不好，喝多了忍不住才……动手的。他不是坏，他就是在……后悔。”

        “出差？这个出差是别的意思？是去做什么事？”林现宇追问道。

        江晓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林现宇想继续追问，但看江晓的状态，对“出差”这件事应该是不会再开口了。他只好缓和下自己的语气，问了点别的：“那上次他想用那笔钱做什么？”

        江晓紧咬着的嘴唇开始渗透出血珠，她把林武的戒指也戴在脖子上，才缓缓开口：“他说，想最后一次，帮你攒上大学和以后结婚的钱。”

        林现宇顿时觉得耳边传来一声轰鸣，但是江晓的反应证明这只是他的幻听。所谓的“出差”无非是靠着违法乱纪的勾当挣取一些黑钱，林武却说是为了孩子，他给自己的不正当行为套上了一层以爱之名的包装，再把罪名强加给了林现宇。

        林现宇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母亲，他突然想起那个在自己临终前才告诉儿女自己并不爱吃鱼头，却吃了一辈子鱼头的母亲。

        江晓并不在乎林现宇是否会因为这句话而带着负罪感度过这一生，又或许她没想那么多，只是无意间道出了这个普通家庭生活的窘迫。

        她还在哭，怀抱着骨灰，逝去的人已经化作一盒钙和磷质，按理说是上好的养分，却滋养不了这个家。

        林现宇抛下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母亲，深秋的江边时不时刮来寒风，吹得他直打寒颤，也突然吹醒了他。手机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他突然向临江大道上那个大石头狂奔去。

        碰碰运气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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