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只虞虞

万众瞩目之中，强烈刺眼的灯光舞台满满充斥着人们的视野。

        纯白与深黑的光线交接之处，所有观众都一眼望见了那位选手。

        虞歌拖着伤腿缓慢地从入口处往舞台中心一步步过去。

        疼痛掩盖了知觉，突发情况导致他反应迟钝，走的路多了，才忽然察觉，自己好像并不习惯操控两条软绵绵的腿，迈起步子的频率分外生疏。

        一路走过来虽然竭力保持平衡，却难免有些跌跌撞撞。

        好疼

        这痛感通过自身重量得到反馈，顺着他的腿部直冲大脑，每走一步，玻璃碎渣仿佛再一次冲伤口里钻。

        晃晃悠悠当中，脚底的绷带重新晕出淡红的不详痕迹。

        大概是伤口再次裂开。

        虞歌吐了口浊气，额头上几滴晶莹的汗珠坠落下来，砸在深蓝色系的舞台地板上。

        然而。

        他的奇怪坚持没有感动到台下网上的观众，每个人都明确表现出对虞歌装束的不满。

        从观众的角度来看，这也无可指摘：无论你节目表演的好与不好，起码也得干净整洁，才是对他们基本的尊重。

        这没有错。

        台下嘈杂纷乱的讨论声没有停顿，虞歌耳朵一动，四面八方传来的声响清晰地传入脑海——

        “台上这人是谁？虞歌？我听都没听过，谁啊谁啊谁啊，节目组能不能请点优质艺人啊，有点知名度的那种！”

        “我的天呐，头发怎么糊的连脸都看不清，这算不算演出事故啊？（兴奋！）”

        “这名字有点眼熟我想想，好像前段时间上了热搜，不过是黑热搜，不如不上。”

        “喂喂喂，有没有人管管啊？把他给我拉下去呀，最后一场表演可别砸了啊，给我们留下最佳的节目体验，不好吗？非要请他上台”

        观众们的恶意不大，源于他们漠不关心台上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关心，不在意，你爱谁谁，跟我没关系。

        这是最为恐怖的境遇，你烂也好，你强也罢，至少博得了观众注意。

        处于议论中心的虞歌，在所有人漠不关心的冷漠视线下，缓缓地弯下腰来。

        他鞠了个躬。

        没有人今天为他而来，更没有人为他举起手中灯牌。

        也许他可以开麦辩解，对着观众诉说前因后果，告诉大家自己并不是故意的

        可虞歌没有，他只是鞠了个躬，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场中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不解地盯着他，虞歌做完了记忆当中人类表达歉意的方式后，又不自觉做出一个双手交握、垂首低头的奇怪姿势。

        这个动作怎么说呢？有点类似于祈祷福音，但又完全不同，由他做出来显得极为繁雅复丽，不为人知的礼仪举止，强调出了虞歌身上那几分神秘禁忌的意味。

        抱歉。

        无论是不是舞台效果，又或者是迫不得已，观众们认为自己受到冒犯，这是无可避免的现实。

        不过，谁说视觉上的落差感不能改变呢？

        虞歌睁开双眼，现出几丝微光。

        有的时候，打破常规反而能得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只见台上的表演者利落地伸出纤细五指，将那些挡住视线的刘海发丝掀至头顶，固定。

        白玉如脂的手指轻轻拢在倾斜似墨的发间，露出优美流畅的轮廓线条。

        台下的左元白离得虞歌最近，他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迅速调整手上相机焦距，试图把特写镜头怼在选手脸上。

        没有ps处理的原相机，亲眼目睹放大到镜头放大后的那张脸，左元白瞳孔骤缩，同一时间他的呼吸骤然压低，变得极其缓慢起来，像是生怕惊动到某些稀奇生物。

        反应很真实，那是人类面对极致美色而产生的自然反射。

        节目组自带的屏幕也尽职尽责，把拍摄画面传递到最上方的大屏幕——

        那张白壁无暇的脸蛋浅浅微笑，大概疼痛所致，眼尾晕出一抹淡极红晕，好似沁心雪藕旁的扑鼻风荷娇盈绽开，既清甜又软糯。

        特别是那双浮岚飘动的眼眸，当他凝视镜头时，左元白像是同时看见重瓣晕散千层，荷尖一点微微露，简直可以称得上何处不可怜。

        一眼动人心。

        现场的窃窃私语渐渐停息，网上的污言秽语也无端消失了几分钟。

        谁又不喜欢看美人呢？只是所有人心里转瞬即逝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位虞歌选手，之前好看得有这么明显吗？

        有吧，没有吧

        观众们刚升起一丝不算明显的期待，虞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姿势。

        他没有选择直直站着消耗体力，而是选择轻缓地侧坐下去，侧坐在舞台上留下来的布置背景。

        观众：？？？

        你在干嘛？唱跳类节目要不就是唱首歌，要不就是跳支舞，也不是没人选择脱口秀、相声之类的节目，可那也得表演者站着呀！

        人类发出优质声响时，一般都是站立姿态，由于重力的原因，腹腔压力会增大，可以有效增加声门下的压力共振，使语调更加的稳定突出。

        说人话，那就是：没人见过需要侧坐，甚至几乎是侧躺才能完成的音乐节目！

        然而。

        那歪斜侧坐的选手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轻柔且快速地整理腿上衣物。

        他身穿的中式舞衣是舞蹈专用，自然拥有翩然若举、流光四溢的特点。

        两条长长衣袖合着宽大裙摆，蓝白相间的舞服托衬着清瘦修长的体型，清雅淡然色泽以长条状堆积在虞歌腿下，看上去，看上去就如同一条秾纤合度的

        鱼尾？

        他竟然运用自身劣势，反而塑造出一条自带“国风”美感的美人鱼！？

        观众中有带着自家孩子来观看表演，女孩不假思索地双眼发亮，指着虞歌大声喊道。

        “美人鱼，妈妈你看是美人鱼啊！”

        身后的家长慌忙捂住孩子嘴巴，向着周围四处发射饱含歉意的目光。

        没人在意她们小小的插曲，在场的女性粉丝居多，一瞬间认出来的人也不少。

        谁小时候还没读过安徒生童话，有过几宿关于小美人鱼的幻梦呢？

        这位选手不仅人挺礼貌，容貌气质也是盛极，转瞬间化腐朽为神奇，搭配上他柔软忧郁的动态表情，就像是坐在礁石上打算低声吟唱的悲情人鱼

        他的身边没有伴舞，也没什么音乐背景烘托气氛，依旧靠自身硬件营造出了神秘出尘的气场！

        “怎么办，我忍不住有点期待，可当我点向微博上那些表情包，我萎了我承认呜呜呜呜呜。”

        “阿这，好看是好看，软件能力跟不上呀，我是音乐老师，一看这人就是外行人员，哪有侧坐着唱歌的？发力都不好发力，特别是他那姿势都快躺下了”

        “此时屏幕面前的一位小百灵鸟清了清嗓子，打算现场跟音。我上我也是，这次是真的，[dogejpg]”

        “没事，人生不过百年，很快就过去了，开唱吧，我能受得住魔音绕耳，笑。”

        就算没人期待也不碍事，大概是无形之中回应这些言论，在所有叫好与不看好的争论中，虞歌开腔了。

        他没有费尽心思去想歌词，而是把这短短几个小时别人给予他的，重新反馈回去。

        再表现出来。

        一睁开自己的双眼，看到这鲜活生动的尘世间，虞歌其实有那么一秒，很是好奇与高兴。他轻描淡写地微微启唇，恍若天然的歌声从他心肺当中席卷，铺面喷涌而来，水波浪潮撞在整个场馆墙面，留下斑驳水迹。

        荡声回响。

        霎时，观众粉丝们眼前出现一副天光乍现，海线初晓的景象，那海浪映着一道道橙光金线，微咸的海风裹挟着青苔沙石的清香、还略带一点草木的朽气

        在场之人全都着迷地屏息气味，让那微咸发苦的香气充满肺叶。

        海。

        海永不疲倦，无声记录着小人鱼充满好奇、偷偷抬脸的那一眼，一眼便看见远方船上的那个他，犹如命中注定，又或者是甘之如饴。

        他不疾不徐地吟唱，歌声中充满着一切新生、希望，还有那不可言说的缱绻温柔。

        抽气声四起，很多人立马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打扰到这惊人壮丽的一幕。

        天啊，什么叫做“开口跪？”今天所有的网友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令人发麻的开口跪！

        瞬间，每个人都明白了他唱的是什么——

        美人鱼，那小小的、柔弱可依却又坚强不息的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声线一转，拉扯着所有观众的心头一紧，许多人本能性不愿意去想后面的发展，只愿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中。

        紧接着。

        海浪像天然地节拍者，孕育出不同的节奏风乐，海滩上浪花拍出的朵朵白色散沫，宛如记载着觥筹交错，轻歌曼舞的音符。

        小人鱼随着歌舞旋转，每踏出一步，都得付出针尖刀扎的深切痛苦。

        就像现在，虞歌现在。

        他边吟唱歌曲，边回忆起那行走间举步维艰的艰难。

        正因为虞歌经受过相同经历，才能完美传递出来：他的歌声不断跟小人鱼点在地板上的步伐，先是轻轻抬起，后是重重落下。

        变幻、律动、起伏、交错。

        跟随他随心所欲的节奏，观众们如临现场，那文艺复古的筵席触目可见，热闹景象下头掩埋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美丽又残酷。

        这还是人吗？真的有人声域可以广到这个地步？转换得如此轻松，一点都感受不到吃力！

        不管台下的人怎么去猜测，虞歌依旧发挥稳定。

        他将被刺伤后的轻视、委屈、不安夹杂在一起，过度到最后的高潮！

        月上轻萤，海上笙歌。

        最简单的唱法反而最有力，他闭上双眼，整个人像是升腾起来的水花泡沫，被风轻轻一吹，再也消失不见。

        也许，曾经真的有过人鱼，坐在属于人类的船桥上面，轻轻摇晃。

        音乐。

        音乐自古以来便是艺术的其中一种，最主要的作用无非是传递情感，讲述各类故事。

        虞歌做到了。他一曲清歌，完美传递出了整个故事的情感走向，以及——

        最终结局。

        快要结束的时候，虞歌想了想，没有完全按照脑海里的记忆编造结局。

        空中横屏投射出他的表情。

        泡沫渐渐在阳光下升起，是命中注定，又或者依旧是甘之如饴。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划过，小人鱼温软的脸上扬起释然的笑意。

        满场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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