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躺在床上，景知横竖睡不着。景镇华今天回家得很早，他们像往常一样相处，彼此没有任何反常。他今天没有发现我，景知想。

        夜晚明月依旧，月光洋洋洒洒滑过窗边，凄凉地洒在床前，屋里漆黑又安静，增添了几分寂寥。景知这时候突然想起林现宇，他坐在江边的大石头上，对面的新城愈繁华光鲜，他就愈加融入黑暗。

        他说，有时他看着玉江，也想纵身一跳，随意被带去哪里。

        江州的早晨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太阳还在云里，玉江河上吹来的暖风夹杂着一丝潮湿的味道。比起中心公园，临江大道才是老城区的晨跑圣地，从临江后街的起始段出发到江门大桥，整条大道正好10公里，就是林现宇每天的晨跑路线。

        林现宇：“早。”

        周珩拿着英语单词本趴在围栏上，抬手看了下时间，说：“今天晚到了十五分钟。”

        “起晚了。”林现宇笑了，“不会在记仇吧。”

        周珩摇了摇头：“没有，我是说早餐都冷了，不然去吃点别的。”他指着对街的一家陈记小面馆，那看起来是方圆几里唯一的一家熟食店。

        “不用，”林现宇接过他手里的早餐，“我就喜欢吃你家楼下这个小笼包。”

        俩人并肩往回走着，林现宇笑着解释早上出口有多手忙脚乱。

        “晚一点我又不会走。”周珩说着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林现宇，说：“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宇”

        “啊？”林现宇也停下，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你勉强自己笑的时候真难看。”

        “操。”林现宇低头骂了一声，伸手揽过周珩的肩膀，“真没什么，不过谢了，兄弟。”

        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还是真的没有什么是愿意对我说的。周珩转头看着林现宇的侧脸，太阳刚从对面慢慢升起来，周珩快步向前走了两步，从侧前方看向他的眼睛，阳光洒在他身上，金灿灿、暖洋洋的，但他的眼神没有聚焦，也没有温度。

        “你喜欢景知吧。”周珩脱口而出，随即他发现林现宇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出现了笑意。

        “很明显吗？”林现宇问。

        “嗯。”周珩回答，“从初中到现在第一次见你吃醋的样子。”

        林现宇没有接话，四周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连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配合着这氛围。过了好一会儿，周珩像是重新充满了他日常应有的元气，用手肘轻轻撞向林现宇的肋骨附近，问：“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林现宇：“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在办公室？”周珩问，“杜老的见证下一见钟情？”

        “还月老呢。”林现宇望着江对岸，似乎在回忆，“5月20那天就见过了，好像也不算一见钟情。”

        周珩：“520？那不是传说中陈黎向你当众表白的那天嘛。”见他没有回答，周珩继续追问道，“那怎么遇到的？”

        “我跟了她一天。”林现宇说。

        “我去！你当跟踪狂啊。”周珩大声感概，突然察觉到很多视线向这边投过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中心公园，此时周围晨练的爷爷奶奶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俩。

        这时，对面正在打太极的奶奶伸手直接指着这边，大声骂道：“年纪轻轻就不学好！”

        林现宇拉着还在愣神的周珩的手一路小跑，离开了大爷大妈的领地。他松开手直接一巴掌拍在周珩的背上：“你他妈怎么不拿喇叭向全世界宣告啊。”

        周珩涨红了脸，被松开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好像还没缓过来，结结巴巴地问：“跟踪，不，跟…跟着那事展开说说。”

        5月20日。

        “现在比赛还剩下最后20秒。”

        林现宇右手持球，直奔对方禁区，一个高个子直接阻挡过来。

        这天是江州高校篮球赛的半决赛，江州中学对上三中。比赛时间放在周三，又是三中的主场作战，整个场子除了江州中学的几个替补球员，啦啦队就只有陈黎和她的四个时代姐妹花，寥寥几个人，加油声也撑得起一支队伍。

        球场上，林现宇持球向右边跨了一步，身体也微微向□□，一个向右突破的假动作，不过很快被对方高个子识破了。

        还剩13秒。

        球场上的呼喊声简直可以掀翻三中体育馆的天灵盖儿，林现宇向前突进，周围的一切仿佛开了静音，他注意力集中，高个子防守得很紧，突进之后猛得将球拉回左边，急停，高个子反应很快，迅速跟防过来，林现宇没有跳投，而且把球传给了斜后方的队长余蒙。

        余蒙站在三分线外，正好一个空挡，接球起跳，右手将球投出，球向篮筐飞去，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还剩7秒。

        篮球正好砸在框上，顺着框沿转了两圈。

        还剩3秒。

        没进。

        林现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篮下的，他双脚起跳，抢到正往下落的球，进攻，扣篮，补进了！

        裁判哨响，比赛结束。江州中学还是以两分之差输给了三中。

        球馆里沸腾到了顶点，三中的同学们仍在欢呼呐喊，为精彩的比赛，也为球场大帅哥林现宇的高光时刻。

        两队的球员正在球场中间握手，赛场两边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开始撤场，观众席还沉浸在各种情绪的狂欢中。陈黎和她的时代姐妹花在场边围坐一团在密谋些什么，没多久，只见她拿着一张彩色的大卡纸站上了裁判席的桌子上，她双手高举着卡纸，像是手幅，上面写着：江中骄傲——林现宇。

        “林现宇！”陈黎站在桌上大喊，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继续喊，“两年了，你能不能接受我。”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被点燃了，欢呼呐喊看热闹的声音更加热烈。陈黎的几个姐妹也跟着气氛大声喊着。

        胡蓉：“林现宇，男人一点。”

        朱青：“答应她！”

        像是舞台剧谢幕后的领掌人一样，周围的同学也跟着喊“答应她”！

        林现宇皱着眉，大步走到裁判席前，对着陈黎说：“你下来。”

        “你先答应我。”陈黎从斜上方看着他，似乎没有发现或者说是毫不在意，林现宇看起来有点生气，陈黎又补充道，“答应我我就下来。”

        林现宇站着没动，他把脖子上取下擦汗的毛巾捏在手里，纂得很用力，指尖都已经泛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动静小到在喧闹的体育馆内应该连离他最近的陈黎都没听见，他无力的把毛巾随手扔在地上，有些不耐烦的说：“下次别再这样了。”

        他到休息区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输了球赛没有庆功宴，更不想回学校去上课，不知道这会儿上午的故事会经过怎么样的加工和传颂。手机一直有电话进来，林现宇没有看，直接关掉了手机，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坐在市中心的地铁口，他突然想起，这算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江州新城的样子，比隔江观望的时候更真切。

        “景知，你还有零钱吗？”

        地铁口出来两个女孩，扎马尾的那个手里拿着十块现金，另一只手还在包里摸索着。被叫做景知的那个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十块递给她，问：“够吗？乔乔，我包里应该还有。”

        “够了够了。”乔乔拿着零钱走到街边跪着乞讨的大叔身边，将三十块钱放进了大叔面前的不锈钢碗里，然后转身对着景知笑道，“走吧。”

        景知愣在原地：“这都是骗子吧，我从没给过……”

        “万一真的有人是需要帮助呢？”乔乔挽过景知的手，半拖着她往前走，“被骗9次，能帮到别人一次也是很值得的。”

        林现宇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俩正慢慢往前走，他发现景知时不时回头看那个乞讨的大叔，他看见她眼里的疑惑和不理解；他还发现她在偷偷看乔乔的眼睛，他看见她眼里对这种善良的无所适从。

        不知道被什么驱使，林现宇就一路跟着她们。她们吃饭、逛街、购物、喝奶茶，他就远远地看着、观察着、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

        她拒绝白发苍苍还挑着竹篓到处贩卖酸溜溜橘子的老爷爷，然后看着乔乔微笑着买了一袋，听着老爷爷佝偻着背对她说“谢谢”。

        她拒绝扎两个小辫儿可爱且嘴甜的卖花的小姑娘，然后看着乔乔买了一束花送给自己，她拿着花，听着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对乔乔说“姐姐真好”。

        她一直微笑着，眼睛像一道弯弯的小月亮，却充满了迷茫和怀疑。

        距离黄昏大约还有一小时光景的时候，她俩在地铁口分别，景知坐着地铁横穿玉江，到老城区的江州大桥西站再换乘公交再步行。她带着耳机，一路上都在发呆，林现宇就跟在她后面两三米的位置，他只是想，这个人大概真的没有什么安全意识。

        在临江大道上一直走着，景知停在一块大石头前，旁边的小路可以下到江边，她站在路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下去。

        此时夕阳只剩下一丝耀眼的余晖，周围已经没什么行人，景知在大石头上就地躺下了。天边的云朵化作莫奈的印象派画作，倒映在江面上，形成了一种对称的美。她闭着眼睛，享受着这宁静的黄金一刻。

        林现宇站在不远处，背靠着路边的景观树。

        “哎。”

        他听到景知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嘴角挂着微笑，似乎觉得眼前的这个景象十分有趣。

        “白日西南驰，”景知挥动着双臂，用大诗人的语气念着，“光景不可攀！”

        林现宇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那边却突然没了动静。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句带着哭腔的话

        “她说，‘我好孤独啊’。”林现宇双手搭在围栏上，望着远方。

        “那模样应该挺好笑的。”周珩笑着说。

        林现宇也笑了：“是挺好笑的。”

        “知道这个世界善良又美好，我们却像对世界缺少了怜悯，总是游离在外。那一刻，我在她眼神里看见我自己。”

        林现宇当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他一把揽过周珩的肩膀：“走吧，打球去。”

        “不对呀，”走了没两步，周珩一个急停，“她不是说她妈妈跟她说她家是因为你爸的原因才搬来的嘛，520那时候你爸还在厂里拧螺丝呢。”

        “什么她她她、她妈的。”林现宇拖着周珩继续往前走着，“会不会说话了。”

        “你早就注意到了？”周珩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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