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相爷，您慢着点！”正当成元珊想要和自家二叔反抗一下的时候，猛地听到了江连山的声音，顺着来路看去，就见玉安熟悉的身影策着马儿朝自己飞奔而来，那仓皇的眼神看的她不忍。

        在这寒冬里，玉安一身大氅也抵不住北地的严寒，等他打马走进成元珊往前一步没能接住他，眼睁睁看他气喘吁吁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头上冒着汗，鼻尖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鼻孔和嘴里哈出来的气体一条条、一团一团朝着四处散开。

        随着丞相的到来，这场战争逐渐到了尾声，一个接一个，一声接一声的战报传到成元珊耳中。

        夏羽阵亡、刚被二叔救出来的武国公世子再次上了战场，也已阵亡、老将十不存一、北疆原本的战士伤亡过半、玄甲军重伤、轻伤人数达到一成。

        成元珊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口血喷到了玉安胸前，死死抓着他的袖子扭头问道：“战俘多少？”

        “回万岁爷的话，大概十三万。”报信的士兵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温再次降低，直到压得他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听到万岁爷声音冰冷寒凉的缓缓的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字：“屠了。”

        “万岁爷！”

        “不行！”

        “阿弥陀佛。”

        随着她的命令落下，周遭没有一个人赞同，即使全部处在失去兄弟的悲痛中，也异口同声反对，就连拖着病体刚带着兄长和夏羽尸首回来的解蝶也极其不赞同：“皇上，这般有伤天和，于您的名声也是莫大的污点。”

        “万岁爷，不行啊，十三万战俘全部死于您的命令之下，这天大的债如何能还得清？”

        今日镇北府的风雪格外大，一行人站在院子里将万岁爷团团围住，劝她进屋她也不动，转身看着北地的大雪凄惨一笑：“你们都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的吧？身后虚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重要，元安今年才五岁，我走了以后他一个人撑不了这么大的局面，你们谁能做这种决定。”

        不顾众人劝说她抬手轻斥：“好了，我损失这么多兄弟总要找补回来，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兄弟老子就要还回去！”

        成元珊说完慢慢走到了武国公世子、夏羽和周围兄弟的尸首面前，缓缓地躬身送行：“是朕对不住你们，好兄弟，一路走好。”

        “使不得！”解蝶看皇上给兄长鞠躬送行，带着哭腔扑了上来连忙将人扶起，两人看着周围一地睡着再也醒不过来的兄弟们恨得不行，所有人泪流满面，这一仗太惨了，原本可以不必这样，却还是阴差阳错的失去了一部分兄弟。

        他们长眠于北地，众人的心也在这片染满鲜血的土地上冷了下来。

        “她是？”成元珊一个个慢慢走过去，替他们盖好身上的帅旗，走到最后发现有一个身着轻纱的女子静静的躺在那里，只见她眉目如画一身清透的红衣躺在一片席子上，轻蹙的眉头好似在诉说着生前遭受的痛苦与磨难。

        “是她。”玉安陪着成元珊一个个送行，走到最后看着席子上的女子惊诧。

        “你认识？”

        “她是皇城沁乐坊的乐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锦娘是被宁王带走的，送给了可汗当礼物，在先前打的正激烈时，她身后插着几支箭骑着马出现在城门下，给末将等人送来对面的战力分布图，这才取得一线生机。”解蝶站在锦娘面前轻轻的说道，声音低的像是怕吵醒浑身是伤的柔弱女子：“她说幼年被叔叔婶婶卖掉后，这辈子的路便已经定了，这一生轻贱，能为天元做点有用的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还有什么亲人，她就死在了我的怀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送她回家。”

        “她哪还有家啊。我记得夏羽被夏氏一族除名了是吗？”成元珊转头看着玉安轻声说道：“帮我写份圣旨吧，镇东将军夏羽死事，坐从军除名，归天元之英雄，先册为皇后，配食皇家。民女锦娘殉国，以无母族可归，乃令天元英雄有所归附，册为皇贵妃，享皇家香火后代供奉。”

        意思是，镇东将军夏羽为国牺牲，因从军而遭父族除名，为了让天元的英雄亡有所归，册封为皇后，享皇家香火后代供奉。

        民女锦娘为国牺牲，因无母族可归，为了让天元的英雄亡有所归，册封为皇贵妃，享皇家香火后代供奉。

        这年头的人们信奉身后事，未出阁的女子如果发生横死的话，是不能进祖坟的，只能被赶在荒郊野地随便埋掉，连块墓碑都不会有，她时日不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说不定她们走得慢些，在下面还能再见面。

        成元珊头疼的厉害，像是容嬷嬷的针扎到了头上似的，一阵阵没有停歇，扶住玉安伸过来的手臂继续叮嘱到，“等元安登基后，让他把锦娘追封为皇后，好姑娘不能做妾。”

        还不待玉安说什么，在一旁等候半天的二叔看着自家侄女虚弱的站都站不住插话：“你能不能长话短说，再这样下去你的小命也快没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再见早已失踪的侄女，再看她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的样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焦急得不行。就算现代社会医学再发达，那也得是个活人吧？再耽搁下去他只能带一具尸体回去了，跨越时空千辛万苦地带一具帝王尸体回去解剖么？

        成元珊先是扭头看看二叔，再看了看对他说法没有提出异议的昙云法师，了然，也就是说她真的可以回去。

        说实话，对于可以回家这件事，她是心动的，有机会活着，谁还真想死不成？

        看着周围听不懂，露出茫然的众人她摆手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完带着二叔朝偏殿走去，并拒绝了玉安想要跟过来的意思，只将昙云法师也请了过去。

        “二叔，你们跟着昙云法师走吧，我就不走了。”成元珊从小就怕这个二叔，此刻乖巧的坐在二叔下手嘿嘿直笑，缩着脖子随时准备躲开可能挥舞上来的大手。

        成二叔看着侄女拒绝和自己回去，苍白的脸上一脸讨好，缩着脖子和从小每次犯错的动作一模一样，很是不解：“为什么？你快死了，这里的医疗条件救不了你！”他声音浑厚语气很是严肃郑重。

        “因为不能，天元战事刚平，我儿子今年才五岁。天元可以有一个驾崩的先帝，但是绝对不能有一个失踪的皇上，尤其是在战场上突然出现一小群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你们的突然出现在这场战争中肯定会有所流传，我的失踪会给这个刚经历过战争的国家带来灾难，我身后的百姓已经经不起第二次的折腾了，二叔你们走吧。”

        成元珊努力冲着二叔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握住二叔满是茧子的手，告诉他别担心，天元能人众多，说不定她命好能找到神医呢，到时候还能继续当皇帝，日子美滋滋。

        成二叔可不是惯孩子的家长，当即站起来控制住手底下柔弱的小侄女就要强行带走，早有准备的成元珊冲房梁上早已躲藏好的天一使着眼色，下一秒成二叔就被鬼魅般的天一一手刀砍晕。

        紧接着天一就被周围一群身着迷彩的特种兵举着枪团团围住，见识过皇上用这家伙的威力，天一……一动不敢动，只能拼命看着皇上示意，你倒是救救我啊。

        “好了，都把枪放下，你们带二叔走吧。”成元珊上前踹了一脚二叔的警卫。

        看他们几个把枪朝着她转过来，要强行带走她，成元珊好笑的不行：“时间快到了。”她朝站起身来踱步的昙云法师努嘴提醒：“这种身手的我身边一共有八十多个，你们打不过，都一块走吧。”还不忘朝着一身男装的睚眦三人说道：“楚嫔的生父叛国已经被我祭了帅旗，你不能留了，要不然诛九族，你懂的。”

        睚眦本来也没打算留，看她一脸虚弱眼神却坚定，知道劝不住，连忙上手和众人将成司令放在一个战友背上，准备离开。

        “走吧。”成元珊众人频频回头，距离门口没几步的路，硬生生让他们走出了一步三回头，再这么磨蹭下去误了时辰谁也别走。

        她心里清楚，睚眦等人心里也清楚，这一走，就是永别，她已经到了油灯枯尽的地步，没什么神医，只能在这个世界等死罢了，留着一具遗体让众人安心。

        等好不容易送走了二叔，宋国公这个二叔马上带着儿女担忧的跑了进来，一叠叠安抚她不要担心，他一定会想办法。

        成元珊看着眼前的二叔想不通为什么最后关头竟会是他出现在这里，弥留之际爱吃瓜的万岁爷纠结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没想到竟会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哼，皇兄从小就不待见我，后来宁王那小子出生更是把他捧到手心，我吃醋呗。你看吧，他宠的都是些什么破烂弟弟，还是我这个弟弟关键时刻靠谱。”成元珊看着二叔梗着脖子傲娇的嘟囔着，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感慨的不行。

        “二叔，对不起，从前侄儿口无遮拦，对长辈不敬，还请你消消气。”

        “哼，你小子现在知道二叔的好了。”二叔先前炸起的毛三言两语就被成元珊给摸得顺顺滑滑，跟闹了脾气的猫没啥区别。

        “二叔，小侄有事求您。”成元珊上前挽着二叔的胳膊来回摇晃着撒娇一点脸皮不要，等到宋国公傲娇的点头后，她赶紧讨好地说道：“小侄想请您回雁城坐镇，帮着元安镇住宗室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您看行吗？”

        等宋国公带着新鲜出炉的亲王头衔别别扭扭地出了城才反应过来，对着两侧已经晋升成亲王世子的儿子和超品郡主的闺女疑惑不解：“这小子是专门把我支走的吧？”

        宋王给怎么劝的，成元珊暂时不清楚，她此时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看着踉跄进来的玉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玉安的青丝被雪染成了白发，手上满是冻疮捧着一个盒子跪坐在床边，看着他眼中的哀伤和难过，一向踌躇的成元珊突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喜欢，可惜造化弄人，她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她握着玉安的手垂下眼睑，轻敲着他手里的玉盒：“金顶雪莲？”

        “我用不到了，是我对不住你，一直没给你一个答案，我是喜欢你的，可惜喽，咱们俩总是差一点。”成元珊抖着手慢慢给玉安擦着眼泪，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点，才继续交代后事，她感觉时间不多了：“我死后秘不发丧，所有的一切谈判、鞑子的战败赔偿都交由你来处理，等彻底稳定下来以后再宣布我的死讯，明白吗？”

        “不行，你不能这么残忍让我做这种事情。”玉安看着眼前的人一句话喘息多次才能说清楚，从前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全部抛之脑后，拼命摇着头起身将熊孩子抱在怀里，他不能让这孩子死都不得其所。

        成元珊对于古人的执拗没话说，这人死了不就是一团烂肉么，死在棺材里和死在柴房里有啥区别，再说了，她又不是让玉安动手分尸，他这么痛苦干啥。

        真钢铁直女面对陷入情爱的男人败了，只能好声好气劝到：“瞒着我的死讯，你们行事才能更加顺利，对不对？如果你愿意，回头把我葬在你家祖坟也行，我会给元安留下遗诏的，好不好？”死前最后一刻才明白爱情为何物的成元珊绞尽脑汁哄着老大个的大娇夫，恨不得时光回朔到一开始就把他娶回宫当个男皇后。

        好不容易哄住玉安的成元珊此时已经没了靠坐的力气，躺在床上看着走进来的天一吩咐道：“天一，你现在回雁城，告诉三喜，成贵人有任何不妥之处随他处置，我快不行了，估计你在半路上的时候，就能收到第二传给你我的死讯，第一时间一定要告诉三喜。”

        一道道命令到了最后，她连血都吐不出来，众人围在周围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成元珊没什么好伤感的，毕竟死了也好过活受罪，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她不悲反喜，拼劲最后一口气冲众人嘱咐：“尔等切记，秘不发丧，哪怕我已经臭了，烂了，你们也要把这场戏给我演好，天元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已经输不起了，就当是朕求你们。”

        成元珊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声息，接着震天的哭喊声迸发开来，接着又被丞相呵斥，众人才低低的哭了起来。

        万岁爷说了，秘不发丧，他们就是连哭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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