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铜钱摇卦，求卦者掷钱成爻，闻知以灵力法诀窥天相，综合来看，能否得到切中的结果，还是取决于求卦者是否诚心正意，得天地认可。

        而闻知，与那三枚方孔铜钱，不过充当一个媒介的作用，求卦者也多是普通人，是以不会招致什么反噬，顶多会把自己的灵力掏空。

        这些都是师父教卦时，讲给闻知听的。

        闻知合理怀疑，师父也曾街头卜卦谋生，所以才会有一举把自己灵力掏空的体验。

        但现在闻知灵府还算充沛，可以再来上几卦。

        卜了第一卦后，大娘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明显让周围关注的人兴奋了起来。

        一位年轻女郎率先行动，问上了闻知的第二卦。

        这姑娘穿着得体，面上带着些微羞赧，适才已在其他前辈那里摇过一签，大概是心中还有未决之事。

        女郎掷币而出。

        闻知眼前飞速掠过了两幕画面，一幕是几位长辈交换庚帖，一幕是花红柳绿、欢声笑语。

        闻知瞥了一眼地上的六爻卦象，登时挺直了脊背，面容一肃，开口道：

        “这位姑娘，人在一生的重要时刻，总是要擦亮双眼，才好作出正确的抉择。”

        闻知一顿，复又对着女郎的双眼，缓慢而郑重地暗示道：“擦亮双眼。”

        女郎面上本有的一丝羞赧立时窜红了整张脸，双目几近泫然。

        闻知顿时觉得有点慌，正要开始想怎么办的时候，女郎突然起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必、须、退、婚！”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鼓囊的荷包，欠身有礼地双手奉上，然后转身，带着令人心颤的气势昂首离去。

        这位女郎本就有问卜之意，甚至在摇过了签后，还要再寻一卦，大概心中已有隐约的判断。只是还需要一些确切的佐证，好令她鼓起勇气，作出最后的决断。

        闻知一边想着，一边掂量着荷包，感到这一卦于那位女郎来说很是关键，不然也不会这样厚实。

        然后她本能地就要把荷包收到乾坤袋中。

        指尖灵光一闪，荷包消失无踪。

        一旁的百姓目光更加热烈，不知何时已有多人或蹲或站，围在了闻知周围。

        “苍了天了…这是…货真价实的修士啊！”

        “神了…神了！”

        “女仙君，可否也给俺算一卦！”

        ……

        女仙君再能算，灵力也是有限的。

        统共算了七八卦，闻知的灵府便一滴都不剩了。

        但平渡城史无前例目睹仙人风采的机会，还是仙人街头摆摊卜卦的风采，走过路过、闲着没事的百姓没人愿意错过。

        闻知阐明灵力告急，今日自己无法再算后，百姓们仍不愿离去，她索性就与在场诸位唠起了嗑。

        一来二去，闻知就搞明白了，众人言语中的仙人，乃数百年来，一直庇佑陇安十三城无数凡人百姓的仙门修士。

        陇安十三城，即在一众修仙宗门的护佑下，由凡人自主掌执的广大地域。

        之所以被称作“十三城”，是因为最初联合起来的大小城邑，统共有十三座，其中便以陇安城为中心。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陇安地界的大小城邑早已不止十三座。

        平渡城，便是近百年兴盛起来的城邑。

        而正是由于仙门道派的庇护，凡人才得以安居乐业，发展至此。

        只是由于仙凡分离，平日无灾无难，仙门修士自不会现身。平渡城就是因为太过安稳，以至于无人得遇仙缘。

        大家好奇仙门修士的修炼生活，一介无门散修——闻知，也好奇。

        不过，她尚有师父那些跌宕起伏的宗门纠葛可读，而平渡城人的想象力似乎有点局限。

        他们的话本传说，都是凡人遭难时，仙人如何闪亮登场，又如何云淡风轻地解决危难。

        但对于仙门修士的日常生活，他们的确缺少合理的想象和演绎。

        于是闻知将自己的经历与师父的话本进行了糅合，稍稍满足了在场百姓的求知欲。

        直到日头挂到了天中央，在场有人腹中传来了辘辘鸣声。于是众人在得了闻知第二日依旧来此摆摊的承诺后，才归家吃饭。

        离去前，闻知发现，诸位前辈已经早早收摊儿，原本生意冷淡的长街，更显凄凉。

        出师告捷，闻知揣着大几百文铜钱，往那些热闹的市井街巷去。

        宽敞的街道，不住吆喝的摊贩，进进出出的店肆，来往的车马行旅，一切都洋溢着十足的烟火气。

        这些风物景致既不同于科技化的现代都市，也不同于超然物外的秘境，闻知看得极为新鲜。

        她寻了一处茶肆，要了一盏清茶，在二楼靠窗的角落打坐调息，恢复灵力，时不时还会透过窗子感受那烟火人间。

        没见过世面的人大抵都会如此。

        平渡城的灵气不算浓郁，但已经够用。

        三心二意着，大约一个半时辰过去，闻知的灵力恢复了过半，她睁开眼睛，一边品茶，一边撑脸朝下看。

        东面打铁铺的壮士已经烧完了铁，正在铁墩上来回捶打；西面布帛行又出来了两位面带笑容的姑娘，看上去是挑到了合意的布匹。

        中间的小巷逼仄昏暗，闻知看不太清。

        她低头啜了一口茶，就听到一声痛呼，紧接着是此即彼伏的“少爷”。

        茶肆二楼的客人顿时都被吸引了目光，朝下探去，只见中间的小巷钻出了三五个仆役，簇拥着一个看上去半昏不昏的紫衣少年。

        身边的仆从面露焦急，但依旧气势凌人，不断呼喝着一旁摊贩让道。

        二楼的客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着那些人指指点点：

        “那是杜府的人吧，是那位小少爷？”

        “看样儿是。”

        “哟，老天开眼，这小少爷找人麻烦，被揍啦？”

        一阵幸灾乐祸的玩笑声在二楼响起，没一会儿众人便各归其位，不再关注。

        原来是纨绔子弟街头闹事，看样子已是寻常。

        闻知啜着茶，又等了许久，才看到一个个头儿差不多的小少年从巷口的阴影中出来，一身白衣染上尘土，显得有些灰扑扑，手里还拎着几本书册。

        小少年一步一踉跄，也逐渐走远。

        “好像是花府的？”

        “难怪……”

        寥寥几语，听上去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而且这其中似乎有什么缘故。

        这新鲜的人间顿时变得现实立体起来。

        闻知饮尽杯盏中最后一滴茶，婉拒了小二添茶的好意，决心还是要去做点修士该做的正经事。

        虽然她对正经事没什么系统的概念，但这不妨碍她自己一点点摸索。

        付过茶钱，闻知一路出了城，来到了城外那片荒林。

        她打算处理一下昨日那些异狼，省得堆积在乾坤袋中发烂发臭。

        最重要的是，可以上手实践一下先前啃过的《瀛寰异兽图考》。

        师父的秘笈手札一向偏专，但实用性极强，只是秘境中鸟语花香，偶有灵兽徜徉，唯独不见异兽身影，闻知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

        不过初秋，地上已是满地落叶。

        茶肆客人闲谈，也在讶异今秋骤冷的气候，迥异于常年。

        闻知看到了昨日那棵枝干粗壮的树，印象深刻，于是就此停步，双手结印，设了一个简单的灵力屏障。

        闻知修为尚浅，这屏障只能掩人视线，遮不住声音与气味。

        所以闻知不在城中处理异兽，生怕异味惊吓旁人。

        一共十数只异狼，闻知先掏出了一只。

        《图考》有言，异兽是瀛寰大陆上的特殊生类，外表奇异，有一定神智，却不能言语，且各有先天之能，后天还能有所增进。

        虽然会现于人前的异兽大多性情凶恶残暴，但广义来说，性情温和、被修士认定为灵兽的生类也属于异兽范畴。

        这些异狼的力量只有炼气中期的水平，是以闻知能够轻易射杀。

        再加上黑身红瞳，群聚可成邪障，还有体形、鼻吻、耳朵、尾巴……

        与脑海中的图文一一对照，闻知辨认出这是带有明显东陆特征的异狼群。

        原来这是在东陆。

        闻知略一沉吟，手上引出灵力，开始依照理论处理异狼身上有价值的材料。

        这种异狼口吐气息便能成邪障，在窒息中无形绞杀受困生灵，是以口中残留的涎液若是用来炼制武器，一招一式或有控制空气的效用。

        “羊毛出在羊身上”，异狼的狼牙、狼爪坚硬锋利，有破除迷障之能；后腿骨唯二的狼髀石，亦有驱避异邪之效。

        更不用说凝结异狼修为的兽丹，虽然不过炼气中期，但对修士来说多少有些滋补和精进的作用。

        ……

        闻知专注回忆，谨慎操作，不知不觉间，便进入了忘我放空的状态。

        林间微风徐徐，卷起落叶向前扑簌。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悄然凝聚、显现。

        像薄纱，像轻浪。

        以闻知为中心，缓缓漫开。

        三尺外，地上卷动的落叶，被另一片叶子阻住了势头。

        一丈开，循味而来的苍鹰，落在树枝上，正虎视眈眈。

        这些仿若就在闻知眼前，历历在目。

        但她分明没有抬头，只一心一意操控灵力处理异狼，手上动作没有丝毫懈怠。

        闻知没有在意，对此她已经习惯了。

        自穿越后，闻知就跟随师父长大，吊儿郎当地修行，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卓越的天资。

        只有天生神识，大概是唯一特殊的地方。

        师父说，寻常修士达筑基境时，才初具识海，神识可内视体内经脉灵府；金丹期后，神识才可脱出身体，外放视物。

        随着修为精进，神识得到进一步修炼，更有远视和控物之能。

        然而闻知，却是天生神识，于外漫游。

        据说，此世闻知还在襁褓之中时，因为未曾修炼，又无知无觉，外游神识无法控制，一个不慎便会炸掉秘境中师徒二人栖身的木屋。

        师父常常望着坍塌一地的木渣，和掩在其中嗷嗷叫的小闻知，愁得止不住地掉头发。

        这种情况，随着闻知慢慢长大，能言能语有思想后，便不再发生，但她也无法察觉那外游不受控的神识存在。

        待闻知修习弓术后，以弓术炼心，身神合一，每每专注于此，外游神识便会与闻知短暂相连，许多不在眼前的景致便会跳进闻知脑海中，与她实时共享。

        弓术小有所成后，闻知平日专注在其他事情上，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升了筑基境后，有了识海，除了神识内视外，闻知倒是也能够操控一星半点子神识。

        不过除此之外，目前来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多数情况下，她那外游的神识，起到的作用就像是偶尔会出现的“第三只眼”。

        或者说，比起寻常人，她会更加敏锐。

        闻知将手下这只异兽身上能薅的“羊毛”都薅了个干净，正想法儿利落收个尾。

        徐徐漫开的神识已经周游到了三丈开外。

        闻知突然愣住，眯了眯眼，似乎察觉哪里有异。

        随着她动作起身，外游的神识倏地散了个干净，又遁入了无形。

        闻知踩着落叶“嘎吱嘎吱”地走到三丈开外，仔细探查，又蹲下身，将面前地上的落叶轻轻拨开。

        随着她的拨弄，一道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逐渐显露。

        掩在重叠落叶下的，竟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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