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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暮色沉暗,屋外寒风狂虐,吹翻深埋在沟壑中枯黄的草木,门口那颗杏树枝头积雪簌簌而落,悄无声息的融入冰天雪地中,晨风卷携寒气穿过窗棂的细缝,朝着屋子的人吹去。

        屋内人精神不济拨动着桌上还未燃尽的油灯,晃动的光影映在她消瘦的俩颊和凹陷的眼窝上。

        “唉。”

        妇人低叹一声,倚在窗棂旁,怔怔地向外望去,眼里却是一片空寂。

        初冬的寒风透过窗框缝隙吹进来,吹得她手脚冰凉,胸腔里却犹如一团烈火在灼烧,烧得她喘不上气来,她痛苦的弯下腰,掩着锦帕重重咳嗽,混着嘴里铁锈味道般的血腥,嗑的撕心裂肺。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当年靠着才学和美貌扬名洛阳的谢家嫡女,如今也成了重病缠身的老媪。常年的郁郁寡欢,拖垮了谢姝晏的身子,人也越来越衰老,当年惊艳世人的风采埋没在了流逝的往昔中。

        连翘端着热水走进来,瞧见姝晏攥在手上帕子一角的血红,忍着眼眶滑过的湿意,屈身轻啜:“夫人,您身子骨弱不能受冻,奴婢替您关上窗户吧。”

        姝晏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没有出声。

        连翘随她的目光望去,窗外那颗杏树光秃秃的只剩下褐色的枝干,依然傲立在白茫茫的风雪中,一片孤寂。

        姝晏看的认真,许久后,从认真渐渐看到失望,她想看杏花满枝,可她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连翘跟在姝晏身边已有几个年头了,清楚院中那颗杏树对夫人意义非凡,因为那是沈二少爷亲手所栽,也是对去世的沈二少爷唯一留念。

        她跪伏在地,哽咽道:“夫人您要保重身体啊,少爷还小,正是需要您看护教导的年纪,外人挑唆小少爷但他是您在沈家的唯一血亲啊。”

        姝晏摇了摇头,平静道:“沈三爷走前把少爷过继给了大房,我与他只是婶侄,逾矩的话莫要再说了。”

        连翘是她嫁进沈家半路提拔上来的侍女,说话随性,却很忠心,跟着犯下大错的她一同关进南苑里,没半句怨言。

        “是,夫人。”连翘难过的抹去脸上的泪水,服侍她净面后,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房中檀香弥漫。

        姝晏原本不喜欢香,她觉得香中燃出的味道,远比不上自然盛开的花香芬芳馥郁。

        她喜爱花卉,每天都会在闺房中更换不同季节里盛开的鲜花——春季玉兰、夏季茉莉,秋季木槿,冬季腊梅

        都道谢家二房嫡女有着不俗的容貌,但性子清冷骄纵,却喜花成痴,不少追求她的人为了打动她的芳心,捧来各种珍贵名花也不曾让她有所动心。

        殊不知,她早因为一场和花有关的相遇,爱上了一个眼里没她的男人。

        谢姝晏闭上眼睛,回想她第一次见到沈润的场景。

        那是在她父亲的书房,他身着松山书院发放的统一青衫,挺拔端正,隔着屏风,姝晏偷窥到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正捧着一卷书册,安静地坐在桌前认真翻阅,罗裙沾上的花瓣的香气将她暴露,沈润转过屏风走到她面前,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改变了复色绯爪芙蓉的花期,不过这法子这株茶花再过数日定会枯死,这和谢姑娘爱花的传闻不符吧?”

        姝晏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之人也懂花草培养之道,被揭穿引以为傲的开花之术,又羞又愧的她捂着脸撞开沈润跑了出去。

        那是父亲的一名学生调任江浙,知她喜花,差人送来一盆复色绯爪芙蓉,这是一种稀有的茶花,只在每年的三月开花。

        她府上的花匠复原了一个古方,可将花期改变,代价是一旦使用这个方法,花开后数日连根枯死。

        而她就是在永安公主举办的乞巧宴上,利用反季节盛开的一株玉兰在众贵女中拔得头筹。

        若是被人知道她用旁门左道搏美名,她高门贵女的身份会被耻笑,坏了闺誉名声,严苛规矩的祖母定会觉得她谢姝晏品行不端,将她送进慈安阉平息对谢家不好的风波。

        之后外面并没有她的流言传出,她那日夜提心吊胆的心也平静下来,内心却是无比感激沈景逸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

        渐渐,她的脑海中总是忘不掉书房中那抹俊挺的身影,她知晓自己心动了。

        情窦初开的她,费尽心思打探他的消息,却意外得知他已娶亲生子,失望之余,听闻他的妻子因为生产坏了身子,没多少时日可活。因此她动了邪念,装病推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只等他妻子过世。

        直到她熬成了老姑娘,他的妻子还在病榻上挣扎,事已至此,姝晏本该幡然醒悟,断了这可笑又可怜的念头,奈何造化弄人,沈家请媒婆上门提亲,娉她做沈家三房的继妻,她贪心能在看沈景逸一面,不顾父亲反对应了下来。

        因为她的荒唐愚蠢,和娘家彻底闹翻,出嫁那日,冷着一张脸的父亲挥了挥衣袖,对她说出日后好自为之后,头也不回去了松山书院。

        亲人走到陌路,她不在乎,和丈夫同床异梦,她也不在乎,可每次见到沈景逸守在方婉玉的病榻前,看着他对别的女人一片痴情,她的心中好似有千万只蚁虫啃噬,剧痛无比。

        她见不得沈景逸在杏树下握着方婉玉的手道生死不弃,更见不到他为方婉玉忙前忙后,熬汤喂药的照顾。

        得不到沈润,她将恨意全都怪在了方婉玉头上,沈景逸父母早亡,大房血脉就剩下他和方婉玉所生的女儿,姝晏仗着自己沈家宗妇的身份,往他房中光明正大的塞人。

        方婉玉得知姝晏要替她夫君纳妾,气的吐了血,闹到了老封君面前,但姝宴早想好了说辞,辩解不忍大房血脉凋零才做出此事。一个孝字压头,方婉玉无力反驳,只能含恨将身边几个侍女提做妾,送进了沈逸房中。

        她冷眼瞧着,因为纳妾之事方婉玉和沈逸之间有了隔阂,身子骨逐渐衰败,她压抑的内心感到无比畅快,也是从那个时候,沈润开始注意到她,每逢见面都会关切的问候她。

        姝晏明知自己是他的婶娘,可那份得不到的感情就像罂粟剧毒一样刨心噬骨,搅得她摒弃了伦理道德,只要沈逸稍稍示好,她便如飞蛾般卑微的扑进了名为沈润的大火中。

        一封信藏在枕头下,信中只写着南院树下相见,时间未明,但她知道,甚至是整个沈府都知道,每逢十五夜晚,沈二少爷都会去南苑祭拜他那新故的夫人方婉玉。

        可也不想想,就算是会情人,也哪会约在这种忌讳的地方,但沈逸的邀约让姝晏冲昏了头脑,晚上找借口偷偷来到南苑。

        等候多时沈逸站在杏树后,见她到来,冲着她和煦一笑,将她捞在怀中。沉暗的天色加上俩人之间的身高差,她并未看清沈景逸眼中的晦暗。

        顾姝晏刚想张口,却被院中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惊的不知所措,连忙要挣开沈润的怀抱,却不成沈润牢牢将她禁锢,不让她逃跑。

        脚步停了下来,她惊恐看见她的夫君——沈三爷正皱着眉头,淡然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

        沈景逸见到负手而立的沈三爷,不由得疯癫大笑,

        姝晏整颗心沉到了谷底,这么多年的生活,早将她磨练通透,在看到沈三爷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眼前这个她爱的男人,算计了她。

        “三叔你妄为一品左丞,却不识人心,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娶回来,害死了我的玉娘!”沈景逸眼中满是伤痛,指着沈三爷质问道,随即他抹去嘴角暗紫色的血迹,指着谢姝晏撕心裂肺的痛骂道:“你个毒妇!”

        谢姝晏呆愣的看着沈景逸倒在她面前,看着沈三爷伸手去探沈景逸的鼻息转而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命人将她押在南苑不得外出。

        过了很久,连翘被带进来照顾她的起居,她才从连翘口中得知,沈府上下都知道了她和沈二少爷有染,也从连翘支支吾吾的话语中,听出了沈景逸已死的事实。

        谢姝晏跪在院中沈景逸亲手所植的那颗杏树下,放声恸哭,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她,方婉玉不会和沈润离了心,郁郁而终,若不是她,沈润不会觉得活着是种煎熬,服毒随妻而去,若不是她,他们的女儿也不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的狠毒偏执,害惨了沈景逸一家人。

        姝晏在树下跪到第三天,沈三爷派人告诉她,要将她生的孩子过继到大房名下,她平静的接受了,只是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机,日渐消瘦。

        这么多年的纠葛,全是她一厢情愿,全是她在作恶,若她的孩子能替大房弥补一二,那是沈景逸和方婉玉在天之灵对她的宽恕。

        屋外大雪漫漫,耳畔连翘的呼唤越来越不真切,渐渐的,姝晏听不清也看不清,只觉冷的慌,明明屋子烧了碳的,被褥也是暖的,可她却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姝晏嘴角张合,却发不出声音来,随即闭上眼睛,一串泪珠顺着鬓角流下。

        对不起

        荒唐了一生的谢姝晏,没能盼到杏花满微雨,没能说出那句无比虔诚的对不起。

        昭宁十三年,沈三夫人谢姝宴在雪虐风饕的冬夜里潦草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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