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雨

为照顾楚先生的身体，凉亭中的桌椅不是普通的石制而是暖木，便是在这样微凉的夜晚，人坐上去也不会觉得冷。

        杨青辞不敢苟同，她有很多师弟师妹，但是长歌门的教育让他们都十分的知书识礼，见到她都是远远得就喊一声青辞师姐，哪有像青海这样调皮的。

        楚先生看杨青辞这个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你别看青海有时候跳脱，但论细致，长云可能都没有她周全。”

        “我师妹中倒是没有她这种性子。”

        楚先生看向杨青辞：“之前没有听杨姑娘提过你的师门。”

        杨青辞想到什么事，目光变得遥远：“我的师门啊，很好很好……”

        原本就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杨青辞此刻变得更遥远，就连被称为七窍玲珑心的楚先生也看不懂了，他唯一能看懂的就是这个话题美好而又似乎略带伤感，温柔的楚先生马上就换了一个话题：“今日杨姑娘一切还顺利么？”

        一句话将仙人拉向了人间，“说到这个——”杨青辞目光流转，身体微微倾向楚先生。明明没有杀气，楚先生却忽然感受一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危险。

        “若不是楚先生，青辞也救不出周雨。”

        楚先生抿唇，缜密的大脑竟然有半秒的空白。

        杨青辞直视楚先生的眼睛道：“青辞入宫就得到皇后娘娘看重，并不是因为青辞救了张宝，而是因为与楚先生的传闻；今夜夜宴上，皇帝答应放出周雨不动青辞分毫，不是碍于皇后娘娘，而也是因为楚先生——听闻风雨楼说，楚先生爱慕于我？”

        下令放出这个风声的时候，楚先生没有多想，这是最方便且最有效的选择，然而……“放出这个消息，是某冒犯杨姑娘了，不过，要救出周雨，此事必要经过皇上，但是以杨姑娘的容貌，被陛下看到恐会……只有让陛下忌惮，杨姑娘才能全身而退，而最快速的办法，就是让让杨姑娘与在下有关系，方能保全杨姑娘。”

        楚先生解释了一大堆，但是杨青辞并没有认真听，而是问道：“听闻楚先生之前未曾与其他姑娘有过绯闻？”

        楚先生哽住，干巴巴道：“是。”

        杨青辞似有深意得点点头：“哦~”

        正在楚先生紧张的时候，杨青辞却突然坐回原位，楚先生松了一口气，这时，杨青辞又轻飘飘道：“雪竹？”

        楚先生的背瞬间又直了一下，然而杨青辞这次只是轻描淡写道：“今日才知道楚先生名叫雪竹啊，青辞浅薄了。”

        恰好这时青海和长云回来了，楚先生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得松了一口气。“青海，让白管家派人送杨小姐回去。”

        青海眨眨眼：“先生，这么晚了，不如让青辞姐姐留下来休息一晚吧！要是青辞姐姐不嫌弃，不如和青海睡？”

        楚先生：……，一瞬间忽然觉得杨青辞说的对，青海是被宠得太调皮了！然而青海是他的人，青海既然已经发出邀请，他却是不好拒绝。不过，杨青辞看着应当不会……于是楚先生看向杨青辞，谁知道杨青辞眨了眨眼，道：“好。”

        青海：“嗷，姐姐，今晚我们一起睡！”

        楚先生：……

        再挣扎已经没有用了，楚先生有些生无可恋得喝了药，准备回房休息。杨青辞看着楚先生消瘦的身体渐行渐远，忽然走了神。今天她忽然意识到楚先生其实很年轻，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剑眉下一双能宁静山水的眼睛，或许就是这一双眼睛让人忘记他的年龄，忘记他原本出色的外貌，只剩下深深的信任。

        “青辞姐姐？姐姐？我们也去小楼吧！”

        杨青辞回神：“好。”

        “青辞姐姐，这栋小楼据说是扬威大将军出征前亲自为先生建造的，取名叫听春雨，是不是很好听？”

        杨青辞点头：“小楼一夜听春雨，是好听。”

        “小楼两层，一层三间，一楼是先生会客的厅堂，还有书房和药房，三楼是先生、我还有长云的卧房。”

        杨青辞看看位置，诧异道：“所以楚先生就睡在你隔壁？”

        “是啊，我和长云睡在先生两边的房间，这样先生万一有个事，我们两总有一个人能知道。”

        “这里就你和长云陪着楚先生住么？”楚先生在后周如此德高望重，却过得如此朴素，陪在身边的只有两个小孩，加之他身体不好，万一出事，谁能应对过来？

        “先生的病必须静养，所以只有我和长云两个人陪着先生，不过我武功好，长云医术不错，先生有什么事，我们两个都能办！”青海骄傲道。

        杨青辞轻笑，忽然明白为什么楚先生为什么宠着这两个小孩了，怕是已经将他们当亲人对待了。

        青海让杨青辞坐在一边，自己满屋跑来跑去得取来被褥，还有各种用品抱过来。

        “青海，不用太麻烦，不过是借宿一夜。”杨青辞哭笑不得。

        “没事没事嗒，我力气很大的！”青海欢快道，“对了，青辞姐姐，后来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来京城找先生啊？”

        杨青辞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能和楚先生相遇，是个意外，但对这个意外杨青辞是心怀感激的。

        天宝五年，安禄山起兵谋反，太原沦陷，长安沦陷，自此大唐山河破碎，百姓飘零。

        至德二年正月，远在千岛湖的江湖名门长歌门为支援大唐，派弟子前往太原支援唐军，杨青辞请命随师兄师姐支援太原。在前往太原的长歌门的弟子中，杨青辞年纪是最小的，但是武功却是最好的。

        那一战风云巨变，无数长歌门弟子倒在太原城前，杨青辞面色冰冷，抱琴站在太原城城门上，一曲莫问琴音，长烟落日，甲光向日，敌军闻之色变，然而一己之力终究无法转变战场，杨青辞耗尽一身内力，万箭穿心而死。

        杨青辞的故事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她却莫名得能再次睁开眼，彼时她浮在一片湖上，身上还有伤，但这伤比闭眼前的万箭穿心实在是轻太多了。

        一艘船从湖面上划过，有人将她救起。

        救她的人坐在机关椅上，脸色苍白，别人都称他楚先生。那时杨青辞还不知道楚先生是谁，只是察觉出他身体的异样，为他弹了一首相知曲。杨青辞在楚先生这里养了几天的伤，然后才知道这里已经是后周了。

        “后来啊，我去了江南。”杨青辞缓缓道，“在江南认识了很多人。”

        青海插嘴：“杨家大少爷就是这样认识的？”

        “是呀，我有幸拜访到徽山书院的杨山长，经他介绍，认识了很多人。”长歌门也有座名为徽山的书院，当初便是因为徽山书院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杨青辞才会停留在那，虽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但却意外得收获了很多其他的。

        “哇哦，是徽山书院么！”青海惊讶，“我听说过，据说徽山书院很厉害的！朝廷中有很多大臣都是出自徽山书院！”

        “徽山书院集了那么多大儒，里面的学生也很厉害。”

        “青辞姐姐就一直待在徽山书院么？”

        “有时会在周遭走走看看，不过大多时间确实在书院里。”

        “书院里啊，一直看书，姐姐不会觉得无聊么？”

        杨青辞轻笑：“那你待在楚先生身边不会觉得无聊么？”

        “才不呢。”青海坐在床边，晃着自己的腿，“先生看着总待在小楼里，但是先生会去很多地方，太原、洛阳，还有大漠，先生经常去的！”

        “大漠？那楚先生的身体还受得了么？”杨青辞皱起眉头。

        “所以才要李大公子随时陪在先生身边啊。”

        杨青辞摇头：“不是，楚先生这病就是需要少思少虑，精心将养。”

        青海却道：“可是先生却说，他请李大公子来，便是请他帮忙调理身体，能让先生做想做的事，若是他做不了这些，又何须李大公子亲自来呢？”

        “这是楚先生亲口说的？”

        “是啊。”

        杨青辞有些淡淡得不悦，虽然她理解这样的做法，甚至自己有时候也会这样做，但是作为半个医者，这样嚣张放肆的病人没有一个医者是喜欢的。

        青海忽然神秘兮兮道：“最近已经好久没有出去了，我猜先生马上要出去一趟了！”

        杨青辞挑眉，心中忽然有一个猜测，若像青海说的那样，楚先生真的在筹备出行，那么楚先生身上那个奇怪的buff会不会是和这件事有关？

        一墙之隔，楚先生安静得躺在床上却没有睡着。小楼是木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加之楚先生本就内功深厚，隔壁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对于杨青辞的行踪，楚先生隐约还是知道一点的，毕竟像杨青辞这样满身光点的女子想默默无名都有些难。

        不知道怎么的，楚先生忽然想到杨青辞今晚的话，他从未与任何女子产生纠葛，然而这次却是主动发出这样的消息……

        楚先生冷静得想，大概是因为欣赏吧。若自己……，要有一个人能撑起京都的，可能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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