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春日

“你在看什么？”楚先生写完了一封信，将信叠好，装进竹筒中，又封上蜡，看见杨青辞在旁边拿着一叠纸，于是忍不住问。

        “白芦十八淀的资料。”昨天和大家商量完，杨青辞就一直惦记着杨以仁提出针对白芦十八淀的事。“白芦十八淀虎视眈眈，而长歌门却一切刚刚开始，最好能想到一个办法牵制住白芦十八淀。”

        楚先生沉思一下道：“白芦十八淀，水匪起家，还贩卖过私盐，掌握江南一带水路，百姓过河时收取高额的路费。”

        杨青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楚先生这么说，有点咂舌：“白芦十八淀如此作为，朝廷竟然不管么？”

        楚先生没什么表情，只是陈述道：“后周看着上下锦绣一团，实则诸多病痛。白芦十八淀在江南一带经营良久，官商勾结，盘根错节，不是简单就能处理的。”

        杨青辞皱眉：“那岂不是短时间拿他没有办法？”

        “你们只是想给白芦十八淀找点事做，又不是一击覆灭，这倒是不难。”

        杨青辞眸光一转，调侃道：“怎么，楚先生有主意了？”

        楚先生往椅子后面一靠，悠悠道：“有点渴了。”

        杨青辞噗嗤一笑，去倒了一杯水，楚先生刚要接过，杨青辞却是拿着水避开：“不如就让青辞服侍先生？”说着杨青辞将水杯递到楚先生嘴边。

        楚先生有些不适得喝下一口，像是怕杨青辞还有喂一样，赶紧道：“白芦十八淀曾经以贩盐为生，后来贩卖私盐风险太大，白芦十八淀放弃了贩盐，但是贩盐获利如此丰厚，白芦十八淀虽然决定改变营生，但是却也无法抵挡这样的暴利，所以白芦十八淀也只是明面上没有贩卖，实在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是想从贩卖私盐入手？只是他们对贩卖私盐如此小心，怕是不好找到罪证。”

        楚先生摇头：“你们只是想牵制住白芦十八淀，不需要找到罪证，只要重提贩卖私盐的事，让江南的官员严查，再放出风声，让官绅与白芦十八淀纠缠一番。”

        杨青辞眼睛一亮：“好主意啊，这件事可以找杨叔叔帮忙，以杨家在江南府衙的地位，完全可以不引人注意得提出严查贩卖私盐。”杨青辞越想越觉得可行，正兴致勃勃得说着，忽然注意到楚先生微微皱着眉头。

        “怎么了？可是还有问题？”

        楚先生欲言又止，杨青辞一下子担心起来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楚先生顿了顿，道：“你怎么不找我帮忙？”

        “啊？”杨青辞愣住，笑了出来，“我还没有说完，放出留言，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白芦十八淀的事还是要请楚先生帮忙。”

        楚先生点头，眉头不皱了，但是心中依旧还有是有些不高兴，心里知道杨青辞是因为顾虑到自己的身体所以才找杨家帮忙，然而他也没有办法，只是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有些无力。

        杨青辞看不清楚先生的表情，但是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就上前一步，轻轻得搂住了楚先生，杨青辞青白色的羽毛广袖盖在楚先生身边，让楚先生被一股桃花香包围。“春天要来了，得空我们去踏青吧。”

        楚先生回抱住杨青辞：“好。”

        杨青辞很快得安排好长歌门的事，就启程了，李大公子一脸天真，什么都不知道，坐上马车的时候还意犹未尽：“这么快就回去么？”这几日可以说是李大公子过得最快活日子，病号楚先生有杨青辞照料，家里那个老头又回去了，他每天就游手好闲，不要太快乐。

        杨青辞看了李大公子一眼，眼神轻飘飘得，似乎什么含义也没有，但是李大公子条件反射得闭嘴，非常平静得坐在马车前面，缩成一团。

        杨青辞收回视线，温柔得给楚先生盖了一层薄毯。“二月二十二是花朝节，之薇请我们去金陵参加花神节，我们早点出发，正好可以去扬州玩玩，再慢慢到金陵。”

        楚先生心中叹了一口气：“青辞安排就好。”

        这次出行，除了青海长云和家居旅行必备的李大公子，杨青辞就带了杨以仁。从前杨青辞教杨以仁弹琴，想到了便教一点，如今拜了师，杨青辞倒是有一种从前没有过的责任感，所以便想着将杨以仁带在身边，补上之前未教的。此刻杨以仁正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中背琴谱，而青海长云也押在里面读书。

        读了半晌书，青海先受不了，看着还在认真翻着《自远堂琴谱》的杨以仁和长云，眼睛一转，就偷偷溜下车，跑到前面来。

        “先生，先生！”

        楚先生和杨青辞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果然如此。“青海能坚持半个时辰，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楚先生感叹。

        青海一钻进马车，就听见楚先生在念叨自己，目光一怂，马上鬼机灵得转移话题。“青辞姐姐，我们是先去扬州么？那我们去看扬州的瘦西湖么？我还听说扬州的姑娘唱歌最好听了！”

        杨青辞表情诡异：“你听谁说扬州的姑娘唱歌好听？”

        青海没心没肺得马上就供出来：“二楼主啊！二楼主还说，扬州的姑娘也很好看！”青海回想了一下，补充一句，“腰细。”

        楚先生哭笑不得：“秋堂越发毫无禁忌了，青海，这些话，以后别说了。”

        青海十分乖巧道：“好哦。”过了一会儿，青海又四处暼瞥，支支吾吾道，“那我们能去看看么？”

        杨青辞被青海不怕死的精神愣住了，一时竟然没明白青海是想去瘦西湖玩，还是去看姑娘。楚先生轻轻在青海的脑门上敲了敲，刚想拒绝，青海撒娇道：“先生，青辞姐姐~”

        楚先生先败下阵，也看向杨青辞，显然是等杨青辞决定。杨青辞被一大一小看得忍不住笑了：“好。”

        青海仿佛屁股下坐了一只猴子，片刻不得安宁，便是片刻的安宁，眼睛也是非常有存在感得四处乱飘，楚先生忍不住想，怎么先前没觉得青海这么闹腾呢？

        “青海今日是在读诗经？”楚先生看向杨青辞，这读书任务先前杨青辞和他商讨过，“诗经读到哪了？”

        青海支支吾吾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先生顿了顿，慢慢道：“是第一篇啊。”

        青海顿时不敢抬头。

        楚先生轻飘飘道：“今日把《风》抄一遍？”

        青海忙不迭答应；“好好好。”说着就麻溜得跑出马车，后知后觉得疑惑，“《风》是哪一篇？”

        接着后面那一辆马车爆发出一声怒吼：“啊，怎么这么多！”

        楚先生眼中更加无奈，朝杨青辞道：“见笑了。”

        杨青辞抿唇笑：“前面是龙剑岭，过了龙剑岭就是金水镇，再之后就到扬州了。”

        楚先生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如今是初春，漫山遍野都是显嫩的绿色，郁郁葱葱中又夹杂着一点黄色的迎春花。“我们去爬山吧。”

        “嗯？”一阵风吹来，吹散了楚先生的话语，一时间杨青辞没有听清楚楚先生说什么。

        楚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一遍更加确定：“我们去爬山吧。”

        杨青辞愣住，经过两个月精心得调养，楚先生身子是好了一些，包着一层皮的骨头也长了一点肉，但是楚先生的根基早就已经坏了，别说爬山，便是站半个时辰也是撑不下去。然而楚先生鲜少有什么要求，杨青辞也不愿拒绝。迟疑了一下，杨青辞道：“金水镇旁边都是桃花，此时我们过去，桃花应当也有个花骨朵儿，我们不如去看桃花？”

        楚先生顿了顿才道：“我想爬山。”那语气中还浅浅带了一丝撒娇，顿时让杨青辞心疼，马上改口，“我看前面那从迎春花也开得不错，我们去看迎春花？”

        楚先生眼睛弯弯，显然是同意了，杨青辞也松了一口气。

        以为自己要抄书抄死的青海，磨磨蹭蹭还没有写多少，就发现马车停了，李大公子挥着马鞭优哉游哉过来：“别读书了，玩去了！”

        青海眼睛一亮，两步就跳下马车，看见前面杨青辞扶着楚先生坐上机械椅。楚先生一身白色的棉衣，外面还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大氅，大氅毛茸茸的领子在楚先生脸上裹了一圈，带着病色的脸竟然显得脆弱又可爱。

        “这一片迎春花开得真好，大家多来看看吧。”杨青辞环视了一圈，没想到这条官路上竟然还开着这样一丛浓烈的迎春花。

        “这里有路！”青海活泼的声音传来，她那边果然有一条窄窄的小路，许是经过这条路的人看见旁边的迎春花，也像他们一样忍不住驻足观赏，观赏的人多了，也踩出了一条路来。只是这样小的一条路，楚先生的机械椅肯定是过不了的。

        还没等杨青辞想好，楚先生自己从椅子上慢吞吞得站起来，兴致勃勃道：“我们进去看看。”

        杨青辞刚想劝阻，李大公子先道：“你这身子恢复得不错，每天也要稍微走走，不然骨头都废了！”

        杨青辞听闻，将嘴边的话吞到肚子里，扶着楚先生往前走。

        这一片迎春花一簇一簇开得灿烂，受地势局限，倒是没有夸张得漫山遍野，除了这一丛比较茂密，其他只是星星点点得穿插在群山中，像是给山脉穿了一条稚嫩的花裙子。几人没走几步，就到了尽头，一片黄嫩嫩在这里戛然而止，再往前便是悬崖峭壁连着一片群山峻岭。

        李大公子伸了一个懒腰，感叹：“这地方风景还真不错啊！”

        “山随平野尽。”楚先生也道，“自然力总是人力无法匹敌的。”

        “诶，人力不也是自然力无法匹敌的？”李大公子挥挥手，“我回马车拿点酒来，这美景，不坐下来看看，真的是委屈自己了！”

        杨青辞想到什么叮嘱道：“多拿点垫子！”

        李大公子摆手：“知道了！”

        长云马上懂事得跟过去：“我去帮忙。”

        杨青辞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将垫子铺上，才让楚先生坐下。楚先生摇摇头：“不用这么小心……”

        杨青辞刚在自己的位置也放了一个垫子，闻言奇怪道：“不放垫子么？”

        楚先生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想多了：“……没事。”

        青海兴致勃勃得摆糕点，又帮李大公子倒酒。李大公子挑眉：“今天小青海怎么这么懂事？”

        青海嘟嘴：“我一直很懂事的好不好！”

        “好好好！”李大公子也不敢多喝酒，怕不下心误事，就小小得抿了几口，过过瘾。杨以仁将琴放在膝上，笑着道：“师父，我记下了那首《流水》，您听听。”

        杨青辞点头，李大公子诧异道：“《高山流水》的那个《流水》？这不是已经失传了么？”

        杨青辞待了一杯热水给楚先生，让他暖手：“《高山流水》全曲是失传了，但是好多琴谱上都有记载过几段，其中《流水》分八段，从几处古琴谱中研读一番，倒是大概能凑出一曲。”

        “是的，今日我看的琴谱《自远堂琴谱》，记录了第七段，用宫音。”说着杨以仁开始拨弄起琴弦。

        “‘洋洋乎志在流水’，每次听到你们的琴音，我就忍不住想，我曾经是多么的孤陋寡闻！”李大公子颓丧得感叹。

        楚先生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声对杨青辞道：“没想到不过几日未见，以仁的相知心法都进步神速啊。”

        杨青辞也很满意：“以仁很是用心，我也没想到他和长歌门的心法如此契合。”

        楚先生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比你还差很多。”

        杨以仁谈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看着楚先生道：“师公，不要这么打击人！”

        “师公？”李大公子表情古怪，然而被喊的那个人却坐的四平八稳，丝毫都不为所动。

        李大公子看了一眼和他师公一模一样的杨以仁，嘀嘀咕咕道：“怪不得青辞就收你为徒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几人在迎春花丛里坐了一会儿，春寒料峭，怕楚先生吹多了冷风，大家都不约而同得回去，看琴谱的看琴谱，看书的看书，抄诗的抄诗。杨青辞看着楚先生喝了药，又舒服舒服得在马车里睡了过去，松了一口气。

        李大公子把了把脉，收拾好预备的银针，小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雪竹这身体养了这些日，确实养回来了一些。他这病最忌多思多虑，如今他这样随心快活反而有益病情。”

        杨青辞点头，给楚先生改了一层毯子：“你先休息吧，这儿有我。”

        “这可比以往跟着这家伙轻松多了，我外面坐一会儿，到了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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