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响（4）【大结局】

夏琪穿过一墙之隔的栅栏门，进了尹瀚辰和牧生的房间。

        男生就一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外面的灯光很亮，透过玻璃窗映进屋里，像是点了一盏暖黄的烛光。

        两人面对面坐在窗边的榻榻米，少年向后倚靠着，面容隐没在黑暗里。

        “我5月底模考过一回。”男生哑着声音开口……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从3月就开始做完整的模考题了，4月、5月，一直到6月初，一周模考一次。分数确实有在上升，但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但夏琪知道他想说什么，也听得出，他真的很难过。

        她又记起梅子说的……除了顶尖的哪几所，其他随便挑。可是在她的眼里，尹瀚辰是天之骄子。

        她说不出口。

        推己及人，如果自己没有高考落榜，没能考上北大数学系，其他的任何一所都不会成为她的安慰。

        她眨眨有一点难受的眼，爬到少年面前，小声地叫他：“尹瀚辰。”

        听见一声低低的回应：“嗯……”

        开口的瞬间，闻到鸡尾酒残留的浅香。

        “你要不要先查一查分数……不管怎么样，先看一看分数，我们看看可以去哪里，好吗？”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去拿尹瀚辰的手机：“到哪个网址啊……我先帮你看一看，等我看完再告诉你，好不好？”

        男生手指动了动，主动把手机递了出来：“考号和网址都在备忘录里。”

        然后，夏琪就看到他的考分……

        从三大主科到后面的小三门，越看越心凉。

        语文：110；英语：58；数学：72；小三门总分211。

        其中地理最差，才只有47

        页面划到最后，看到了他的总分：451。

        夏琪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四百五……央美的要求是五百，差了足足五十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年一眼，却听见对方一声浅浅的笑。

        那种笑，夏琪和他通过整整一年半的电话，从来没听到过。

        明明是笑声，可夏琪却觉得他在哭。

        “多少？四百五？四百三，四百二？还是……四百？该不会是三百吧？”

        越说越离谱……

        夏琪连忙把手机递给他：“四百五十一，你不要吓自己。”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

        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少年任何一个表情。

        尹瀚辰却把手机往旁边一放，说：“预料之中。”

        两人又沉默下来，

        房里很安静，梅子和倪霓大概是怕吵到他们，聊天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都盖不过远处酒吧里传来的音乐声。

        昏黄模糊的灯光下，少年修长的手指摸索着倒扣的手机。

        女孩的目光，就也不自居地跟着一同看过去。

        过了一会儿，少年忽然开口，问“你要不要手机壳？”

        夏琪一愣：“啊？”

        话题换的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

        但男生已经把手机的壳子剥了下来。

        夏琪才发现：原来，他的手机壳是一个壳子外加一张照片组成的。

        尹瀚辰的这个手机壳，夏琪早就注意到的。

        周围是五只还在小肉团时期的小猫咪，分散在壳子的边缘，中间是布布的手绘图。

        夏琪就一直以为整个手机壳是尹瀚辰画出来的一张图，就是布布一家六口。

        没想到，壳子的中间竟然还有个透明的小方框，方框里单独放着布布的手绘小卡片。只不过这张卡片太过严丝合缝，尹瀚辰手绘的技术太好，才干扰了夏琪的判断。

        “送你。”少年说。

        夏琪拿着轻薄的手机壳，又探究地望向少年。

        眸子里满是不解：他这是……喝醉了吗？

        “尹瀚辰，我们的手机型号不一样，你送我……我也用不了。”

        男生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握着卡片的手，缓缓伸到两人之间。

        而后迟疑地，在她面前摊开。

        夏琪愣愣地把那张卡片拿起……

        指尖碰触下，感觉到少年手心捂出的汗。

        光线精致，但她还是看清了：在慵懒盘卧的猫咪背面，画着的，是在上海分别的那天，站在缓缓关起的地铁门外，忽然掉出眼泪的她。

        他把她的手绘图夹在了手机壳里。

        女孩惊讶地瞪大眼睛，轻声叫他的名字：“尹瀚辰……？”

        少年抬手，拂过她额前的发，唇角浅浅地扬了起来。

        “琪琪，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易时当初为什么留下那么晦涩的表白，然后就走了，这件事过去了一年，他也没和你挑明过……是不是，不太理解？”

        男生的手拂在发丝间，指肚不可避免地碰在额前的皮肤。

        有一点点凉，可脸上的热意却在这抚摸里，更甚了。

        女孩抿抿嘴唇，犹豫……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脑袋里却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少年见她不回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知道你不会同意只是一方面而已……更多是因为，他知道你们以后会越来越远。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差，你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夏琪，我想要。我想要一个可以有结果的可能。一个看得见将来，不和你隔着千山万水的可能。琪琪，只有这个可能实现了，我们才会有结果。”

        说到这里，少年眸光晦暗……

        自嘲地笑了：“可是我没有做到。”

        他说：“对不起琪琪，我没有做到。”

        夏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胸口忽然闷闷的。

        直到一滴眼泪落两人之间，才发现自己哭了。

        少年连忙挺直了脊背，手指轻轻擦在她的眼角。

        一时间手忙脚乱：“你怎么哭了啊……别哭。”

        女孩吸吸鼻子，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特别，特别难过。”

        “尹瀚辰，你以后是不是就和易时一样，也不理我了？”她说着，轻轻拽在男生的衣袖，说：“尹瀚辰，你別不理我……”

        女孩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尹瀚辰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疼得难受。

        缩在衣袖的手缓缓地攥成了拳，指甲嵌进肉里，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的，抚在女孩柔长的发。

        “傻姑娘……”

        女孩泛着水光的眸子，轻缓地眨眨。

        后知后觉，赧然地垂了目光。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忽然响起，打破一室的静默。

        夏琪摸出自己的手机，显示是妈妈打来的语音电话。

        “是妈妈……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她疑惑地按了接听。

        听筒里立刻传来妈妈惊喜的声音：“接了接了！可算是接电话了。琪琪，你和辰辰在一块吗？赶紧让他看一下手机，他妈妈找他找疯了都！”

        “啊？”

        “哎呀，辰辰他们不是特殊学校嘛，今天就出成绩了，你还不知道？他妈妈看他一直没动静，就翻了他的准考证帮他查的，查完高兴坏了，赶紧练习他，结果他又一直不接电话，把他妈妈急死，你快点去找他，让他回个电话！”

        夏琪更晕了……

        她看看已经开始着手回电话的少年，不确定地问：“高兴……坏了？”

        四百五十一分，高兴坏了？

        尹瀚辰的爸妈，会不会对他的期待有一点点低？

        而男生手机，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也传来阿姨愉悦的声音，说：“辰辰，我和你爸刚刚查到了你的高考分数，大家都很为你开心。你爸爸说，等你回来，要请所有帮你补习的老师们好好地吃一顿谢师宴。”

        接着，又是另一个沉稳的男声，说：“翰辰，我和央美的教授问过了，你的录取通知目前还在上传系统中，明天一早系统更新之后就能在查分页面看见了。纸质的录取通知会在这个星期寄到家里，等你从云南回来就能看见通知书了。”

        夏琪惊讶地瞪大眼睛。

        尹瀚辰的惊讶程度也不遑多让。

        男生疑惑地朝夏琪看过来，不确定地问：“我的高考成绩是451吧？央美的要求不是过500吗？”

        一句话，把两边的家长也给问懵了。

        然后，手机里传来阿姨懊恼的声音，说：“忘记告诉你了！这都是你爸爸出的主意。你刚开始自己不是算了一下分数要求嘛，专业成绩加上综合成绩，再加高考成绩，一共应该拿到560分，对吧？以你当时艺考的各项分数来算，高考其实到446分以上就能通过录取了。你当时自己算错了，我们没有纠正……”

        “瀚辰，我是爸爸。我当时想着，先定一个高一点的目标，并且按照这个目标来准备，次一级的目标就稳妥了……”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面前的男生，已经彻底挂掉了电话，甚至还按了关机。

        指节曲起，非常用力。

        夏琪也慌忙挂了妈妈的电话。

        女孩子抿抿嘴唇，跪坐到少年面前，过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尹瀚辰，他们好坏啊……”

        模样笨拙……

        像是安慰，又像在抱怨。

        明明被骗的是尹瀚辰，她却委委屈屈。

        尹瀚辰望了她一会，半握的拳忽然抵到唇边，低低地笑了。

        是了，小姑娘确实委屈，毕竟她都哭了啊。

        女孩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手指尖戳在他的肩膀，控诉：“尹瀚辰，你是不是在笑我？”

        男生就笑着把她的手指包裹在手心，低头，眉眼深深。

        “没有。”他说：“我只是太高兴了。”

        女孩被握住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回。

        视线闪躲地低垂下去，声音轻轻地说：“我也很高兴。”

        他们离得很近，吸入的每一口气都染上浅浅的酒香味。

        少年的气息越靠越近……

        直到温热的呼吸落到脸颊上，像是肌肤相贴。

        女孩睫毛轻颤，小声地叫他：“尹瀚辰……”

        指尖触在她的脸颊，又缓缓下移，最终抚在她微微抿起的唇。

        她听见少年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不喜欢，就推开我。”

        再然后，男生的鼻尖就缓缓探到了她的唇瓣上，腰间环上一双有力的手。

        脑海中“嗡”的一声鸣响，在唇瓣摩挲的瞬间，像是炸开绚丽的烟火。

        如果不喜欢，就推开……

        他说。

        可是，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毕竟他是那个哪怕只要想到会分隔两地，就让她难过得哭起来的人啊。

        -

        “kiki！”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夹杂着梅子的叫喊：“琪琪，尹瀚辰！你们快出来啊啊啊！”

        夏琪吓得身体一僵，连忙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女孩跳下榻榻米，慌乱地检查自己身上的异样，少年就静静地看着，眉眼纵容。

        等到她把根本看不出褶皱地衣服仔仔细细地整理一遍，又理顺了头发，这才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喊：“来了！”

        然后，急匆匆地踩着拖鞋把大家迎进来。

        明明是正当地情侣关系，刚刚也只是接了个短暂的吻，却搞的像是偷情一样。

        尹瀚辰笑着揉揉唇间残留的柔软，起身把房里的灯开了。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梅子一马当先，进门就把手机屏幕往两人面前怼。

        “微博上一篇高考作文传疯了！快看啊！是尹瀚辰写的！”

        “现在好多官媒都在转！太励志了我的妈呀！现在全网都在讲尹瀚辰！”

        夏琪疑惑地拿过她的手机，就看见“中国共青团”的文案，上写着：愿你所遇见的荆棘最终都开出了艳丽的花朵，愿你所有有过的磨砺都是为了好事将近。我想大声告诉你

        附文：《写出这篇作文的考生，我想大声告诉你》

        我是在改试卷的时候看到这篇作文的，我知道他们是一群特殊的人，从小被当作异类，生活在特殊学校。

        在看到这篇作文之前，我也曾经想过，这样的一个群体，在他们的成长过程里，应该会有挣扎，也会有无奈吧，偶尔而偶尔，也会对这个世界有绝望吗？

        看到这篇作文之后，我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他们的处境。

        就像“他”在文章里写的：

        【你能想象一个全身粉碎性骨折、瘫倒在地的人，奋力地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吗？那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加油”、“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再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这个人即便是拼死了，也站不起来的。偏偏，他有意识……】

        【可是偏偏，他有这个意识。】

        【意识，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我从满篇的文章里感觉到重重的的压力，就像是一个负重一万斤、陷进泥沼的孩子，在挣扎着，奋力地爬出来。

        却又爬不出来。

        可是孩子，我还是想借助共青团的声音，和你说：生活不是绝望的，意识能带给我们的也不仅仅是痛苦。

        你说，不是所有的多磨都会有好事发生，更多的多磨，磨来磨去，只剩一片被碾碎的沙尘。

        但是你知道吗，就在刚刚，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刻，我连线了央美的招生办，你被录取了。

        可能生活里，有许许多多的磨砺，把人变成了颓唐的沙尘，也有很多的努力付诸东流，但我还是想对你说：

        你做到了。

        至少在这一刻，你是做到了的！你很优秀，请不要妄自菲薄。

        一个全身都粉碎的人，他在活着，就已经在缔造奇迹了，不是吗？

        每个人的伟大都是不同的，我们不该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他。

        至少现在，你缔造了一个奇迹。

        同学，现在的你，就是伟大。

        最后，希望你能看到这篇文章，也祝福你，祝福所有看到这篇文章的人。

        不管你是高三新毕业的考生，还是大学毕业正在茫然寻找工作的大学生，又或者是在职场摸爬滚打之后依然感觉迷茫的人……

        愿你所有的努力都能获得回馈，愿你所有的多磨都会有好事发生。

        长长的文章，是夏琪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的。

        读到最后，哽咽到几乎讲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尹瀚辰，恭喜你。”女孩抽抽噎噎地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天之骄子。”

        尹瀚辰就从旁抽了纸巾，擦在她晕湿的睫毛和眼角。

        说：“在我心里，你也一样。”

        【从在西岛见过的第一面，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夏琪琪，你就是最好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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