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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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仲书走出门,门口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侍卫还在直着眼发愣。见到他,反应了一会儿,才低头单膝跪在地上。
“阏氏。”
长孙仲书没急着让他起来,一晃瞥了眼他握紧腰侧刀柄的手。
“你功夫不错。”
年轻侍卫猛地惊讶抬头。
“阏氏看得出来?”
“客套话是人际社交基本的礼貌。”
“……”
长孙仲书没什么所谓地笑笑,垂下眼。
“不过现在倒是真的知道了。”
娃娃脸没有说话。
“叫什么名字?”
娃娃脸一字一句道:“属下名叫杜威。”
“哦。”长孙仲书慢慢走近了点儿,足尖正好抵住佩刀曳在地上的皮鞘,“你功夫很好,可刚刚却拦不住那位手无寸铁的弱女……”
长孙仲书顿了顿,想到刚才对手狠起来连自个儿脸都打的英勇气势,颇为尊重地改口,“……的女子。”
杜威攥住刀柄的手猛一紧,下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属下一时不察,恳请阏氏恕罪。”
长孙仲书又“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地移开脸。过了好半天,才像想起来似的再补上一句。
“那下次记得察一下。”
杜威依旧保持着动也不动的跪姿,直等到长孙仲书挪开脚尖,看似要转身踱回去时,才忽然抬起头,定定叫了一声。
“阏氏。”
长孙仲书就着半转的姿势望回去,用面无表情的脸表达发问。
“阏氏。”杜威又叫了一声,年轻的面庞笑了笑,隐隐露出颗虎牙,“这一路行来,两地人情风物、饮食水土皆是天壤之别,您在草原待着是否觉得处处不习惯?”
“还行。”
“阏氏本是中原云国人,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远嫁,身边无一亲朋,入耳不是乡音,您难道就不曾想家吗?不曾想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故土吗?”
“没差。”
“……”
杜威长长深呼吸了一次,才能继续开口。
他仰起的头稍凑近了些,隐隐散发奇异光采的双目向前盯紧,刻意放缓的话声循循善诱,莫名透着股蛊惑的意味。
“身为皇子,又是男儿,屈尊雌伏于异邦的君主,阏氏可知世人在背后会如何指点议论您?先祖列宗泉下有知,阏氏觉得他们是否也会因您而含恨蒙羞、颜面尽丧?”
“随便。”
“……”
杜威能听见自己脑门上青筋根根暴出的声音,他只想跳起来一把拽住面前人的衣领,狠狠前后晃动,一边用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大吼:
能不能有点理想!能不能有点追求!能不能别这么当只咸鱼随波逐流!
长孙仲书对着地上人脸上生生冻僵的笑容,又礼貌地等了三秒,问道:
“还有什么我能回答你的吗?”
“没了……”杜威神色恍惚,声线有些飘渺,余光瞥见长孙仲书当真抬腿要走,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
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等等,阏氏留步!”
好脾气的长孙仲书再次驻足。
杜威抬起头,视线和那静静望来的目光一瞬交错,不知为何又下意识侧头错开。
他咬咬牙,孤注一掷道:“名节诚可贵,尊严价更高。若为故国故,二者皆可抛。如果属下是阏氏,宁愿顶着风险拼了性命也要回……”
杜威忽然住口。
他好像听见一声轻笑。
“镜子在王帐里面。”长孙仲书压下微翘的唇角,漫不经心一偏下颌,“如果你需要的话。”
杜威:“……”
妈的,你太知道杀一个人怎样只用一句话。
回到王帐内,带着丝许遗憾心情的长孙仲书继续无聊地泡茶,这回不幸卡在了第三步“找杯”上。
在先帝御赐的龙纹铜方盏与万金拍下的和氏白玉樽间犹豫了好一会儿,长孙仲书依然举棋不定。
——遂打算抛珍珠听天由命。
他从方台上随手取了一个匣子,普普通通的外匣刚掀开一条缝,就豁然倾泻出满堂光华。
里头是赫连渊那天亲手一片片捡起收好的凤冠碎片,当然也少不了那小几百颗又大又白的珍珠。
他本来懒得收,可是赫连渊非郑重其事地直往手里塞,说什么定有一日倾尽自己之力将它修补好,在此之前,先物归原主保存着。
长孙仲书当时抬头仰视着那双湿漉漉中透着可怜与诚恳的狗狗眼,心一软,没好意思拒绝。
也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想把被踩过的珠子往头上戴,更没好意思说他们俩可能都等不到这一天。
匣子终于完全打开,炫目光晕中,长孙仲书摸出一颗莹润光洁的珍珠。
谢天谢地,赫连渊勤勤恳恳擦净珍珠时自己没拦着。如今也算能物尽其用了。
长孙仲书把珍珠捧在掌心,低下头看它,心中默念:
如果落在东边或南边,就用盏。如果落在西边或北边,就用樽。
然后使劲一抛。
啪。
不偏不倚,正正卡在头顶梁上。
长孙仲书保持仰望星空的姿态欣赏了一会儿,确定一时半会之间,它不肯让步掉下来,自己也不可能发奋长得和赫连渊一样高之后,终于缓缓收回微僵的脖颈。
……不喝了。
外头远处隐隐有动静逼近,他支着脑袋听了会儿,又在心底估摸下时间,八成是女配脸和她搬来的救兵卷土重来。
长孙仲书霍地起身,摩拳擦掌,战意昂扬——
无论如何,自己这次也要插上话!
险些绊倒在走出大门的第一步。
长孙仲书晃了晃稳住身形,看向地上那一坨差点让他摔倒的人形物体,惊讶地扬起眉。
“咦,你怎么还跪着?杜——杜武?杜勇?”
“杜威。”娃娃脸侍卫表情僵硬,“因为阏氏您一直没让我平身起来。”
“哦。”长孙仲书面色带点愧疚,“那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给忘了。”
长孙仲书还待再亲切慰问几句,声势越来越近的几个人却迫使他不得不抬头往那处望去。一望之下,却让他颇有些意外于一张面孔的出现。
自然不是妆容防水性绝佳泪雨梨花也不脱妆的女配脸,也不是她身旁怒气冲冲一心要给女儿讨回公道的王爷亲爹。
一马当先快步走来之人,是紧紧盯住他的、眼神和面色同样复杂的赫连渊。
——原来是这样。
长孙仲书又悟了。
也对,他的参考文献里也没少出现过这种剧情。白莲花女配挤两滴泪哀哀哭几声,天大的锅也得扣自己身上,无论是男主还是路人,一定齐心协力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罪无可赦带恶人。
赫连渊越走越近,不发一言,嘴唇紧抿,似在尽力克制着什么。
长孙仲书尚在思考现任老公打算怎么惩治自己给女配脸出气,一旁终于扶着膝盖颤悠悠站起来的杜威却已再次放松地一笑,露出尖尖虎牙。
“啧啧,不妙啊阏氏……单于现在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高大英武的男人终于在他身前两步停下,逆着光,分辨不清容色。
等不知过了多久,不动如山的人影终于有所动作,一只大手缓缓扬起。衣袖折振间带起风声,有阳光烤得干燥的气息传来。
这是要家暴?
长孙仲书不为所动,只垂下眼等候即将落到脸上的巴掌。可下一秒,那只手却轻轻按住他背后,接着用力朝自己那个方向一揽,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摔去。
落入一个等待已久的坚实怀抱中。
长孙仲书的面部表情管理系统一下陷入混乱。
不知该先因为突来的变故随众人展露出惊讶,还是因为撞到紧实胸肌的额头显现点疼痛,又或者,因为周身乍然拥上的陌生温暖展现些不曾明了、更不愿深究的其他。
赫连渊在怀中人一下僵住的脊背上顺毛似的轻抚了两下,忍不住又搂得更紧些。他低下头,目光深郁,下巴若有若无擦过乌黑的发顶,语气里是浓得有如实质的内疚与自责。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欺负了,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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