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黑雾消弭，金光散去，杜府事毕。

        平渡城的天空一片澄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百姓们惶惶远眺，不敢靠近。平渡城的官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哆嗦地向事发地行近，刚看清杜府的门楣，便见那门向内打开了。

        一个红衣女郎架着一个青衣女郎走了出来。

        识海中纷杂万千的世事人情掠过，闻知忽地心潮涌起。

        ——这辽阔天地，这鲜活人间。

        修士历练，大概便是要在这天地人间寻道悟心。

        同是散修，唐逐意接取委托而来，她猜想那个还道堂便是发布委托的组织。

        她也不能总是卜卦算命，穿越而来，踏入修途，总要在这世间真正历练一回。

        大概就是这么些思绪，她向唐逐意开了口。

        然后便昏了过去。

        神识用的太过，识海受不了。

        唐逐意见闻知握住了自己伸出的手，却不起身，自顾自说了话，又自顾自闭上了眼，很是无言。

        她默了一瞬，就着相连的手，将闻知架起，一步一步走过满地歪歪扭扭的人，走出了杜府大门。

        她的灵力也在刚才对付念煞时用光了，不能御剑。

        一出门，便看到了一群黑帽蓝衣，看上去就是官吏。

        红绿搭配的两人，在感官上颇具刺激，一下子打蒙了对面的人，直到唐逐意掏出了一块玉牌。

        上面刻着“还道”二字。

        年过半百的凡民小吏愣了半晌，才从初授官时的遥远记忆中扒拉出这二字的含义。

        三百年前，魔潮侵袭东陆，在即将到达陇安地界时，被彼时执掌诸城的修士世家预先觉察，世家自觉无法抵抗，遂弃城而逃。

        修士能御使灵剑法宝，一日之间远遁千里，只留下十三城凡民于一夕之间成为弃子。岌岌可危之际，隐世仙人从天而降，立阵护下诸城。

        魔潮退去，遁逃至断鸣渊东的世家意欲重回陇安，重掌十三城。救世仙人看不过去，便以还道堂之名号，将那些世家震回了断鸣渊东。

        此后，仙人与凡民中的十三位佼佼者立契，约定仙凡分离：仙门不干预凡城事务，凡民以十三枢执掌各城。

        大小仙门远避凡尘，立还道堂为仙凡枢纽，承接凡人委托，护佑陇安百姓。

        三百年间，与仙门修士有直接往来的只有十三枢，除了十三枢，无人知晓还道堂在哪。

        但每座城邑的官衙都设有饲养灵鸽的职位，如遇危难便灵鸽传信，成了承传百年的规矩。

        得仙人庇护，陇安十三城发展得极为鼎盛，很快便超过了世家执掌的时期。凡民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于最早的十三城外又新立了诸多新城，平渡便是其一。

        只是平渡立城百余年来这里从没遭过什么危难，冲天黑雾还是头一遭。

        官衙刚刚着人写了急信放了灵鸽，没想到仙人这么快就到了。

        领头官吏没想到会有其他人能以灵鸽请仙人，激动地直哆嗦。

        唐逐意见他明白了意思，便收回玉牌，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杜府有煞的首尾。

        ……

        闻知醒来时，已是黄昏后。

        识海仍有微痛，她轻轻捏了捏眉心，然后起身。

        闻知踏出卧房里间，走到外间时，便看到了榻上的福贵，和桌旁相顾无言的唐逐意和雷棠。

        雷棠两眼亮晶晶，对着面无表情不停饮茶的唐逐意可劲儿瞧。

        唐逐意没见识过这阵势。

        昨日她听闻知提及自己在城西落脚，从杜府出来便一路往西走，碰到一个认出闻知的双揪小姑娘，给她顺利指了路。

        只是从那过后，小姑娘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

        雷棠心里真的美滋滋，没想到她不过九岁之龄，就见到了两位仙人。

        大约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无所适从，见闻知出来，唐逐意率先朝她搭了话，道：“你还养了狗。”

        然后顿了几息，又补充评价：“不错。”

        闻知沉默，她也觉得福贵不错，一身雪白柔顺毛，喂点异丹就长大，漂亮又好养。

        唯一缺点就是，它不是真的狗。

        闻知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问起杜府的后续。

        唐逐意说明情况，道：“官府已命人守住杜府。等你醒来，我们再去查验是否有念煞残余。”

        在对付阴煞上，两人都是臭皮匠。

        不过，都是臭皮匠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自知之明。

        两人既然没有对付阴煞的经验，就只好做足准备，唐逐意掏空灵力炼制了昏神丹液，闻知则依着记忆绘制了尽可能多的符箓。

        然后又飞快打坐调息，补充好灵力。

        在踏入杜府前，两个人围绕杜府高墙贴了许多符箓。发现杜老爷时，闻知负责牵引他的注意，努力以言语戳醒他，唐逐意则趁机在他周围布置好了围困阴煞的金光符阵。

        待念煞除去，那些符箓还没用完，守在杜府周围。

        初次合作便相当顺利，两人都觉得对方相当靠谱，自己也没拖了后腿。

        闻知从前读师父的话本，宗门修士总是结伴而行。

        好不容易结识一位修士，同是散修，相当靠谱不说，还有接取委托的渠道，闻知觉得自己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在杜府时她开了口，没听到结果就昏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再尝试一下。

        但正事当头，闻知只好再次推后。

        出门前，雷棠拽住闻知衣袖，抬起头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闻知招架不住，在征求唐逐意同意后，带上了好奇的小姑娘。

        走至城中，闻知看到告示栏前挤满了人，随口问了下一旁的城吏。

        城吏如今已认得红绿二位仙人，恭敬答道：“杜府念煞一事，百姓之间多有传言，城中人心惶惶。是以官衙依唐仙师所言放出了布告，告知百姓念煞已除，好安稳民心。”

        说到传言，闻知想起了另一桩。

        她对城吏道：“还有一件事或许可以出个布告，以安民心。”

        “杜府念煞一事，最先觉察的是花府少爷花孟泽。当初花府遭难，令修夫人能够幸免，便是蒙修士相救。花孟泽身体里有修士留下的庇佑法力，是以会在感知到煞气时出现异状。但他却因此被误认为妖。”

        闻知一本正经道：“如此讹传，也不利于民心安稳，这桩传言，也该速速澄清。”

        城吏恍然，忙叫人再写布告，火速贴上。

        雷棠趁机又拽了拽闻知的袖子，小声问道：“令修夫人很早以前便见过仙人吗？”

        闻知弯腰悄声告诉她：“不是仙人，是仙妖。”

        雷棠瞪大了双眼，在她的认知中，妖一贯与异兽邪煞相提并论，怎么还能冠之以仙？

        闻知大约明白她在想什么，又道：“其实，妖与异兽邪煞不同，反倒与人相似，好好修炼，也有成仙的机遇。”

        想了想，她又说：“这是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雷棠懵懵懂懂，但一听到秘密二字，便觉此事重大，郑重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一颗种子种下，假以时日或许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闻知摸了摸雷棠的头，笑了笑。

        唐逐意若有所思地看着闻知。

        她自别处来到陇安，初接取还道堂委托时，常遇到凡民百姓将各种异象误认为妖的乌龙。

        修真界对妖族多有忌惮，只是程度不同。一些人修歧视妖修，认为人族才是天道宠儿。还有很多人修因「魔降」之说，认为妖族不得不防。

        传至民间，竟完全变了样。

        她最早还会对凡民澄清，可民风使然，大多数人不能接受自己的认知被改变。何况在那些认知中，妖本与异兽、邪物、阴煞一样不具神智。若将妖与人等同，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还道堂执事因此事，多次劝诫她，不要胡乱干涉凡民百姓，修士应当远避凡尘。

        但她执拗且认真，问下次若是遇到这样的乌龙，应当如何处理。

        执事曰：遇事不决，便道是误会，然后设法圆回去，这样准没错。

        唐逐意心想，这不就是糊弄。

        她一向不善言辞，更不善糊弄。

        但闻知刚刚这一番“糊弄”，却很是卓越高超，天衣无缝。

        这一点，她应当多向闻道友学习。

        ……

        三人行至杜府，于正堂处看到了苏醒过来的人，俱都面色不佳，揉着脸被城吏聚在一处坐着。

        闻知认出他们都是未被念煞控制的人，当时只昏倒在地，可见还算心智坚定。

        有一位女郎正强撑精神，与城吏交谈，听上去极有条理。

        闻知认出，她便是第一日卜卦时，那个气势凛然喊着退婚离去的女郎。

        想起识海中掠过的景象，她大约知道杜府的状况。

        杜老爷钱财无数，却仍想锦上添花。家中多女独一子，那些适龄女郎便成了杜老爷以姻缘换取权利的工具。

        如今杜老爷被念煞寄身过，以后势必多灾多疾，不能再担重任。

        他家中小厮虽然因念煞而丧命，但到底与杜老爷的心念有关。这些性命或许在这个时代无足轻重，钱财便能相抵，但这一桩事，城中百姓怕是难以忘记。

        无论如何，这位平渡城大商贾的家，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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